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之前在崔家府里,已经叫那两枚沾血的牙给吓了一回。
不过是撑着一股子护犊子的劲儿,才咋咋呼呼的撑着场面。
方才纪家的人冲上来,纵是前头有人护着,那咬牙拼命的气势,也着实有些骇人。
赵氏怔在原地,脑子里嗡嗡作响,还是路喜到跟前喊她,才稍稍回神儿。
“亲家夫人,咱们先回去吧,舅表少爷在路上跑了,这会儿人家也在找呢。”路喜说着刚听来的消息。
赵氏张了张嘴,先是看看纪家那管家,又扭头期期艾艾:“跑?跑哪儿了?”
说着,赵氏再忍不住地哭了出来。
她一辈子没得着个儿子,是真拿赵恒印当亲生的疼。
那管家眼皮子一番,厉声呛道:“你们是浆糊子蒙了心,却来问我?他自己有腿,旁人还能管得了?我若知道,只提了刀去,杀了他,给我家少爷偿命!”
路喜恐又生矛盾,再三的赔了不是,才好言好语地哄着赵氏坐上马车,将人送回知府衙门。
第43章 “不准。”
赵氏回去又闹一场, 曲映悬不敢违抗,散出跟前所有的差官四下去找。
也不知是纪家扯谎,还是赵恒印为了活命刻意躲起来了。
直到赵家来人,也没能把赵恒印给找出来。
“赵青娘!今儿若是找不回我的儿子, 你也别活了!咱们撩衣裳跳河, 死一道才好呢!”
赵家媳妇姓黄, 柳叶眉,垂眼角,瞧着身量不大, 浑身的气焰可是不小。
天才刚蒙蒙亮,她就掐腰跳脚的到赵氏门前来骂。
后头, 她男人赵二深一脚浅一脚地赶上,小心赔话:“小点儿声!小点儿声!那是我姐姐, 你一……”
赵二年轻那会儿, 念过几天的书, 好赖讲究一些情理,只是后来遭了意外, 摔断了一条腿, 还没等考上功名, 就先成了个跛子。
他性子本就憨厚,有心把儿子往正道上领,可前头有老娘、媳妇拦着, 阿姐也是一味纵容, 赵恒印眼里就没他这个老子, 更别说是听他的话了。
“你姐姐?”黄氏一蹦三尺高,“你祖宗都不顶用!她害了我的儿子,还不能让人说两句了?”
黄氏年轻那会儿是打遍街, 骂遍巷的主,岂会听他在这里咧咧。
狠狠地丢赵二一耳光,继续骂自己的。
屋里,赵氏吓得魂儿都没了,说话哆哆嗦嗦:“嬷嬷,咱……咱……咱们该怎么办……”
那嬷嬷掉了两颗牙,说话都漏风,瘪着腮帮子道:“夫人,您先别慌,已经使人去喊二少爷了,您是知府大人的嫡母,侯府世子夫人的亲娘……”
嬷嬷话没说完,就挨了一记眼刀。
赵氏蹙着眉瞪她,直骂不中用。
自己是偏心一些,但也不傻,女儿女婿摆明了是心里有气,不肯伸手相救。
也都怪这些坏心眼儿的婆子丫鬟!
平日里正经主意没有,净想一些使不上劲儿的坏点子,说什么要拿捏些岳母的身份,不能叫崔家小瞧了去。
如今倒好,惹恼了崔家,连闺女也不愿出面帮忙了。
那嬷嬷唧唧索索地拱了拱脖子,低着头再不敢多说什么。
外头黄氏骂了一阵儿,还不解气。
随手从一旁树上撇了截儿一臂长的树枝,抄着就朝拦门的几个丫鬟身上去打。
打开了众人,她又踹门,骇的赵氏两腿发颤,那嬷嬷指着窗户又道:“夫……夫人,要不咱们先去别处避一避?”
想到黄氏平素在家称王称霸的蛮横,连自家老子娘都要怯她三分。
赵氏慌忙点头:“还是避一避吧。”
丫鬟们帮着搬了凳子,小心扶着赵氏踩上窗沿。
只听“嘭”的一声,房门踹开。
赵氏自脚底板儿发麻,两条腿顿时没劲儿,身子一歪,跌在那嬷嬷身上。
两个人叠在一起,那嬷嬷垫底,赵氏砸在她身上,卷着就滚作一个。
黄氏丢了手里的树枝,破口大骂:“好你个赵青娘!还想跑?害了我儿子,当老娘是好惹的?”
黄氏四下观望,拎起眼前的圆凳就朝赵氏砸去。
“住手!”
曲映悬领着差官赶到,紧跑着上前,叫人将黄氏拿住,又去搀扶赵氏。
“儿子来迟,还望母亲恕罪。”
赵氏额角流着血,得亏那嬷嬷关键时刻拿胳膊搪了一下,才留了一条性命。
咬着牙,落着泪,紧捏着曲映悬的腕子。
唇一撇,便呜呜地哭了起来:“我的儿啊,他们……他们想要为娘的命啊!”
经这么一闹,赵氏倒也看清楚了,娘家人过往待她客气,不过是哄着自己拿银子出来,供他们挥霍,帮他们养儿子罢了。
这会儿赵恒印不过是找不见了,那黄氏就本性全露。
姑嫂关系也不要了,血脉亲情也不讲了,恨不能当即要了她的性命,换赵恒印回来才好。
赵氏不傻,想明白了这些,人自然就清醒了。
亲自下厨做了莲花紫酥,托红师爷给闺女送去。
香雪堂的广玉兰打了花苞,葱绿上泛着浅浅得白,太阳一照,如碧玉翡翠那般精致。
院子里的石桌前,曲妙妙盯着那盛开的莲瓣儿,呆呆发怔。
“新鲜做的?”崔永昌从外头回来,捡了她身边的石凳坐下,捻一枚咬了一半儿,点头称赞:“城里开了新鲜铺子么?比甄宝斋的手艺要好。”
曲妙妙回神,拿帕子给他擦衣摆沾上的水渍:“你去哪儿玩了,怎么跟落了水似的?”
崔永昌手指扎煞,笑着道:“铜掌柜约我去钓鱼,衣摆子甩在冰鉴上头了。”
曲妙妙厉声:“你出去逛了?”
“哪能啊!”崔永昌解释,“在点春堂后头的金鱼池里,钓着玩儿呢,又不图吃。”
曲妙妙吓唬道:“仔细春姑姑瞧见了,连你也一道打!”
点春堂后头的金鱼池,一直是侯爷最宝贝的地方,在家那会儿日日都要精心伺候。
自侯爷去了京城,这养鱼的活计,就由春姑姑接手。
一日三看,连喂食都要亲自过去盯着,生怕底下丫鬟有偷懒耍滑,照顾不周。
他们两个胆子实在太大,竟要去戳那处麻烦。
崔永昌摇头晃脑,笑着又捏一枚莲花紫酥,塞得嘴巴鼓囊囊的。
“快喝口水,你若喜欢吃,以后我再给你做。”曲妙妙怕他噎到,忙端起手边的杯子喂他。
等吞咽下去,得了呼吸,崔永昌才道:“春姑姑才不会打我呢!”
他凑近了跟她说小话:“铜掌柜好像有些开窍儿了,他故意找我一道,惹了春姑姑出来,揪着他的耳朵要打,他不跟着我跑,还笑嘻嘻地摆手。”
崔永昌捏着她的绣花帕子,将手上碎屑擦了个干净:“铜掌柜若是争口气,来年府里不等添个小小少爷,就又要大办喜事。”
辛氏拿春姑姑当亲姊妹待,她若嫁了人,辛氏定要风风光光的操办一场才是。
“去你的。”曲妙妙怼他,“管旁人闲事不说,怎么还饶我进去?”
她将脏了的帕子递给宝梅,起身进屋,要去换一条干净的来。
崔永昌也跟进屋里,“瞧不起你男人的本事?保不齐呢,这会儿我就当爹了!”
“住嘴!”呵斥声里带着一丝娇嗔。
宝妆冲宝梅相视一笑。
又指着那盘莲花紫酥:“这……”
主子没动半口,想来是不喜欢的,糕点这些,一向是宝梅的最爱。
宝梅眉眼弯弯:“你收起来拿屋里去,这是那府里夫人亲自做的,小姐不吃不是还有姑爷喜欢的么?”
小姐虽是没尝一口,但也有刹那盯着这莲花紫酥嘴角发笑。
到底是亲娘,若能就此好了,再不给小姐气受,原谅一回也是无妨。
宝妆点头,认同她的话里的意思。
嘀咕一句:“哎,但愿吧,和和美美的才是一家子人。”
夜里,曲妙妙躺在床上发呆。
廊下的黄金砂被崔永昌逗得啾啾乱叫,扑扇着膀子聒的人心烦。
“夫君——”
曲妙妙低低一声,外面就有了回应:“来了!来了!”
崔永昌净手打了胰子,闻闻指尖上没有她不喜欢的味道,才净手进了寝间。
“那鸟儿得常逗一逗,赶明儿我再弄一只回来,一左一右的挂一对儿,才是好玩儿。”他笑着躺下,张臂搭在她的腰身。
曲妙妙侧目,简短道:“不准。”
一只画眉就吵得要死,再挂个放外头,日里夜里都不得安宁了。
崔永昌倒是好说话得很,“你不喜欢咱就不养。”
他伸胳膊放在她的颈下,将小人儿搂在怀里。
此时节,夏日的炽热已经消散不少,窗下搁有冰鉴,便是盖着被子,也不会生汗。
等曲妙妙侧身伏在他的怀中,才惊觉衣带被他扯开:“别闹,我有话要跟你说。”
某人忙碌的手顿住,消停片刻,收回放在身前:“好好好,你先说,我不急的。”
“讨嫌。”
曲妙妙嗔怪,咬了咬唇,把赵氏今日送莲花紫酥的事情跟他讲了。
“这是好事儿啊。”崔永昌把玩着她的小手,捉在嘴边亲了又亲。
“哪里好了?”曲妙妙不解,“她无非是想让我帮着找人罢了。”
赵氏能亲自做东西送来,曲妙妙起先是高兴的,可一想到是为着赵恒印而送,她心里怎么想就怎么烦。
她虽嘴上说着再不管赵氏,可那到底是自己的亲娘。
血脉亲缘在那里放着,往日里,赵氏挨打落泪,她听说了都要难过,更何况听到红师爷今日那番描述。
“你不能这么去想。”崔永昌笑道:“赵恒印若是真的跑了,岳母跟你示好那是为着说情,但倘若他没能跑呢?”
他垂目,眼睛里尽是狡黠:“你猜纪爵爷为何没能考上功名?”
曲妙妙满目迷惑,没理清楚他话里的意思。
他继续道:“那位可是当初在青州城出了名的纨绔,后来父亲自京城回来,才夺了他的风头。”
“纪爵爷不傻,他只说赵恒印丢了,咱们家即便日后反悔,想要出头过去讨人,丢了,可怪不着人家。”
“而私下里再将人处置了,蓬莱谢家也念他一份情面。”
世人多以为,大家族里总要出些不谙世事的二世祖。
简直可笑。
自小看尽了那些手段本事,不过是懒得计较罢了,真要是实实在在的傻,可活不到袭爵。
“你是说……纪爵爷把人藏起来了?”曲妙妙惊讶道。
崔永昌努了努嘴,看着她道:“这我可就不知道了。”
或藏起来,或早就一命偿一命了,全凭人家决断。
“那我母亲那里……”
“我的阿娪是孝顺的乖女儿。”崔永昌吻她额头,“你有夫妻和睦,自不介意再添一段母慈女孝的佳话。”
他的阿娪,必要一生顺遂。
他言语真切,曲妙妙只盯着他的眼睛,许久,才乖巧点头:“嗯。”
崔永昌笑着欺身近上:“说完了你的,那我就要忙了。”
纤细的指尖落在他的发中,曲妙妙咬着唇小心出气,又道一句:“那明天,我去一趟映悬那里。”
崔永昌正在辛苦,说话的声音在她脖颈处瓮声响起:“我同你一道儿。”
曲妙妙没有脑子去想这些,等反应过来了要反驳,全部呼吸已经被他夺走,再说不出半个字儿了。
第44章 “咱们有来有回。”……
昨夜里, 某人一直闹到三更梆响,巡夜的婆子提着灯在外头念叨禁火。
曲妙妙哭哭啼啼地求饶,连沐浴的劲儿都没了,他才肯饶这么一回。
早上起来时, 窗外的太阳大亮, 廊子下那只黄金砂又在叽叽喳喳的聒噪。
“崔永昌!”曲妙妙直起身子, 没好气地喊人。
果然,某人捧着一盘生肉条进来,见她醒了, 笑着冲外头喊人:“夫人醒了,来个人伺候。”
宝梅捧着笸箩筐进来, 去柜子里取干净的衣裳。
宝妆则伺候着曲妙妙穿鞋下地。
“嘶——”曲妙妙吃疼一声,咬着牙睖他, “出去, 看见你就烦!”
说了轻着些, 要肿要肿,他偏不听。
崔永昌咧嘴一笑, 将手中的盘子递了出去, 厚着脸皮上前跟她说话:“你要是不舒服, 那咱们就明儿再去那府。”
“啊——轻点儿咬!”
他吃痛着要收手。
曲妙妙磨了磨小牙,斜目看他:“谁不舒服?”
某人盯着手上一排整齐的牙印儿,狡黠一笑, 又要殷勤帮她更衣, 挨了两捶小拳, 才笑着出去伺候他的宝贝画眉去了。
与此同时,知府衙门里更是热闹。
黄氏大闹一场,把赵氏吓了个胆破, 虽有曲映悬护着,但黄氏这些年仗着赵氏的威风,也不曾将曲家二小子放在心里,自是不怕。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拦我!”黄氏拍着胸脯大喊。
曲映悬被逼的连连后退。
跟前的捕头想上来帮忙,就听黄氏伸指头点人:“常言道,娘亲舅大,我倒是想问问,你这青州知府多大的能耐,连亲娘舅也不放在眼里了?”
黄氏脱了鞋,摔在门口:“今儿可教我黄三妮儿开开眼,看看这做了官儿的是怎么不顾王法孝义,让你们底下这些狗官儿毒打他亲娘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