这是她一个时辰之前想的事,现在眉栗只想知道,这只狐狸是不是傻掉了。
昨天它还羞羞涩涩地藏起自己的耳朵和尾巴,紧紧抱住不给摸,现在已经放飞自我,追着她的手往上蹭,蹭不到的时候还会发出“啊呜”“啊呜”等饥渴难耐的声音。
眉栗木着脸想,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啊。
眉栗点点这不成器只知道“啊呜”“啊呜”直叫的小狐狸,摁摁它湿润的尖吻鼻头,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就叫啊呜吧你。”
沉浸在毛绒绒的温柔乡里,又有这么一只失了记忆矜持也随风而去的狐狸,她还能怎么办呢,只能难过的撸毛了。
眉栗嘴角悄悄弯了弯,原来毛绒绒在怀是这种感觉啊。
那,那她希望这只狐狸永远都不要记起自己的族群了,就跟着她混吧。
嗯,虽然……
眉栗蹲下来看着在窝里追着尾巴打转的小家伙,即使煞是可爱,但这也掩盖不了本质啊:
“啊呜,你现在的灵智相当于几岁的小朋友啊?”
狐狸没有理她。眉栗沉着心想,会不会是连这句话都听不懂?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捡起散落在门边的红彤彤的果子,放在狐狸的眼睛前晃悠悠地吸引它地注意,然后一下丢掉果子,让它不再追逐愚蠢的尾巴看着自己的眼睛,眉栗严肃地问:
“啊呜,你会说话吗?”
狐狸低下了头,就在眉栗以为它是不好意思的时候,它又开始追起尾巴。
眉栗叹了口气。
上一世她也在国都住过,邻里的小孩子都是一两岁就会说话了,就算天资不好的也是三四岁,可这只狐狸,开了灵智不知几年,可能连话都听不懂。
眉栗撑着脸,眼睛直直看着窝里乐此不疲的小妖怪,陷入了“我难道是捡了只傻子吗”的怀疑里。
她收拾好东西,用妖兽毛缝了一个包袱挎在胸前,装了些符纸就可以走了。
小狐狸嗷呜嗷呜的趴在她肩上,尾巴耷拉着围在她的脖子上,冰天雪地里又多了条温暖的围脖。
她郑重地拴上家里的门,发誓再次回来时必定已经手刃仇人,潇洒归隐。
秦琯肯定也会喜欢这里的,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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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都居,大不易。站在包子铺面前的眉栗这么想着。
所谓报仇,必须是自己先活下来对吧。
她虽然是一个人类,但上辈子和这辈子却总是和妖怪们生活在一起,早就习惯了自取自足,互不打扰的生活。
烧火的柴禾随意取用,雪山上的清泉是用不尽的水,吃的是猎来的野兽,偶尔钱不够用了就砍点木头。因此她从未遇到过这种囧境。
眼前香喷喷的包子只能看不能买,因为她身上一路奔波下来只剩十个铜板,吃了这顿就没下顿了。
奈何肩膀上的狐狸还勾着鼻子闻,整只狐都要扑到人家包子笼里了。
她只能把狐狸塞进包里,那狐狸起初还不愿意,皱着小鼻子四爪乱抓,非要顺顺毛才肯进去。
眉栗的眼睛盯着过往路人的荷包,一个妇人察觉到回头瞪了她一眼,赶快走了。
眉栗皱眉想,真正的大魔头是不干抢钱这种小事的。还是看看有没有更便宜的东西吃吧。然而还没等她跨出下一步,一声怒喝就从身后传来,“闪开——!”
眉栗躲闪不及,加上人潮汹涌,推攘间竟把她推到了后方的车轱辘下,那轱辘巨大无比,上面包着厚重的兽皮,顷刻间就要朝眉栗压来,连旁边的众人都发出惊呼——
却见那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姑娘陡然从前面抬起车辕,那轱辘还在空中转动,却因为脱离地面不能再前进一步。
那个小娘子不过小小一个,竟已然可以单手抬起车头!
虽然她挎包里的小白狐狸还一脸懵懵地从包里挣扎着钻出来,但在旁的人都发出了叫好声,更有甚者鼓起了掌,一个书生模样的人上前两步扶起她,问道:“你是哪家的?我把你送回去好不好?”
眉栗当然没有国都的家,她也不屑于理会此人,一眼都不看他,直直往前走。那辆差点撞到她的马车有问题。
眉栗看向被掀翻在地的马车——实际上,说是马车并不准确,因为没有马,只有车,不然她也不能直接抬起车辕,而是要被马匹先踩上一踩了。
她心下觉得蹊跷,走到车辕面前,将车帘一把掀开,果然,空无一人。
这辆车在闹市行驶,却无人监管,冲着她就是横冲直撞。这迫害不能更明显。
眉栗若有所思地看着肩膀上的狐狸。
她初入国都,没有人会认得这张生面孔,如果不是自己,那只能是这只狐狸了。自己一死,这只狐狸还不是谁都能抢走。
一个千里迢迢来到国都的人,整个国都这样的人比比皆是,如何能引起别人的注意呢?除非,她一进城,小狐狸妖怪的身份就已经被发现了。
不管是谁,这背后的人都是冲着妖怪来的。
她环顾四周,国都有国师府,大多妖怪都不敢放肆,但现在这里妖气稀薄,几近于无。
眉栗皱了皱眉头。上一世她也来到过这里,一摸一样的时间,那个时候妖气还十分浓郁,不少妖怪都隐藏在国都,与现在截然不同。
只有国师府还如上一世一样繁盛。
不过她就要亲手葬送他们。
第5章 国都(二) 还有这种好事……
饥肠辘辘的眉栗走在大街小巷中,肚腹内疯狂嗡鸣。
现在还是搞钱恰饭最为重要啊,眉栗叹息着。
再厉害的大符师,也要拜倒在寻常饭菜的石榴裙下。
不过,这世间只有一个人,不对,是一只妖怪不用吃饭——狐仙。
这世间到处都有狐仙庙。狐仙的俗名很少有人知道,但天上地下的“狐仙”只有一个,特别是在国都这种人人崇尚符道的地方,作为开创符道的祖宗,狐仙大人庙宇众多,供奉尤其丰厚。
因此,眉栗的拳头从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到一天下来再看到狐仙庙前的人来人往,已经能心态平静了。
她默默地想,有朝一日,她要毁掉所有地狐仙庙,让那个臭狐仙一丁点供奉都得不到,最后只能消散于世间!
“咕噜……”肚子里又开始敲锣打鼓。
“啊呜……”包里的狐狸开始叫唤。
眉栗叹了口气,她垂着脑袋走过狐仙庙。算了,狐仙庙以后再说,先吃饱吧。
走到城郊,她掐了个风符堆起细碎树枝,打算升起火打只鸟对付对付,谁知等了半天,一只鸟都没有。
眉栗再次见识到国都的威力。
如果她没有记错,秦琯就是在这个月进的国师府。秦家本是钟鸣鼎食之家,秦琯之父秦楚在这个时候犯了事,得罪了国师府,被判全族流放。之后,秦琯就被接进国师府作了舞女,开始了悲惨的一生。
眉栗上一世前半段人生忙着山水先逍遥快活,后半段忙着和国师府两相对抗,根本没有时间细想这其中的门道。
如今她沉下心,发现其中有太多蹊跷。
秦家三朝鼎盛,小心谨慎惯了,教出来的女儿清灵毓秀,却不通阴险门道,可见秦楚自身并非玩弄权术之人,只懂得明哲保身之道。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故意触怒国师?如果不是误会,就是设计陷害。
可如今,她虽然有心要救秦琯,这一世却和她素昧平生,连秦家的大门都进不去。
眉栗眼睛转了转,看着不远处卫士围着的“立信榜”,上面多是达官贵人招揽恩客或布赏求助的告示。
她走过去,正巧看见上面一则“捉鬼”告示:如有人能制服兰水巷王家家里的鬼,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能得到赏金八百两。
眉栗的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那告示——还能有钱拿!
初入国都的眉栗差点被没钱饿死,现在她看到赏金就开心。
她挑挑眉,对着旁边看管的卫士勾勾手:“撕了这捉鬼的告示,我来搞定。”
那卫士看看她,又看看她包里的狐狸,两个都是小崽子,看上去像家里不让养宠物就离家出走的小姑娘。
两个卫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一人掩着嘴笑,另一人弯下腰对她说:“小姑娘,别闹啦,为这个王家都发过三轮告示了,前几回揭榜的不是国师府弟子就是小有声名的符师,你赶紧家去,别往那兰水巷跑。”
眉栗看着这人,他不相信她就算了,还弯下腰!她有那么矮?
她沉下脸,自己去揭那榜,够了半天发现,那告示确实有点高。
踮起脚一把撕下那张黄纸,在卫士的笑闹中眸色沉沉:“带我去,我的话,活人听不到第二遍。”
其中一人受了威胁立刻就要发怒,原先说话的那人却愣了片刻,对她说:“王家不比其他贵人,捉不好要记恨的。”
眉栗圆眼睛看着他,背着手并不说话。这八百金,从她看到的这一刻,就是她的了。
那卫士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就往前带路了。
兰水巷中热闹非凡,但靠近王家那一处却清冷异常,人们迫不得已要从那走的时候,多选择从另一处小路绕着走,宁肯走那泥泞崎岖的小道,也不肯走王家前面的青石路。
眉栗在王家面前站定。见又有人来捉鬼,还是个娇娇小小的小姑娘,稚龄的年岁,往那一站却有一股莫名的气场。人群围上来,杂七杂八的声音传来:
“这都第几次了?”
“第四次了吧?前几个里面还有个国师府门下的弟子呢,都没能收了那恶鬼,这个小姑娘怕不是要被打的哭鼻子回家找妈妈?”
人群中爆出一阵笑声。
眉栗并不看他们,一只手还偷偷伸进包里逗弄狐狸,一不小心给它尖尖的乳牙咬了一下,像是破了皮,一点血丝渗出来。
狐狸自觉理亏,连忙伸出舌头悄悄舔舔,然后把脑袋埋在尾巴下面,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眉栗抽出手,在狐狸毛上蹭掉它黏糊糊的口水。见到王家大门打开,一位青衣褙子的小厮迎上来,她把手背在身后,装出深沉模样。
他神情倨傲:“这可是国都王家,不是什么神棍符师骗钱的地儿,我看你一个小姑娘,放你一马家去。”
眉栗嘴角牵出一星微笑。她祭出袖子里写好的符,掐了个小小的阵,出手奇快,隔空将那符打向门口的一尊硕大石狮子。
迎着石狮子长长的獠牙,众人根本看不到符的轨迹,只看到一抹金色划过,那看上去无比结实的石狮子瞬间“轰”得爆开一声巨响,在旁哄笑的人甚至被溅了一身碎石,有的脑袋都被砸出一个核桃大的包,正捂着脑袋叫唤。
没有人看到她是怎么出手的,没有画符,没有拿出符纸摆弄一番,干干脆脆抬手一轰,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袖子里藏了什么火弹炸药。
但这简单的出手,让这尊石狮子四分五裂,粉身碎骨。
人群哑口无声,连那小厮都呆愣住,却见眉栗抬眼看他,嘴边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戏谑。
“大、大师,请跟我来”。不知什么时候又出来一个黑冠灰衣的管家,他殷勤迎上来,把眉栗往府里引。
“大人,家里这几个月真的闹鬼啊,搅得咱一大家子不得安宁。这太阳一落下去,那鬼就开始在摸不清哪个地方哭,要是碰到了,看到的婢女们只说是个没脸的小人就晕过去了,只有气,人却再也清醒不过来了。”
那管家一边带路一边哭丧着脸道。
“主家都搬离了这个地方,但这里是国主恩赐之地啊,是祖宗根源,哪能真正搬呢,不过临时去别处躲躲罢了……”
眉栗停下脚步,她已经感受到了那“鬼”的气息。或者说,那根本不是鬼,而是被损害了人身的人魂。
鬼,天地之虚妄者。无身无魂,只存在于人们的想象中,真正“弄鬼”的多半是人或妖。
但这个“鬼”不同,它是人魂,被剥夺肉身,以怨气镇压,却又吸收了怨气更加强大起来,前一任来“捉鬼”的人,肯定是想用怨气压住它,却没想到人魂能吸收怨气,只能狼狈放弃,反而让这“鬼”更加猖獗起来。
眉栗把手放进包里捏了捏狐狸蓬松的尾巴,直把它撸睡着。面上冷着脸说:“把你们主家请来,他不来,这鬼捉不成。”
管家嗫嚅两声,还是转身去请,只交代她小心着西厢房,那鬼最常在那儿。
王家搬离这里,一面是因为怕鬼,一面是要躲鬼,因为心虚。
眉栗蹩着眉想,这“鬼”多半是和王家有什么联系,没有积怨之处,何来能以怨气为食的“鬼”。人魂是不能以人身活着,因为怨、憎、恶而支撑着留存世间的东西,它们很少能长期呆在一个地方,多半要游走各地寻找所需的怨气等情绪为食。
但王家看上去似乎是世家中的中流砥柱,按道理国师府里的符师应该愿意效劳。但王家宁愿放弃国主赐下的家宅举家搬离,也不去请那些符师,只在城头的立信榜上贴几张告示,请几个不痛不痒的野符师来解决问题。
这就很奇怪了。
眉栗想了想,还是大步向西厢房走去。
她总得知道是什么样的“鬼”,才能对症下药。人魂用武力压制是最费力气还不讨好的,相反,它们大多有通情的能力,能体会到旁人的喜怒哀乐,应该也能靠沟通解决问题。
眉栗:计划通√
她一脚迈入西厢院里的时候,就感受到了禁制。
这个人魂,已经有力量将整片西厢房都笼罩在怨气中,缠着人迈不开步。
但眉栗半点不怕,她直接朝着西厢房其中一个怨气最浓的地方快步跑去。她感觉到了,就在那里。
西厢二房中,她刚刚步入门里,那门就“哐当”一声关上,整个房间里怨气快凝成实质的雾气,将这里和真实世界完全隔绝开。稀薄的日光照不到这里,寂静黑暗中,一个稚嫩的声音回荡:
“为什么是我死?为什么是我呢?”它停顿了一下,见来者并没有恶意,于是迎上去贴着她问:“为什么?”
眉栗把那张没有五官只有皮肤的脸推开,那脸惨白一片,似是在水里泡过,闻上去还有股臭味,她嫌弃地扭过头:“你往后稍稍,别弄脏我衣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