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以!’
‘不可以伤害她,就算是自己,也不可以。’
她的手掌曾轻轻贴在它的鼻尖, 那种熟悉的气味,镌刻在脑海中的,占有而极度珍惜的宠爱……
慢慢的, 那根绷紧的弦一点一点拉回,利齿在距离脖颈咫尺处险险停住。
它的神情几度变化,。
致命的渴望瞬间换做标记气味般的舔舐。
狐狸眼中的猩红陡然消退,九条尾巴倏地放开她。
落荒而逃。
它撞开木门, 仓惶奔窜, 一跃跳入了冰冷的雪坑。
雪坑很深,狐狸一直落下去,九条尾巴都被白雪覆盖,只能看见一点红色的尾巴尖。
像一簇嫩绯色的花。
眉栗慢悠悠地从房间里追出来,病好了之后神清气爽,连走路都要比往常帅气三分。
她就穿着绒绒的寝衣,随手捏了个小符术, 就把雪坑里的狐狸刨了出来,被刨出来的狐狸还是将头埋在雪堆里不肯出来。
眉栗直接把狐狸抱了起来。现在这只狐狸可不是小时候的啊呜,眉栗一只手就能提起来,它已经有之前两只那么大了,眉栗得两只手合拢抱着,啊呜的半个身子还露在外面。
“放我……下来。”一道清越的声音响起。
“我才不……啊呜!”眉栗惊喜地叫出来,手上一下子更紧地抱住怀里的狐狸。
说着,她在啊呜的毛脑袋上亲了一口。
然而她立刻察觉到啊呜的沉默,它低着头,都不把脑袋放在她的肩膀上了。
眉栗蹲下来,把狐狸放在地上。下一秒,狐狸就变成了那个清俊的少年。
少年背过身去,低低道:“那颗狐仙之心被妖力侵染,它虽然没有自己的意识,却能污染我的神魂,让我失去神智。”
“甚至,会忘记你,忘记所有的经历,成为一只全然被本能支配的狐狸。”
然后就会越来越贪婪,会凭借本能索要更多亲密和占有,终有一天她会厌烦,但那个时候,失去理智的狐狸会怎么样呢?它会用尖利的爪子和牙齿刺进猎物的身体,永远占有这个生命。
——不可以,绝不可以。
雪地上的人双眸低垂。所以,只有一个办法。
他慢慢转身,像一只丧气狐:“……对不起。”
“当然,”在他惴惴不安的神情中,眉栗冷冷道:“我还以为,自己要被一只狐狸吃掉了。”
那人更深地低下头,似乎愧疚自责到了顶点,他不说话,只是转身朝深深的树林里走。
原来这只狐狸,犯了错就只会躲吗?眉栗心中蓬发出一阵怒火,她指尖微动,一道坚硬透明的屏障陡然升起,想拦住那人的脚步。
少年却一下子消失了。
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离开她,最好永远离开她。
晚风凌厉,宽阔的雪原上只剩下她一个人,眉栗沉下脸色,愤声道:“既然走了,就别回来了。”
……
夜里,屋外下起厚重大雪,像是大片的云朵撕成几瓣直直往人间砸去,混杂着劈里啪啦的冰雹,吵得屋里的人辗转反侧。
恍惚间,啊呜的声音轻轻响起:“我不知该如何弥补,只能保证自己之后绝不能伤害你。”
一个冰凉的东西落到她的掌心里,那是一颗赤色的石头,火红火红的,却散发着寒凉的气息,拿着它像捧着一翁泉水。
“这个给你。”他温柔的眉眼眷恋般看着她,说出来的话却极度冷静。
“如果我再向你扑来,记得捏碎它。”
眉栗的身体却开始不受控制,她的手渐渐握紧,眼神里蔓延出痛恨又悲伤的神色,她似乎已经脱离了自己的身体,在半空中听见“眉栗”的声音说。
“斛岚,你早该死了。”
“不要!”真正的眉栗像是感应到什么,她忽然意识到这个东西对于啊呜来说有多么重要,只要捏碎它——
然而,晚了。她的身体没有听见她的呼喊,“眉栗”掌心死死紧握,那颗坚硬的石头却真的像一捧柔软的水,顷刻间便四散开来,水珠飞溅在空中,归于虚无。
面前的人也像沙砾一般消散,化成尘灰湮灭在鹅毛似的大雪中。
一切,归于平静。
面前所有的人和景物都化为白茫茫的一片,“眉栗”的身体也一起不见了。
“啊呜……”她轻轻喊着这个名字。
天地幽幽,无人应答。
窒息般的感觉涌上来,她没有喊第二声,因为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像是巨大的悲伤带着呼吸一起逃离了这具身体。
突然,像是鱼儿重新入了水,眉栗剧烈喘息着,她猛地睁开眼,发现屋内一片黑暗。
最后一支蜡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燃尽了。
手里冰冰凉凉的。
她扭头看去,那颗赤红的石头散发着幽暗光芒,静静躺在她的手心。
眉栗飞奔下床,赤着脚打开房门,冷风呼啸着往小木屋里灌去,她的衣服被吹得鼓起来,面前是漆黑的雪原,她指尖相触,正片雪原瞬间亮如白昼。
一个脚印都没有。
然而眉栗知道,有一个人曾深更半夜悄悄地来过。
还帮她掖了掖被子。
眉栗站在门口,不知道是冷的发抖还是气的发抖,“这只狐狸!”她咬牙切齿道:“等我逮住你,就狠狠办了你!”
木屋的门被“砰”的一声凶狠关上,昭示着主人燃烧的怒火。
等屋里没了动静,木屋旁边的一堆积雪小小动了一下,一只雪团从里面滚了出来。
它尾巴垂在雪上,慢慢步入了深林。
……
清早,乌云盖雪。虽然雪暂时停了,但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开始下。
眉栗推开屋门,婉拒了秦琯和周隹一起吃早餐的邀请。
“这可是你最喜欢的汤包,我特意蒸的。”秦琯疑惑道。
“不了,”眉栗嘴角一抹微笑:“我要去找一只不够听话的宠物。”
那笑容看得秦琯浑身发冷,莫名胆寒,她应了声好,只能转身走了。
眉栗则顺着昨天那个“不够听话的宠物”消失的方向走去,一把兽皮做的伞垂在她身侧。
茂密深林中要寻找一个人犹如登天之难,更何况这个人还可以随时变换身形,一只小雪狐可能躲在任何一块雪地中,找起来根本无从下手。
但眉栗,很不巧,她是整座雪满山最强大的存在。
妖和人不同,畏惧强大、服从强大的本能镌刻在每一丝血脉中,只要眉栗亮起符阵,感受到那极为深厚的符力,大部分妖怪都会明智地选择服从。
虽然妖怪们各自为居,从不轻易踏足别妖的地盘,但九九八十一次寻找后,眉栗还是找到了狐狸的藏身之地。
“就是那里。”小金丝猴倒挂在树梢上,声音放的很低很小:“它昨夜就来了,但那威压太可怕了,我只能远远躲着。明明,这里是我的领地。”说到最后,金丝猴的声音甚至带上了一点委屈。
这个地方十分偏僻,又没有很多食物,几乎不会有妖怪和它争抢,但这个狐狸直接闯了进来,它哪里打的过这种大妖怪,要不是眉栗找寻过来,它都要准备收拾收拾跑路了,毕竟大妖怪可不会放任有别的妖怪在它们的领地内生存。
兽皮伞插.进雪地里,一道禁锢符阵以伞骨为架,嗡鸣着将这一片雪林圈起来,没有施符人的允许,这里没有一个人,一只飞鸟出得去。
它隔绝天地,将这里和整个世界隔离开,就算外界下起暴雪,这里也依旧干爽如初。
昨夜的大雪已经把雪满山中所有的溪流尽数冻起,那个人坐在溪水边,没有任何动静。
眉栗觉得自己就像丈夫在四处寻找夜不归家的妻子,好不容易找到了,对方还闹起脾气来背对着她不理人。
她想起昨夜的梦境,心中的一丝怒火尽力压下去,手中的赤色石头划过一道弧线落在那人身边,石头落在厚厚的雪层里,靠近它的积雪很快融化成水。
“你自己的东西,自己保管。”她沉声道。
那人没有动。
眉栗强压着的怒火如火山爆发,一下子冲破了理智奔涌上头,她愤愤走过去,走到溪水脆弱的冰面上,整个人一下子掉下去,但即使这样,那人依旧没有反应。
“你到底想干什么!”溪水冰冷刺骨,但她已经不在乎了。
她看向面前的狐狸,脸色一变。
这只狐狸虽然化了人,但脸色格外苍白,就像要融进雪里,没有一丝血色,眉栗慌忙捉住他的肩膀——
冰冷冷的,她连忙抓住他的手,那里也冰冷的像她脚下踩着的冻水,没有一点温度。
“啊呜。”她心中有些慌乱,忙把狐狸抱上岸——他的腿还泡在溪水里,不知道是不是从昨晚就这一动不动。
她的手就要扯下他已经全部浸湿的裤子,一只冰冷的手捉住了她的手腕,仍然是温柔地圈住,并不用力。
他似乎没有力气了,只是模糊地想,她果然找过来了。
那还要怎么离开她呢?
他沉吟许久,终于积攒起一些力气。
“眉栗,我有一个秘密。”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随时都会和他的人一样化在雪里。
第70章 五十二只狐狸爪 “痛吗?”
“眉栗, 我有一个秘密。”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随时都会和他的人一样化在雪里。
“可我不想听。”眉栗坚定道,她抱起地上的人, 就像初遇那天第一次抱着这只小狐狸一样, 他现在也轻飘飘的, 仿佛没有一点重量。
“不。”他稍微用了点力推开她,那点力道也只是像平常的欲拒还迎,但他已经用了十成十的力气。
“你一定, 要听。”斛岚苍白的唇角动了动,他靠在眉栗的怀里,像是要挣脱出来,却又像是动弹不得。
眉栗停下来,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不要听。你不要讲。”
“眉栗,我是——唔!”他刚刚说出几个字, 嘴就被猛地堵上,用她的唇齿。
这唇齿带着报复性的坚决和力道,一下子堵住他所有未出口的话,让他除了呻.吟外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不知道从哪里涌出来的力气, 用舌尖拼命将她攻城略地的柔软抵出去, 却被眉栗紧紧抱住,她更深地俯身下来,圈住他的脖子,将整个柔软都送到他的城府里,铿锵地进行下一场掠夺。
苍白的脸上,一颗一颗的水珠涌出来,大滴地砸在下面人的脸上。
她的脸婆娑着他的脸, 苍白挤着更苍白,湿润在两人的脸上腾挪流淌,等到月光渐渐转过这方深林的时候,眉栗终于看清那人布满红丝的,如布满红色脉络的透明水晶一样的双眼。
她分出几分温柔,用舌尖轻轻舔舐掉他挂在眼睫上将要落下的珠子。
两人深深喘息着,争分夺秒。
斛岚争分夺秒说出那个秘密。眉栗争分夺秒将它永远封于唇齿里。
她先他一步,再次吻上去,不给他一点点时间。斛岚失去了所有空气,他愿意让自己永远窒息在这个吻里,但有些字句,她一定要知晓。
那道弱势的口舌突然强硬起来,他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柔软的舌尖上,终于拖住她片刻,嘴中,上下两颗尖利的犬齿配合着,一瞬间用力咬破了。
血腥味弥漫。
眉栗一愣,他已经温柔地又舔了舔。
趁着这一瞬的机会,他说:“你在找狐仙。”这不是一个问句,是十分的肯定句。
眉栗看着身下少年苍白的脸色和暖了这么久依旧白的像雪一样的唇,她愤怒道:“你还要我说多少遍,我一个字!”
她捂住他的嘴,眼睛通红:“一个字都不要听!”
他的嘴被捂住,果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因为她的手太过用力,似乎还带着金色的符光,那是个禁言符咒。
她宁愿对他用符咒也不愿他说。
身下人容貌却在瞬间变化,那张脸越来越像,越来越像一个人。
他说不出话,一双狐狸眼哀哀凄凄看着她。
眉栗扭过头。昏暗深林,她怎能看清。
他的手却竖起来,像是用了所有的气力,直指天上那片乌云,他残忍地一点点拨开那片遮住月光的云团,皓皓月光漏下来,无比清晰、明白地照亮他的脸。
他说不出话,却拉扯着她的衣角,让她看他。
眉栗转身就走。
斛岚“呜呜”呜咽着,像是极度痛苦。
眉栗站住。
那呜咽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身体的主人终于扛不住痛苦要昏厥过去。
眉栗慢慢扭过头。
她说:“变回去。”
“否则,我就一辈子都不看你,不理你,再也不和你讲一句话。”她冷硬道,语气却像带了一丝不可说的哀求。
身后再没有声音。
她等了很久,依旧没有声音。
“啊呜。”她耐不住,喊道。如果他发出一点声音,给她一点点回应,她一定不会,永远都不会转过身去。
没有声音。树林深旷,了无回声,只有风饕雪虐,空空响彻这方寂静之地。
她有些慌——刚刚他的脸色苍白得不正常,唇也像块冰,她一直试着捂暖,却一丝一毫的作用都没有,他冷的像地上深厚的雪。
眉栗匆忙转身,却看到那人眨着眼睛,平静地和她对视。
她看到了那张脸。
眼前一切都变换了景色,那天的月光也是这么亮,像世间最大的一盏蜡烛。可这盏蜡烛照不亮人世间的心,国师府就像是最大的棉花和眼罩,堵住所有人的耳朵,蒙住所有人的眼睛。让他们都以为,自己看到了听到了,真相就是如此。
真的如此吗?没有人问过,没有人质疑。因为上绞刑架的人不是自己,至于谁去死,这有什么所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