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前是个小人,似乎没有刚出生的婴儿大,飘在半空中,像躺在妈妈肚子里,它抱着自己的胎盘,光滑的脸上没有眼睛,只有纠缠浓厚的怨气。
它似乎对眉栗包里的东西十分感兴趣,在她的腰间不停打转,还没发育好,扭曲着的手臂像是要往里面掏——
“干什么干什么!”眉栗一巴掌打掉它跃跃欲试的手,护住里面的狐狸:“这么臭,离我狐狸远一点。”
婴孩受到了攻击,立时将身子团作一团,就在眉栗好奇它的攻击方式时,它“啊”地一声尖利的嚎出来,像一万个唢呐同时开声,直震得人头脑发昏当场倒地不醒。
眉栗深吸了一口气祭出袖里的捆束符,那符文闪了有闪,超对面的婴孩冲去。那婴孩却不闪不避,就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婴儿一样不知道怎么闪躲,只声音更加尖锐,生生将那符文震得发抖。
眉栗已经在尖叫声中捂住双耳,但那尖啸却更向她集中,婴孩此时已经知道只要杀死她就能逼退符文。
眉栗抬手祭出又一张符文,这次却是一张空白符文,眉栗刚刚考虑了半天,咬咬牙掏出来用了。
看着又浪费了自己一张符文的婴孩,眉栗脸色都怒沉下去,她右手拇指快速画符,狠厉一按,右臂一挥:“去!”
那符纸红光顿现,隐隐的血色溢出符文,那符文冲破了符纸的桎梏,变作三边环绕的方阵,立刻像笼子一样将那婴孩困住。
婴孩还在尖啸,气力虽然逐渐减小,但那声音着实让人耳痛。
眉栗将掉在地上的符纸捡起来,在反面又划了张噤声符给那婴孩贴上。
瞬间,世界清净了。
第6章 国都(三) 花钱如流水的快乐就是这么……
眉栗长长嘘出一口气。
她掏了掏耳朵,抬手就把整个西厢院全下了禁制,让所有人都不能进这里,那婴孩更出不去。
眉栗刚走到院门口,那王家老爷就带着管家颠颠地走过来,大肚子随着步伐一上一下地晃动。深褐色的华服锦衣也勾不出苗条曲线。
“小师父,小师父。”他愁眉苦脸开口:“这实在跟我们没关系啊,这鬼上上个月初来到我家,不知为什么镇日嚎叫,就跟那刚出生的婴儿一样,恁得让人头昏脑胀,这才举家搬了出去。”
“我还什么都没问呐。”眉栗小小一笑,立时沉下脸,道:“我来问你,这婴孩来之前,你家可有什么大事?”
王大人蹩眉思考:“大事?哪里有什么大事?儿子结亲了算吗?”
眉栗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不是还没听懂,只是装傻罢了:“关乎人命的大事。如果你想不起来,那这鬼,捉不了。”
她作势要往门外走,连管家拦住她衣袖都不予理会。
“哎哎——”王老爷顿时急了,“小师父等等,容我再想想。”
“老爷”,那管家低下头附在他耳边说了什么,说完之后两人对视一眼,王家老爷挤挤眉眼,一摆袖子道:“真是晦气,平白脏了小师父的耳朵!”
那管家叹了口气,低声道:“小师父,那个时候确实有件事,不过府里的小妾寻死罢了。”
寻死可不见得。那婴孩是刚出生,或者在娘亲肚子里就死了的。那小妾怀着孩子正金贵,如何会寻死?
等等。被丢弃的孩子,没有脸的婴儿,死了的小妾。
眉栗的脚被钉在地上,双拳紧握。
隔绝一切的水底,四面八方涌来的暗流,把自己死死按下去的手,无力的四肢,抽搐的脏腑。
眉栗的眼睛,一点一点红起来。
果然,两辈子了,她还是在意的。本能地刻在脑海中,一碰就疼,像是不可治愈的疮。
她可能有点明白那个孩子的来历了。
眉栗大步踏进西厢院,那婴孩被困在里面,一瞬间就感知到她身上缠绕的一丝痛苦和怨憎,它像是看到母乳一样飞冲过来,平整的脸上像是有了享受的神情。
“啊,怨气……母亲?”它停在眉栗身前,不断咀嚼这个词,它很熟悉却无法理解。
一瞬间,它又开始暴怒:“告诉我,为什么是我死?为什么不要的是我?”
眉栗先前施下的符篆围着婴孩快速旋转起来,红色的光芒恰恰照亮这个孩子。
它抱着自己的器官飞来飞去,全身的怨气化作浓水滴淌下来,脸从下面割裂开来,张开那道横跨整张脸的裂口就要嚎叫——
眉栗的手突然越过符篆抓住了它。
“我来告诉你,他们为什么不要你!”她面无表情地说:“因为你太可爱了!”
“可爱?可爱是什么。”那婴孩完全听不懂。
“就是招人喜欢,你母亲太喜欢你了。所以不要你了!”这种强盗逻辑,只有自己言辞凿凿,才会有两分可信度,那毫不知事的婴孩轻易被她糊弄过去,它伸过来细细的手臂,想要挖开眉栗的心看看她说的对不对。
眉栗脚下不动,却瞬间隔开了两臂的距离,那婴孩仍然不放弃,将手牵住她的袖子,慢慢地移动,直到按上她的眉心。
眉栗霎那间被吸入了一个世界。她侧身看去,整个府里喜气冲天,红绸裹住了横梁垂下来,除了西厢院,整个王家都一片欢腾。
西厢小院里,黑白的记忆中,一个妇人正在生产。
痛苦的□□中,她勉力诞下一个孩子,产婆举起一看,才发现是个女孩。
院外锣鼓声天,远远传到这个闭塞的小院里,喧哗喜事和这个院子毫无关联。
那刚生产完的妇人发出一声悲痛喊叫,夺过产婆手中的孩子就往血盆里溺去,双手掐着它的脖颈,生生将孩子溺死在里面。
她说:“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一个时辰后,那产婆颤巍巍走出来,到前院找到小厮,声音发抖:“去,去回了大人,她、她没了……孩子也没了。”
眼前一黑,眉栗被推出来,面前的婴孩喃喃道:“我找到了很多个我,它们都不能回答我,于是被我吃啦。”
眉栗说:“我回答了你,安心了就赶快滚。最好消散了力量,没准能重新回这世上。”
那婴孩咯咯笑,指着她说:“可我们都是一样的呀,为什么你能回答我的问题?”
眉栗不再说话,她抽出一个捆束符,将这个婴孩禁锢起来,拿了西厢院灵堂上的盒子把它装起来,又施了一个禁锢。
这次,它没有动弹,任凭她左右,只是垂下头,抱着自己的膝盖,将那张没有五官的脸埋进去。
眉栗拿着盒子,撤了西厢院的禁锢,走出院门,对脸上堆笑的王大人摊手:“给钱。”
走过王大人身边的时候,她把盒子开了一条缝,那婴孩立刻分了一缕怨气黏在他身上,眉栗觉得不够,把手伸进盒子里拽了几把,借着和那大人握手的空隙,一股脑全放他身上了。
人魂的怨气是天地间最浓厚的,沾上这等怨气,轻则昏迷,重则噩梦不断,最终在梦里被怨气缠死。
眉栗可不在意别人的生死,她只在意自己的快活。
“小师父,这事可别往别处说,那小妾原是国师府的舞姬……”王大人面色难看地嘱咐道。
眉栗看着殷勤送她出门,亲手交付了八百两还为了封口追加二百两的王大人,扬起一个乖巧的笑容:“绝不说。”
她状似无意间转身问他:“你认得秦家吗?”
“秦家?”王大人眼珠转了转:“国都的秦家?小师父要去那里,我可代为引荐。”
他想到了什么,为难道:“可秦家没有怪事,小师父去那干什么?”
眉栗不回答他,反问他:“你怎么知道没有呢?”
“那是,那是。”王大人擦擦脑门上的汗,目送眉栗出府,她拐了个弯,下一秒就消失在拐角。
眉栗指挥着身后抬银两的两个小厮,绕着小路放在偏僻阴柳处。留下他们看顾银子,眉栗随手拿了几块。
银子是真银子,只是她抛着银子,逐渐觉得有点奇怪。
之前,进王家之前,她的手是不是被狐狸咬破了?
眉栗把手翻来覆去地看,伤口怎么没了?这才多大点功夫?
不到两个时辰,就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眉栗不信邪,她捏了个符划在手上,把狐狸从包里拍醒抱出来。
小妖怪迷迷瞪瞪的,“嗯唔”两声还是没清醒,但闻到鼻尖的血腥味,条件反射地伸出小舌头□□两下,又开始呼呼大睡。
眉栗把狐狸丢回包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划伤的手,眼睛一点一点亮起来。
那伤口竟这么快的时间里肉眼可见地愈合,就像有人在伤口处穿针引线,将那伤口血也不流地缝合起来,只是伤口处有奇痒。
眉栗拍了拍小狐狸的搁在尾巴上的脑袋,眼睛一转有了个想法。
钓鱼嘛,只要有饵,还怕以前的旧人不上钩吗?
***
半天时间,她盘下了狐仙庙旁边的一个清冷铺子。
如果哪天斛岚碰巧路过这里,到了他自己庙里走一遭,眉栗能最快逮住他。不管打不打得过,要先打一场再说。
虽然地理位置很重要,但铺子她也是好好选的。
眉栗是用选房子的标准来选铺子的,要大!要华丽!要能在里面撒野!
她平常练符,动辄就地动山摇的,难不成每天还要再施个禁锢符隔绝这里?
……施符不算麻烦,但那样一来每天就要多费一张空白符纸,那可不行!
但看来看去,狐仙巷子尽头的铺子都被买下了,她寻思着什么时候抢一处回来,就先住着这间。
搞定了这个,她取回银子,顺便给了点银子打发小厮去国都最好的酒楼叫了一桌餐食。
眉栗开始游走在各个商铺间,她要买最好看的衣服。
上一世行走山水间,她又没空捯饬自己,竟是连一件好衣服都没穿过。堂堂大魔头凄惨到这等境地,实在让人不忍视目。
于是眉栗一不小心就体验到了花钱如流水的快乐。
好看的,买!这件料子不错,触手光滑,买!那件的花色和这件好像都有点别致,难以选择,都买!
铺子老板娘见她像个暴发户一样花钱,索性连满减的优惠都不提了,能坑多少是多少。虽然是在国都,可这样花钱的人实在不多。
眉栗还不知道自己在老板娘心里成了什么形象,但她憋屈惯了,能痛快当然是要痛快。
但此时,站在这家铺子里,她的手紧张地伸进包里摸了摸狐狸。
深吸一口气,眉栗带着一千两银子的气场走了进去。
——这是一家符篆店,专卖符纸符书符笔,店前门可罗雀。
国都有国师府及下属的国师弟子府,培养人才收纳人才一条龙。作为世上最厉害的符门府第,国师府的一应用具都是御供,专门由王宫内的顶级匠才制作,一般不从外面买进。
只有国师弟子府里层次最差的弟子,因为提供的符纸道具不够才在外面买进。但这些用具对于一个普通人家来说可谓天价,“寒门难出符师”也和这有关。
店里的老板悄悄附在一旁说:“贵人,今天的货可是从国师府那边来的,都是宫里的东西,别处可买不着。”
眉栗:“不急,有最便宜的吗?”
看过便宜的和老板倾情推荐的,两相对比,眉栗果断选择推荐的。那符纸纹路细腻,生灵活现,眉栗看到这符纸就手痒想画几张符,反观那便宜的,颗粒粗糙不说,纸还不灵动。
国师府虽然垃圾,但架不住资源好啊。眉栗默默想,有没有什么方法能不花钱就能练符呢。上一辈子她要是在国师府修习,没准能练得更勤更好,超过那狐仙也有可能。
头一次,眉栗正眼看了一次国师府,并开始偷偷羡慕那些弟子。
能不用想着怎么节省符纸,可以随意练习,多好啊。
眉栗手一挥,大气地把里面所有最好的符纸都包了。
五百两银子瞬间空了。
看着老板从自己家里拖走的银子,眉栗摸着心口觉得那里有点痛。
第7章 国都(四) 嗯?上一世的仇敌要死了?……
婴孩从盒子里慢慢悠悠地爬出来,眉栗撤了禁制,又把盒子打开,把狐狸抱在怀里,一边吃饭一边夹点肉喂它。
狐狸刚从睡梦中被肉香味熏醒,它的小鼻头像是安了追踪器,哪有肉味就往哪拱。
眉栗把一筷子红烧排骨夹进地上的碗里,对狐狸说:“吃吧。”
她上一世在国都晃荡了一段时间,看到各户人家里面喂狗都是这么喂的,不让上桌,在地上放个小碗解决。
狐狸就看了一眼,继续拱着眉栗的手,一双大眼睛似乎含着雾气,隐约透出几分可怜。
“啊呜,不可以不听话。”眉栗睁大圆眼睛,假装严肃地对小妖怪说。
她听到过街头的父母们总是对孩子这么说。她现在管教小妖怪,虽然不要求它和她一样厉害,但起码要听话。
小狐狸撇撇脑袋,装作听不见,最后干脆躺倒在眉栗怀里。翻出雪白的小蛮腰和小肚皮,大尾巴摇啊摇,一会半遮半掩地盖在肚子上,一会伸长了尾巴尖拨弄两下桌上的碗筷,还特意轻轻擦过眉栗拿筷子的手。
眉栗圆瞪的眼睛竟有了一丝温柔,懒懒地垂下眼角,显然是被狐狸诱/惑到了,放弃了抵抗,重新拿了双筷子一点一点夹到小碗里喂它。
狐狸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碗里盘子里的肉,稍微少夹几块就“啊呜啊呜”地卖可怜,那小颤音谁听谁不化啊,恨不得将所有地肉肉都给这只小妖怪。
但眉栗是个有原则的大魔头。她扒拉了一大半都划为己有,先吃为敬。
听说这菜是百月楼的菜品,啊,不愧是国都第一酒楼,上一世她一次都没吃过啊。
看这嫩嘟嘟晶亮亮的话梅肘子,酸甜咸香,入口就和唇舌纠缠融化。还有这红烧的绵软土豆泥拌着排骨,每一口都能吃到浓浓土豆泥,下面是热烫的小排骨,用唇一嗦就骨肉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