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为何那样——秋风外
时间:2021-11-01 07:57:06

  清清打断了他,她轻声说:“你看,这就是我们现在会变成这样的原因。”
  萧子熠注视着若有所思的女孩,他沉默下来。
  清清望着天边翻卷的云朵,笃定地说:“你不了解我。”
  她止住了正欲开口的萧子熠,继续道:“或许你其实了解,但仍选择用这种方式——那岂不是更糟糕?”
  “师父在的时候,我尚能躲在他的保护中,假装对一切毫不知情,现在他不知何处去了,而我,就只能转投于另一人的庇佑之下,其他什么都做不得了么?”
  “我不是那种甘于被欺瞒,被哄骗,能心安理得地在旋涡中生活的人。水花已经溅在脸上,仅仅躲开是不够的,因为风浪永远会在。”
  “你凭什么觉得,我只能躲藏在别人的港湾里,而不能做浪上的舟客?”
  她这番比喻将萧子熠的想法说得太通太透,她早就看穿了他。
  萧子熠并没有反驳,她这番话,其实他早就想过了。
  但想过是一码事,想通又是一码事。
  他说:“既然你知道这些,知道为了你能安稳安心地生活,你师父作出的牺牲,又为什么……”
  “为什么不乖乖地等着,为什么不装聋作哑地过着,”清清再次打断他,“为什么非想去涉一涉?”
  “我是被护着,但不是作为一个花瓶,一样古董珍宝来护着,我首先是一个人,有自己的愿望,能做自己的事。”
  “师父也不会愿意我真这般傻的,”清清平静地说,“萧子熠,我们已经三年没有见了,三年能改变很多。”
  “也许它没有改变你,但它改变了我。有些东西对我来说——”
  她坦然地望向眼前站立的少年:“确实不再那么重要了。”
  萧子熠咬着牙说:“就因为那天——”
  清清摇摇头:“那天那样还不够吗?”
  “你只晓得你过得不痛快,但我就十分快活么?你有苦衷,有难言之隐,但你至少知晓一切,只有我才是一无所知的,被伤害的那个。”
  “我才是真正尝到被背叛,被欺骗滋味的人,”她一字一顿的说,“掌控一切的你,有什么理由指责我的不信任?”
  萧子熠的声音染上几分痛色:“我没有指责,我现在只想你能原谅——”
  “好啊,我原谅。”
  萧子熠顿住了,他察觉到了什么。
  清清突然笑了起来:“我原谅你啦,萧子熠,那些事我不计较了。”
  萧子熠看着她,他已经隐隐预料到她接下来的想说的话。
  他听到女孩轻快地说:“因为我不在乎了。”
  哦,果然,他就知道,她从来只会,给出让他失望的答案。
  多坏的女孩,她又用那样的表情看着他,她的眼睛怎么能那么亮?就好像真的一点也不在乎,一点也不需要了。
  她不需要他了,他终于迟钝地相信了这个事实,她真的,把所有话都说开,把所有路都堵死,不给肯再他任何机会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领受够了痛楚,没想到过去几年所体会过的,跟当下的感受比起来,完全是不值一提。
  而她还在笑吟吟地说话,她竟然试图安慰自己,说要向着前面。
  向前面,他不知道所谓的前面在哪里,只知道她笑起来的时候还是那么该死的好看。
  他为此感到深深的无力。
  “你喜欢那个人?”他听见自己这么说。
  怎么问出了这个问题?他疲倦地想着,再怎么嫉妒或痛恨也不该这么问,这种话说出口,他真的同一只败犬无异了。
  她果然被问住了,她视线不自然地转到一边,耳朵尖竟登时便红了。
  他看着那点嫣红,这么漂亮的颜色,从前是看过许多遍的……但如今,只能通过提起别人才能再次得见啊。
  看来不需要答案了,这是已经是最有力的答案,它有力到如同一柄枪,直直扎进他心底,还没来得及感受痛楚,便是无尽的麻木。
  在这样的麻木中,在女孩遮遮掩掩的眼神中,他竟感受到一丝荒谬的宽慰。
  她毕竟,还能拥有这样的眼神,这样的红晕,一切其实并不算太糟。
  即使眼神是为其他人而亮,即使她的心现在、以后,都不会属于他。
  不甘的只有他罢了,他仿佛醍醐灌顶,如果以后只有自己需要承受这份折磨,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日光又泼洒下来,偏远的西南山脉之上,总会有这样无遮无拦的晴朗天气,亮堂的光洋洋洒洒,把地面上的一切都照得无所遁形。
  萧子熠站在这样的日光之中,慢慢地笑了。
  “好,”他温声说,“就这样吧,如你所愿。”
  他转身离开。
  清清站在原地没有动,她看着他走尽空旷谷底,白色的身影如鹤翩跹,最终消失在了视野之外。
  他始终没有回头。
  她又呆了一会儿,才迈开脚,慢慢走上了回去的路。
  萧子熠最后的眼神很奇怪,那给她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好像释怀了,又好像没有。
  但她不会傻不拉几地追上去问:“喂,你到底有没有死心?”
  一时半会儿还是不要去找他了,清清在心中思索,明天领东西的人马便要来,萧子熠大概是要和他们一同离开的。
  她打算在那之后也离开苏罗,依照师叔所说,去须节山。
  只是古拉玉那只蜘蛛该怎么办?虽说这不是自己需要关注的事,但她已经知晓了古拉氏姐妹的故事,她想尽力帮助她们一把。况且,那罗存活着,润月真人炼丹之事就会这么永远顺顺利利下去。
  如果实在不行,她只能采取其他手段了……
  她的非常手段并没有得到发挥。
  当天下午,萧子熠从天而降,堵在了她要去找道汀的路上。
  他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冷淡做派,即使是帮她的忙也像在颐指气使。
  “你带我去找族长,我帮她完成那项仪式。”
  清清缓慢地眨了眨眼,疑虑自己听岔了:“你竟愿意做这个?”
  萧子熠颔首,没多说一句。
  清清上下打量他:“你就空着手?”
  萧子熠淡淡道:“带路。”
  清清忙不迭点头:“好勒,您往这边儿走——”
  他们在莫鸠的院子中见到了古拉玉。
  清清感到意外,突然发觉,她好像从来没见到过古拉玉来此处。当她看到那个素白纤细的女子蹲在地上,在满地的药材中抬起头朝她一笑,竟有些愣神。
  莫鸠似乎不在此处,道汀也不知哪儿去了。
  清清向古拉玉说了早晨在山谷中的法阵,它十分成功,苏罗已经不会再有后患之忧。
  古拉玉静静听着,很久都没有说话,她白皙的脸庞在光下近乎透明,显得澄澈又脆弱。
  只有清清晓得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背负了多少,那纤细的肩又是多么的坚强。
  她轻轻地叹气:“族长,以后不会再有那罗了。”
  “不会再有了……”古拉玉喃喃重复她的话,一滴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下,滴落到了衣裳上。
  清清很想抱一抱她,但忍住了,看着古拉玉无声地流了一会儿泪,她才道:“最后这只那罗,您打算怎么处理?”
  古拉玉果然看向萧子熠:“道长帮苏罗这么一个大忙,如果还需要那罗的汁液,我定会将它好好养着,以供您需要。”
  清清忍不住说:“无需亲自养,现在有这么个办法……”
  她一一说明,古拉玉听着,眼中的泪水更是珠串儿一般往下坠。
  美人落泪,如梨花带着雨露,纵然清清想欣赏,也不得不安抚了几句。
  “两位道长大恩大德,苏罗的子孙都将铭记于心……”
  一刻钟后,仪式开始。
  那罗已经被取下,放置进了陶罐中。古拉玉双手交叠,躺在冰凉的地上。
  按古拉玉所说,它离开宿主超过半时辰,便会自己慢慢死去,所以必须时刻放在头发中间,即使需获取汁液,也必须尽快完成。
  清清好奇的是,萧子熠这回是真的什么也没带,他到底想怎么弄……
  萧子熠割破了古拉玉的手腕。
  暗红的血液如质地上好的丝绸,绵绵流淌而下,滴落到瓷碗之中。
  他蘸着碗中的血,以装有那罗的陶罐为中心,开始往地上画下图案。线条十分繁密复杂,难以辨认,他画得极慢极专注,犹如在完成一幅工笔画。
  图案慢慢显现出整体轮廓,他不断蘸取血液,为这个法阵增添细节。古拉玉的伤口仍在淌出细细的血线。
  清清不禁毛骨悚然,这个阵法需要流多少血……
  更让她觉得古怪的是,地上的花纹图形竟然有点眼熟,她可以确定自己没有学习过这个阵法,但也想不起哪位宗内长老在教习的时候施展过。
  这种隐隐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
  古拉玉的面色愈发苍白,就在清清觉得她快晕过去的时候,萧子熠手一扬,她手腕上的血立刻止住了。
  而地面上的法阵已经彻底完备,清清看着那大大小小的弯曲,缠缠绕绕的交叠,一种难以言喻的恶心感涌上心头。
  最后,萧子熠咬破了自己的指尖。
  他低声念着咒语,室内的光随着愈发暗沉,而法阵的花纹,竟隐隐发出了红色的光。
  诡异红光越来越盛,清清手脚冰凉,她不知道这种莫名的心悸感从何而来,是这个法阵本身就带有的威压吗?她快要喘不过气了。
  终于,红光缓缓聚拢,如无数条细小触手,包裹住了中间的陶罐,将其紧紧缠绕。
  光亮逐渐熄灭了,地上纹路无影无踪,只有大口喘着气的古拉玉,和黑漆漆的陶罐。
  萧子熠走上前,从陶罐中取出那罗,血红色的可怖蜘蛛被他用手指夹着,他眼睛淡淡地垂视,好像那只不过是只寻常蟋蟀。
  “结束了,”他说,“这只那罗不再需要寄生在你身上,只需要定时喂养鲜血便可。”
  古拉玉被清清扶坐起来,年轻的族长显然十分疲惫,她微阖着眼,轻声道了句谢。
  清清同古拉玉挨得近,她清楚地看到,女子原本平滑白皙的脸庞上,多了一丝丝不易察觉的细纹。
  看错了吗?她不由得又暗中看了两眼,随即惊愕地发现,古拉玉墨一般的发丝中,竟也有了隐隐斑白。
  “这是必要的代价,”萧子熠似乎看穿了她心中所想,“要延续本该死亡的生命,逆天而行,自然需要一定代价。”
  清清顿时明白过来,那罗离开宿主半个时辰便会死亡,而从萧子熠开始画阵,到施法结束,远远超过了半个时辰。
  罐子中的那罗早就死了,这是置死地而后生的一种方法,通过这样,让它能以其他方式而活……
  清清突然问:“这个法阵能用在人身上吗?”
  萧子熠没有说话。
  清清厉声说:“回答我!”
  萧子熠低声开口:“能。”
  “也是这样的代价?”
  “不止……”
  “把话说完。”
  “不止需要以命补命,每年还须得耗费血液来定时加持,不然会导致施法对象的死亡。”
  清清的手指攥进了掌心,她似乎感觉不到疼痛。
  她颤着声音说:“我师父在哪里?”
  萧子熠说:“我不知道,今年他没有上山。”
  清清抬头望向他:“可我还活得好好的。”
  萧子熠不再说话,他静静地看着她,狭长的眼眸暗得像再也不会亮起的夜。
  清清轻声说:“……是你?”
  萧子熠仍是那样看着她。
  “说话。”
  过了很久,或许也没那么久,萧子熠回答了她。
  他的声音很轻:“那不重要了……清清。”
 
 
第111章 尘起
  古拉玉早在清清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就拿着罐子悄悄退出去了。
  僻静昏暗的室内,只剩下两个人,一时间,谁都没有再说话。
  良久,萧子熠先打破了沉默。
  他说:“不要这么看着我——”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它让我觉得我很可怜。”
  清清将视线转到了一边,她艰难地说:“我以为,那是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萧子熠说:“如果对象是一只寻常草虫,那它就会很简单,甚至不需要什么代价。”
  清清说:“……你说的每年的加持,是什么意思?”
  “引命灯。”
  清清彻底沉默下来。
  传言中,昆仑偏僻的西北角楼上,有一处禁止入内的阁楼。那里面层层叠叠堆着的,是永不熄灭的灯火。
  它们的消耗的东西不是油,是鲜血。若有人自愿用自己的生命延长其他人的生命,便能通过这种方式奉献自己,以换得他人的长寿。
  一到夜里,那处角楼总是阴风阵阵,还会有冤魂出没。这个传言在宗内弟子们的口中广泛流传,他们津津乐道,把它作为恐怖又刺激的故事来讲述。
  但那些原来都是真的,清清嘴角牵扯出一个苦笑,她觉得难以置信,又觉得一切是那么的合理。
  为什么师父从前每年都会离开道观一段日子,为什么回来之后总会更加疲惫。为什么那段时间,她总会莫名不安,在梦中惊醒,几乎喘不过气。
  那罗寄居在人的头皮,吸食人的鲜血和精气,它是可怕残忍的怪物,而她,跟这样的怪物无异了。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