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为何那样——秋风外
时间:2021-11-01 07:57:06

  元化三十年,梅相暗中扣留西境传来的急报,按下粮草与援军不发,使得镇西大都督在围困中战死。换帅后,原本铁桶一般的镇西军被从内部慢慢瓦解,梅相的势力网络已经渗透到兵权。
  山雨将至,风已经吹得够久,有人默默投靠,增添砝码;有人不甘陪衬,暗中谋划;亦有人划清界限,力争到底。人人都想在号角正式吹响前,再作最后一搏。
  元化三十一年,圣人精神状况愈发差,太子亦不知所踪,四皇子仍好端端地在宫里住着。仿佛是□□拉到最满时的短暂宁静,三月末,宫中还举办了一次赏花会。
  举办者是长宁公主,圣人唯一的女儿——李绛。
  公主今年十九,至今未曾婚嫁,一直住在宫中。此次赏花会在御花园中举办,邀请了京中好些贵妇,一时间,本就姹紫嫣红,花香四溢的园中更增添了好些缤纷颜色。
  席上衣香鬓影,一派欢声笑语,贵妇们或赏花或谈笑,气氛悠闲融洽,仿佛这真不过是春天的一次寻常赏花宴。
  终于,有人状似无意地问起天子龙体如何。
  端坐在主位上,身着鹅黄裙衫的女子淡淡一笑,容色倾城:“父皇近来偶有疲乏症,过些天,或许会去温泉别宫住一阵。”
  她蹙起罥烟眉,微微苦恼道:“本宫时常劝以身体为先,但父皇这些年操劳惯了,就这几日的别宫行,也是斟酌犹豫了好些天呢。”
  底下的宾客便一片宽慰,赞颂公主一片孝心的,感叹得此君主乃民生幸的,公主亦适时露出端庄淡雅的笑容。三月暖阳中,一派君臣融融的温情场面。
  但在座的都知道,长宁公主同梅相的长子——现户部侍郎梅书平,是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的……
  早年间,梅书平在中秋宫宴初次见到长宁公主,竟拿不住手中酒盏,当众闹了个大笑话,这是那年京中最为被人津津乐道事。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公主并未将他看在眼里,偶尔得见,都是冷若冰霜的姿态。
  这几年,也没传出什么旁的事端,众人本以为不过如此了,但又有流言,说这金枝玉叶的三公主,其实有着天大的野心,她同那梅侍郎,其实……
  今日这聚会,重头戏全在于公主看似随意的那两句话,圣上近来已经甚少在众人面前露面,这下要直接称病离开宫中吗?是确有其事,还是掩人耳目?
  又有侍女端上了一盆盛放的墨兰,灵泉烹煮的茶水被倾满在每个人的杯中,公主含笑站起,轻启朱唇,款款介绍场中央的珍奇花卉。
  那些涌动的暗嘲,交汇的视线,在这明媚春光的漂亮花园中,似乎遍寻不见。
  与此同时,千里外的西南群山中。
  天气逐渐转热,四月还未至,已经有蝉从早到晚地鸣,天空永远一碧如洗,偶有几团白云缀着,却显得碧莹莹的天更加空旷。
  走在这样的天幕下,谁都会被那亮堂日光晃得睁不开眼,幸好,树木丛生,郁郁葱葱的深山内,多的是日光照射不到的阴凉处。
  某株高大的红豆杉下,清清正一手撑着树干,气喘吁吁。
  她浑身冒着热气,一缕缕乌黑发丝黏在脸际,显露在外的脖颈与手臂亦布着一层薄汗,胸口剧烈起伏着,扶着树干艰难站立,一副力竭相。
  “师姐,”一个声音从她头顶的枝叶中传来,“不如先歇歇?”
  清清又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着气息:“不,不用,马上走。”
  那个声音有些小心翼翼:“真的不用?我正好也累了……”
  “真的不用。”清清咬牙道,又一滴汗水从脖颈滑入前襟,她心中叫苦不迭。
  事情还要从昨天说起。
  她同往常一样,在古拉朵房间里玩,古拉朵向她展示了一些自己的收藏,其中不乏木雕,珠串,小刀等小玩意,但她心中有事,并未十分捧场。
  古拉朵以为是自己的收藏不能引起她的兴趣,便献宝似的拿出几页纸给清清看,清清打开,却发现里面包裹着一只漂亮的蝴蝶——自然是已经死去多时的。只消一眼,清清的目光便挪不开了。
  它翅叶完整,脉络与花纹清晰可见,被保存得十分好。最重要的是,它的颜色十分特别,翅膀从中央到边缘层层晕染开幽幽的紫,即使在光线不怎么充足的室内,也流转着漂亮的珠光。
  古拉朵见清清目不转睛地盯着,终于自豪一笑:“好看吧?我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蝴蝶,它的颜色就像——”
  异族女孩哼哧半天,终于想出形容:“像天还没亮的时候。”
  破晓前,朝霞还未显现出瑰丽色彩,天边将明未明际,不就是这深深浅浅的紫色?清清由衷道:“阿朵,你要是是汉人,没准儿能成为诗歌大家。”
  阿朵不晓得什么是诗歌大家,她看出清清很明显也很喜欢这只蝴蝶,她喜滋滋介绍道:“这是莫鸠刚来时,送给我的见面礼,他说他是在很远的西边一处泉水边捉的。那时候也是三四月,山谷中全是这样的蝴蝶……”
  清清听住了,不由得对她描述中如梦似幻的场景心生向往,晚上她去找莫鸠时,便问了问这件事。
  莫鸠伏案忙碌,头也不抬地道:“是有此事,沿着我们这边的山主脉往西,最末端便是那个山谷了,距离此处大概一天的路程。”
  他顿了顿,眼中浮现怀念色:“算起来,如今这时候正是蝴蝶飞来的日子,漫天纷飞的烟紫色,实在是叫人很难忘怀。”
  清清已经蠢蠢欲动,她问询道:“那周边没什么猛兽出没罢?”
  “山里的事,谁说得准?”
  “这蝴蝶叫什么名?可是无毒?”
  “自然是无毒,至于名字,我也是未曾见过这种紫色蝴蝶,你要是愿意,便叫它七仙女罢!”
  清清干笑两声:“莫先生真逗趣……平常人花费一天便能到达,那地方好不好找……”
  莫鸠惊异道:“你问这么多,是要自己去看看?”
  清清赧然:“是呀,我早听闻滇地有大大小小百余处蝴蝶泉,一到春末,便会聚集成千上万只蝴蝶,一直都很想亲眼见识。”
  “那真是巧,天时地利——”莫鸠转过头,故意夸张地打量她,“还加上人和,以道长的身手,豺狼虎豹何须畏?更用不了一天,半天便能往返。”
  清清已是摩拳擦掌:“好,好,我还得向您请教一些问题……”
  “先别说这个,”莫鸠哼笑道,“我还有一个好消息,裴小兄体内余毒已经清除干净,即日起,便能正常出行了。”
  “咦?这么快?”
  莫鸠一时结舌:“这还叫快?这次为求稳妥,我足足关了他近二十天。”
  清清哑然:“已有二十天了?我怎么觉得才三四天。”
  莫鸠叹道:“看不出道长还是个心狠的。”
  清清也叹:“看来明天我得把他带上了,也不晓得这么久没出门,他还走不走得动道。”
  事实证明,裴远时不仅走得动,还走得十分快。
  二人从清晨出发,循着莫鸠给出的路线,一路攀枝折叶,翻山越岭,在山林间用轻功穿梭而过。至此,已经足足走了两个时辰,接近午时了。
  因为第二日期盼已久的出行,昨天晚上清清罕见地失了眠,直到鸡鸣时分才沉沉睡去。睡眠不足,加大半日的奔走,她已经汗流浃背,实在吃不消。
  相比下,在出行前被她数次告诫“累了就说万不可勉强”的师弟,好像还从从容容、面色平静,各种上蹿下跳,都不在话下。
  真是岂有此理!
  清清一手撑着树干,一手愤愤地擦了把额间的汗,正要发号继续前进,却觉得头被什么东西砸到了,那东西似乎是从树上掉落。
  她不耐地抬手一抹,将不明物事从头顶拿下,定睛一看——
  那是一小串红彤彤的果实,整整齐齐地排列在细小枝条上,旁边点缀着深绿色的小巧叶片,看上去十分玲珑可爱。
  清清拿着这串红豆仰起头,果然瞧见少年坐在树枝上,正专注地看着自己。他今天穿的是浅色的粗麻布衣,显得整个人利落又干净,眉眼间清朗朗的蓬勃气遮都遮不住。
  她看了他好一会儿,终于惊觉,自己已经好些天没在太阳底下正经瞧过裴远时了。禁足以来,她日日忙碌,偶有几次去房间找他说话,也是黑灯瞎火,绝不会说旁的多余废话。
  上次这么仔细打量他,似乎还是……
  清清呆呆地看着树上的人,从他俊秀的眉眼到挺直的身形,她不得不承认,他这副模样生得很合她心意。
  想到那次绵长又炽热的亲密,她在心里又衡量一番,觉得还是自己更占便宜。
  “师姐,”裴远时终于忍不住,“红豆杉有毒,这个不能吃。”
  “啊?我当然知道有毒,才不会吃,我又不饿。”
  “可是你刚刚一直在咽唾沫。”
  “我才没有!你看错了。”
  “没有饿吗……那师姐在想什么呢?脸还那么红。”
  清清眼珠一转:“我,我在想,你穿浅色还挺好看。”
  “…………”
  “嘻嘻,真的很好看哦,简直是长安城最俊俏的少年郎。”
  半晌,树上的人小声说:“我现在又不在长安。”
  清清改口道:“简直是这座山头最俊俏的少年郎。”
  裴远时语塞:“这里难道还有旁的人?”
  清清十分耐心地再次改口:“那就……完全是这山头最俊俏的,这该好了吧?”
  裴远时叹了口气:“多谢师姐首肯,我会继续努力的。”
  清清便满意地笑了,如此插科打诨一番,她也不那么劳累,二人复又上路,终于在日中前,赶到了莫鸠所说的那处山谷。
  作者有话要说:  诗歌是偷的李贺的《苦昼短》
  俩人短途一日游透透气。
 
 
第97章 蝶泉(中)
  “状如漏斗,中有狭口……说的就是这处吧?”
  二人并肩立在山崖边上,清清眯着眼,将手放在眉边搭成小凉棚,往下首的山谷望去。
  天空一片澄净透蓝,阳光毫无遮拦地泼洒在万千碧色之上,眼前正是一处幽深玲珑的山谷。层层枝叶间,隐约可见一线细流悬挂在对面山壁上。
  有风卷起他们的发梢与衣角,暮春时节的风暖得熏人,日光亦明亮到晃眼。
  裴远时指了指对面那道山瀑:“师姐看那是什么?”
  “那是水……咦?”
  清清定睛一看,那围绕着水流,悬浮在空中,不断闪动的紫色光点,不正是她心心念念的紫色大蝴蝶吗?
  “太好了!”她搓着手,转过头朝裴远时雀跃道,“就是此处,一路过来,我还生怕找不着地方。”
  阳光下,她仰起头看他,不等他回应,便眼珠一转,笑得更加灿烂:“师弟……”
  裴远时微笑道:“师姐想做什么?”
  “我们比一比,”她遥指着对面蝴蝶出没之处,“看谁先到那里。”
  “好啊,”裴远时顿了顿,添上一句,“有什么彩头吗?”
  “彩头?”清清一愣,这种无聊的比试他们进行过不知多少回,这还是他第一次提出这种建议。
  她满不在意道:“谁输了,谁就得答应对方一个要求。”
  没有彩头,便随口无中生有一个彩头。裴远时听了,眼中笑意便加深了些,他看着女孩的发辫被风吹得松散,口中却淡淡:“好。”
  话音未落,清清往下一蹲,足尖点地,跑了几步助力后,在悬崖边上高高跃起,如出巢的晨燕般灵巧,纵身跃入山谷之中。
  风在耳边呼呼地刮,清清只觉得心如身体一般轻盈,所有纷乱思绪都通通消散而去了。部落中的古怪,杀手的追缠,恩恩怨怨是是非非,那些时刻积压在心头的事,此刻她全不再想。
  近了,更近了,她已经能听见远处哗哗水流声,如珠玉四溅一般清脆。随着离目的地越来越近,能看见的蝴蝶越来越多,它们成群在树上休憩,被清清一惊动,便扑闪着翅膀四散开来,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跳到了一株高大的紫藤树上,浅紫色花瓣纷纷而下,落了清清满头,她无心去拂,借助了枝条反弹的力度,又一次高高跃起,转过一块巨大山石——
  眼前是能让人毕生难忘的绝美景象。
  一线细流高悬在山壁,沿着山缝潺潺流下,汇聚在此形成一处清澈剔透的小潭。潭边生长着几株高大的紫藤树与木槿花,此时正值花期,一片紫烟粉霞,如梦似幻。
  更有无数深深浅浅的紫色精灵,在半空上下翻飞。每扑扇一次翅膀,便是绚烂的珠光闪动,流光溢彩不过如此。
  它们停留在水边或树梢,瑰丽美好的色泽,就像是有神女剪碎了朝霞,从九天之上随意抛洒而下,正巧落在了这处秀美山谷中。
  有清凉的水汽不断扑来,为清清一点点驱散正午的暑气,她呆呆看着眼前的景象,胸口因剧烈运动还在起伏不定,心中却只余四个大字——
  不虚此行。
  有一只手伸过来,为她拈下头上的花瓣,清清一回头,见裴远时正垂着眼看她。
  “你输了!”她扬起下巴,“我都等了你两炷香。”
  这当然是夸张之语,从他们出发到现在都还没有一炷香。
  裴远时只低声应下:“师姐轻功了得,棋高一着,我输了。”
  清清得意一笑,便不再管他,回过头又看景色,喃喃道:“太漂亮了,太漂亮了……仙境也不过如此吧?”
  她小心迈步,绕过一从又一从盛开的花,走到了水边上。
  潭水清澈,底下长满青苔的石底清晰可见,一丛丛纤长水草柔柔地在水底招摇。闪着微光的水面上,落了不少粉粉紫紫的花瓣,正随着涟漪慢慢漾开。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