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都这么嚷了,旁人也再不敢上前。
黄氏继续道:“老娘把话给撂这儿,甭管你们把我儿子藏哪儿去,这会儿见着了我家恒印,我就放赵青娘出去,若是一日见不着我儿子,那赵青娘就老实在这屋里呆着!”
吊梢眉恼的要竖起,黄氏咬着牙笑,盯着曲映悬:“二小子,我知道你是一片假意的孝顺。”
“但为着一个好名声,我家恒印,你是尽心找也罢,假意搪也了,没了我儿子,赵青娘一道陪葬,害死嫡母的名声扣上了,我看你这知府老爷可怎么做!”
黄氏一屁股坐在门槛儿上,瞪着眼,摆明了要拿赵青娘的性命来威胁人。
赵氏被挤在屋里出不了门,只能坐在里头落泪。
赵二还在跟前小声地哄她:“阿姐,你先别慌,她是心急,我去说两句好话,让她把你放喽。”
赵二手足无措地拿帕子给赵氏擦眼泪,吞吞吐吐,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不中用的东西!”黄氏骂他一句,“带不回你儿子,家里老太太还能活命?到时候一门三口棺材,你赵家且等着绝户吧!”
赵二愧地低下了脑袋。
出门前老子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叮嘱,没了孙子,老两口真要跟一道撒手,也未尝不能。
赵二本就是犹豫性子,耳根子是拿面团捏的。
黄氏三两句吓唬,他也转了话音:“阿姐,求求你了,你央个央个映悬,或是去求求妙妙,恒印是你亲侄儿,旁的不说,待恒印的事上,你心里不比我们疼他少。”
“可我真是找不到啊……”赵氏哭啼啼抹眼泪。
又拍着兄弟的手诉苦:“你们没来之前,映悬已经使人找了几天,我又亲自去了趟妙妙那里,跟崔家的人一道上门去找。”
“……可……可恒印自己跑了,纪家那边也在死命地找呢!”
人有活命的本能。
赵氏这会儿已经想明白了,为给自己开脱,也一口咬定了纪家给的由头。
赵恒印若是出事,黄氏必不能饶了自己。
然,若是他自己跑了,那就怪不到旁个头上。
“阿姐这话当真?”赵二有些相信了。
赵氏连连点头:“老二,姐姐待你如何,我什么时候哄骗过你?”
听她说得一本正经,赵二到黄氏跟前讨情:“媳妇,我瞧着……阿姐总不能诓咱……”
黄氏眉一拧,提起手边的鞋摔他脸上:“你瞧个得儿!”
“老娘行事,用得着你来教我?”黄氏气不过,又连打三四下才停手。
曲映悬生怕激怒了她,连里头赵氏也要一道挨打,再不敢上前,只好言好语的赔情。
奈何黄氏软硬不吃,她又仗着自己的身份,撒泼耍滑的谁都不怯。
众人正是束手无策,外头进来一门房,一路小跑,不知在红师爷跟前嘀咕了什么,红师爷眉眼舒笑,近前说话。
曲映悬也跟着面目舒展,摆摆手,红师爷躬身出去。
没多会儿功夫,便见窸窸窣窣迎进来一行人。
头前是一清瘦公子,身着秋香色公子衫,腰上坠着分段连辍玉璜,步履挪动,便有清脆之音。
身侧珠围翠绕,十几个婢女侍奉左右。
跟前还站着一美貌妇人,挽发簪珠,金红缎面的圆领袄子上绣着石榴花,下趁杨妃色暗花马面裙,裙摆处绘有一圈秋香色洒金图。
手里捏着一方素帕,扶着那公子的手臂,垫脚朝众人张望。
阳光洒在云鬓,金凤直晃得人睁不开眼。
“阿姐!”
曲映悬瞧见来人,忙笑着走近,先是作揖,又规规矩矩地喊了一声姐夫。
崔永昌仍是那副和善模样,虚虚搀扶,笑目打量着院子里的状况。
曲妙妙寻不见赵氏,拉过兄弟询问:“母亲呢?”
那盘莲花紫酥都送到了府里,这会儿他们过来,总不能还摆着长辈的身份,要等着进屋跪拜?
曲映悬眼底闪过一抹明色,按下嘴角,只做戚戚状,指着屋里道:“您瞧瞧吧,我正没法子的犯愁呢!”
“舅舅纵着舅妈扣住了母亲,非要我拿表哥来换,又说带不来表哥,三个人要同生共死呢。”
“哼,好大的口气。”崔永昌冷冷一笑,勾勾手,招了路喜上前:“捆了她。”
曲映悬不敢动手,那是他们沾亲。
在崔永昌面前,可没有这一号亲戚。
“是。”路喜清脆应声,招手领了两个亲兵过去,就朝黄氏过去。
打他们人来,黄氏那边就瞧的清楚。
外甥女婿他们不认识,但曲妙妙跟赵氏有六分相似,他们可是一眼就认得见。
“你们干什么?”黄氏跌跌撞撞着后退,要去拿赵氏威胁。
嘴里还不忘说着耀武扬威的话:“我告诉你们,我是你主子的亲舅妈!对长辈不孝,大陈律里白纸黑字地写的清楚,仗八十!罚银二十两呢!”
奈何,黄氏天大的威风,也拗不过崔家的亲兵。
两个山高的汉子一左一右地提着她的腕子就将人拖了出来。
赵二在后面求情,路喜客气地问道:“亲家舅爷要一道么?”
赵二看了看那亲兵的身形,慌忙摇头,进屋躲在了赵氏跟前。
“好你个曲妙妙!你敢叫他们捆我?连你亲娘舅的情面都不顾了?”黄氏这回跳不起来了,但嘴上嚷嚷着也没饶人。
路喜嫌她骂的不体面,挑眉就叫人赏了两耳光。
谁料,黄氏挨了打,脸上肿起,气焰反倒越性嚣张起来。
“你们这几个天杀的狗崽子们!高门大户又如何?你不孝顺,国法不容!老天爷要打雷劈死你们的!”
路喜拧着眉,忙让人找东西塞她的嘴。
崔永昌却笑着上前,“小爷我长这么大,也见过不少腆着脸上门攀亲戚的,但像你这么蛮横无理的,还是头一回瞧见。”
黄氏看他笑脸迎上,只当人好欺负,啐口就骂:“你一公子哥儿不谙世事,那小娼妇给你吹了点儿枕边风,就什么都顺了她!他们曲家的人害我儿子,就是打官司,我也饶不了他们!”
崔永昌脸上笑意愈发的舒朗,轻描淡写道:“咱们家唯一能数得上的亲戚,也就大伯父一家,这妇人也说她是咱们亲戚,该是怎么个罪过?”
今上是侯爷的兄长,他家少爷也就在圣上跟前喊一声伯父。
冒充皇家之人,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路喜在一旁笑着应声:“依大陈律,当斩。”
崔永昌点头,宽宏大量道:“这愚妇也是无知无畏,死罪就免了,打一顿,叫舅少爷依讹诈罪给个定夺。”
曲妙妙一行进屋。
瞧见赵氏惊魂未定地坐在圈椅之上,脸上塌了相,眼眶子发青,眼神瞪得发怔,活似失了魂儿。
“母亲。”她紧步上前,握住赵氏的手,小声喊人。
赵氏低头,瞧见了自己的亲闺女,嘴一抿,‘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激动的话都说不清楚,却还手指着外头,呜呜咽咽的跟闺女告状。
到底是亲娘儿俩,赵氏哭的委屈,曲妙妙看着也心疼。
她气地探身出来,正听见黄氏在外头鬼哭狼嚎,更甚连崔永昌也一道给骂了。
“宝梅,你嘴巴利索,快去骂她一回才好!什么不三不四的亲戚,她要打官司?我还有一肚子的官司要找她打呢!”
论骂人的本事,宝梅可是能跟与春姑姑比肩的本事,不曾输过。
任那黄氏奸似鬼,也被好骂一顿,臊眉耷眼的消了气焰。
屋里,崔永昌慈眉善目的跟赵氏作揖。
之前那回碰面,赵氏见过他的手段,这会儿再见,也不敢受他的礼,忙避开一步,嘴里连说着‘快起来’。
曲妙妙当她被黄氏吓破了胆,恼她识人不清,又心疼她受了委屈。
思索再三,还是觉得将人接在身边照看,才能安心。
她跟崔永昌商量,某人自是点头同意:“映悬这处天天有政务要忙,咱们接岳母大人家去,也是应该的。”
曲妙妙点头,又让宝妆帮着收拾行李。
“我不去!”
赵氏满口回绝,“我在映悬这里住的挺好,我心里不舒坦,坐不得马车。”
没等曲妙妙再劝,崔永昌便笑着道:“岳母不必担心这个,我叫他们抬软轿来,比坐马车方便。”
“我不……”
赵氏拉着闺女的手哀求,但却说不出不去的缘由。
曲妙妙还是头一回瞧见她这般模样,早年间在家跟父亲撕打,哭的跟什么似的也不曾势弱过谁。
如今……
不过是跟黄氏拌了几句嘴,竟能被逼到这般地步。
实在是让人看着不忍心。
“罢了罢了,您自己觉得怎么舒坦,就怎么的住罢。”
曲氏拉着她又哭,垂首避开女婿的眼神,只跟闺女道苦。
“娘如今……就你一个能指的上了。你可不能像你那没良心的爹……再不管我……”
曲妙妙好话哄了一遍又一遍,才叫她止住了眼泪。
回去的马车上,还颇为感慨的跟崔永昌念叨:“我母亲经这一回,整个人像是受了什么惊吓?倒柔和了不少。”
崔永昌半点儿不提自己的事,附和道:“吃一堑长一智,许是赵家人的行径寒了她老人家的心,才知道应该要跟谁亲。”
曲妙妙点头:“但愿吧,她好好的,再不胡闹,才是咱们的福分呢。”
崔永昌蹭了蹭她的面腮:“你若不放心,把秋明居收拾出来,那处地势宽敞,又离咱们的院子近,你每日过去走动也是方便。”
他说的真心实意,曲妙妙自是感动。
扭头轻啄一下,红着脸又作无知模样。
崔永昌扯开唇角,也亲她一口,嘴里振振有词道:“咱们有来有回。”
第45章 “我没事儿。”
青州城临海, 出城往东,不过八.九里地,就是辛家港。
每每出海的渔船在港口排着队停泊,便是一年一次的禁渔时节。
更是辛家招募人手, 给镇北军做新一季冬衣的日子。
附近的渔民洗去一身的海腥味, 看孩子做饭, 家里女人们便排着队到城郊绣庄里做活。
任外面海风呼啸地吹,绣庄里也是一片祥和景象。
曲妙妙从马车里出来,疾步伸手, 夺过宝梅手里的蒙帛簦笠,仔细的给某人遮住, 生怕雨水潲他身上。
“我是金子做的不成?”崔永昌长臂一揽,将人搂在怀里, “你离我近些, 咱俩都淋不到。”
他嘴上是这么说, 但手上却不着痕迹的将雨具往她那边撇了撇。
几步进了绣庄,里头有早就备好的软轿来接。
二人乘着轿子, 直奔主屋而去。
此处掌事姓张, 单名一个橙字。
这会儿正急的在屋前打转, 瞧见崔永昌也跟着过来,张掌事先吓了一跳,撑了伞就过来接人:“祖宗哎, 这天儿, 您怎么还敢乱跑?”
辛家的掌事都知道少东家身子弱, 又都拿他当自家孩子的疼,在这方面免不了要越矩一些。
崔永昌先搀着曲妙妙上了台阶,才将手中的簦笠丢给旁的。
笑着跟张掌事道:“这天儿多好, 不冷不热的,落了雨又清凉的很,我母亲在家盯得紧,说是上你这儿来玩儿,她才好容易点头呢。”
张掌事笑着道:“得嘞,您自己可仔细着些,衣裳只添不减,万不能着凉受寒了才好!”
崔永昌点头称好。
外头的飓风越性厉害,院子里的花木乱颤,不知是哪处窗户被风吹开,织机潲上了水,引得做活儿的女工一阵喊叫。
“嘭!”
又一阵急切的风,将半株春树打折了头。
当值的奴仆裹着蓑笠出来,四.五个人手脚麻利地抬下枯枝,消失在月亮门后。
崔永昌勾勾手,交代路喜几句。
没多会儿功夫,路喜小跑着出去,回来时领了个年轻小子,进门儿就先磕头,说要替叔伯大爷们谢少东家赏酒吃。
崔永昌看他年纪尚幼,长得憨厚模样,便笑着叮嘱:“小孩子可不准吃酒,回头吃醉了闹事,你老子娘急了要打人,我可不护。”
那小子磕头道:“我是不吃的,学里夫子教训过,年底课业没得甲等,再没脸碰这些东西。”
说罢,他还不好意思地挠头,羞的不敢看人。
路喜在一旁打趣儿:“你不能吃酒,那你是得了个乙末?”
那小子倒也诚实,摇头道:“连乙末都没够到,丙末而已。”
他怕少东家小瞧了自己,又拍胸脯道:“明年我就十六!等过了生儿,入秋咱们镇北军就征兵了!我力气大,回头做了崔家军,砍几个后梁余孽的脑袋回来,一样是好儿郎!”
明年十六,那他今年不过十五岁。
崔永昌听他骄傲言语,只温温而笑,叫他起来说话,又问名字。
“田安!”提起自己的名字,那小子恨不能扬着下巴说话,“小时候侯爷来庄子里抱过我,赏的名字。”
整个绣庄那么多孩子,独他一个是侯爷给起的。
就连学里夫子也夸过这名字好呢。
那小子看崔永昌好说话,又大着胆子道:“少东家,您是侯爷的儿子,那您一定也会崔家枪法吧?”
听他越说越要上脸,路喜忙上前阻拦:“大胆!怎么跟主子说话呢!”
崔永昌冲路喜摆手,继续同那小子道:“你想看?”
“想!”
“哼。”崔永昌理直气壮道:“我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