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着,就一切都有转机。
可入伙了后梁那群反贼,跟他为敌的可是镇北军啊!
辛家拿银子养出来的镇北军,却要挥刀向他,将母亲置于何地?又将自己置于何地?
曲妙妙越想,心底的愤懑就愈发浓烈。
她不要他做救世的英雄!
她只要他这个人,要他好好活着,要他长命百岁。
夜里,两个人并排躺着,没人说话,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呼吸声缓动。
“也就明后几天的事儿,大哥哥来家,你说服了母亲,有咱们两家的银钱扶持,后梁那边粮草齐备,一举南下绝不成问题。”
曲妙妙瞪他,指甲掐在肉里,说不出话。
合着上回常衎来青州说事,为的就是这个?
“阿娪……”
崔永昌最会装可怜卖乖,拉了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白日里你给我打的,这会儿肿起来了,疼死人了。”
手下的温度滚烫,是肿了不假。
可曲妙妙却没有心疼的意思。
她捏起那块有些僵硬的浮肿:“你就作吧!等回头母亲生气,提刀把你跟常衎两个都赶出去才好!”
“啊——”崔永昌倒抽一口凉气,龇牙咧嘴地喊疼。
“疼疼疼!要了我的命!”他又央声,“好夫人,快起来给我看看,是不是渗了血丝,破皮了?”
曲妙妙终是不忍心弃他不顾。
喊人进来掌灯,又叫宝妆打凉水来敷,待红肿稍微消散,才重新涂上一层重瓣粉消肿。
她有了回应,崔永昌也绽开笑颜。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躺在床上,崔永昌侧身把某人搂在怀里。
起先有些反抗,可他又哄了几句,才安生下来。
崔永昌喋喋不休的在耳边捡好听话说,怀里小人儿却哼都不带哼的。
秋虫声长。
才听到她声音嘶哑地环上他的腰身:“明天,让刘大夫给看看吧,肿得厉害,还是得吃药才成。”
“都听你的。”崔永昌停顿片刻,才顺声作答。
墨色之中,他抚上她的面腮。
指尖染上湿意,烫的人钻心的疼。
第48章 “你想和离?”
又两天, 宣平侯府崔家来了远客。
接着,崔家世子连带着那客人一道,被辛氏打了出去。
南外楼的雅间里,崔永昌疼地龇牙咧嘴。
“嘶——!”药膏涂在青肿, 他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我娘好狠的心!我是不是亲的啊!”
路喜抿着嘴, 手下力道隐隐加重:“少爷, 不是我多嘴,您这事儿办的,不地道。”
您都要卖家了, 不是亲的,早打死了。
崔永昌嗤声:“去你的, 啰嗦!”
一旁,同样面上青肿的常衎递来一目:“你们俩个, 都好啰嗦。”
崔永昌瘪着嘴, 怼了回去:“那是我娘, 我不敢躲开,大哥哥怎么也挨了打?”
常衎翻眼皮看他, 没好气道:“小杖受, 大杖走。那也是我大伯母, 我有孝道,自不能逃。”
他拿孝义出来说话,自是要用孝道回敬。
崔永昌输了口舌, 拼功夫更是打不过, 缩了缩脑袋, 再不提这些。
偏嘴上却还要讨个上峰:“你是兄长,还要跟我一般计较,等回头我见了婶娘, 自有人替我出气!”
“比试比试?”常衎嫌他聒噪得很,推开上药的小厮,抿紧了唇,伸手跟他摆招式。
崔永昌是个见好就收的主,连步后退,摇头如拨浪鼓。
嘴里说出的话,却格外讨打。
“大哥哥,你这就不对了,你孤家寡人,红了紫了没人心疼,我是有夫人惦念的人,跟你可不一样。”
常衎因成亲这事儿,没少在常氏跟前挨打受骂。
崔永昌捡这话来说,分明是戳人肺管子。
未成想,常衎豁然展眉,挥手撵了一旁上药的小厮。
心下暗道:若是这点儿小伤让她关怀几分,倒也值了。
崔永昌眼明心慧,隐隐看出了些内情,凑脸上去问道:“是哪家的姑娘有这么好的福气?”
常衎盯着他笑,一双好看的桃花眸弯起,像极了萧二爷的模样:“你北边姑姑家的闺女,等日后她嫁过来,才是两好和一好呢。”
常衎说得笃定。
崔永昌理清楚他这两句话,却抿了抿嘴,没有搭腔。
北边姑姑家?
明昭帝恩师林老太傅临死时高呼——假龙当道,凤在北寒。
此事,上头杀人灭口,再无人敢提。
但后梁那位姓苏的‘女反贼’,崔永昌却是见过的。
那位夫人耀如春华,瞧着比母亲和婶娘都要年轻几分,父亲却喊她阿姐,又笑吟吟的让他喊姑妈。
北边那位姑妈家膝下无子,唯有一个女儿,自是当儿子养着。
他日真凤凰坐上了金銮殿,那位表姐定是要招赘女婿的。
崔永昌又望常衎一眼,砸着嘴道:“大哥哥志向了得,过些日子我北上去送投名状,以后可就在他们家住下了,大哥哥放心,有我在,定帮你拦着那些不长眼的烂桃花。”
他说的是玩笑话。
然,常衎却当正经的来听。
起身给他作揖,又仔细吩咐:“这差事你办的好,回头我自赏你,若是有一朵没掐,教我知道了……”
常衎抿直的嘴角勾出一丝弧度,五指打旋儿,握成了拳头,咬着牙笑道:“我自另有他赏。”
“我说着玩儿呢!”崔永昌连忙反悔。
常衎却不给他反悔的动静,铺开了地形图,自顾讲起了要事。
待晌午,胡掌柜上来布饭,崔永昌却要回家:“我母亲气大了,我回去哄哄,明日再出来。”
他那点儿小心思,却瞒不过常衎。
“惠芳斋的红豆糕最是可口,上回我去北边,给你嫂子带了一份,她直点头说可口的很。”
崔永昌嘴硬,直摇头否认:“大哥哥忘了,我母亲爱酸甜口的,糕点那些她不吃的。”
常衎但笑不语,他站在二楼的窗户口望,没多会儿功夫,便见崔家的马车在惠芳斋门口停住,路喜提了两包糕点出来,才往宣平侯府方向而去。
点春堂里,辛氏勒着抹额,才吃过汤药,脑袋沉沉地睁不开眼。
“小姐,永昌回来了。”春姑姑小心凑过来说话。
辛氏眼睛都没睁,冷哼一声:“他要认错,不准进来!就让跪在院里的石墩子旁,别挡了旁人走道才好。”
春姑姑笑着撇嘴:“这可跪不了。”
辛氏扭头看她。
春姑姑指着香雪堂方向:“那小没良心的,有了媳妇儿就什么都不顾了,听前头门子说,人偷摸的打角门回来,抹了油似的过自己那院儿去了。”
辛氏一门心思的放在了崔侯爷身上,旁人家常有的婆媳之争,在她这里是绝无可能。
儿子成了亲,抬儿媳妇进来,人家小两口才是最亲近的。
自己是亲娘,那臭小子还真能翻了天去?
“该是他媳妇管教着才好。”
春姑姑也附和道:“谁说不是呢,大清早的,香芸使人过来传话,少夫人吩咐着收拾行礼,说是要回娘家呢。”
辛氏摆摆手,不想再管那个逆子的事儿:“随他们闹去吧,赶明儿我两眼一闭,他才如意!”
春姑姑赔笑着帮小主子说好话:“瞧您这话说的,昨儿星星月亮地喊着要盼孙子,今儿就没了念想?”
她搀扶着辛氏回寝间,在床沿坐下,又转身去铺床褥,嘴里还不住地念叨:“要我说啊,咱们叫刘大夫过来,甭管真假,只说少夫人有了身孕,永昌那孩子再倔,知道自己要当爹了,岂有不收心的道理?”
辛氏细想一番,点头认同:“你这话在理,倒是个好法子。”
春姑姑伺候着让她躺下,又喊了小丫鬟过来守着,才起身出去,找刘大夫商量应付的对策去了。
崔永昌顺着西角廊子往里走,绕过金钟桥的水榭,自厢房后头的竹林小径回了香雪堂。
他从屋山下过,正听到西厢的小佛堂里有人说话。
隔着雾蒙蒙的雨过天青纱,瞧不真着,但听声音,应是早上赌气不理人的小人儿。
“求菩萨保佑,早日折煞了那病痨鬼,渡信女摆脱枷锁。”
就是病了躺在床上养一辈子,也比这会儿死活闹着要北上造反的强!
宝妆叹气不敢说话。
宝梅倒是好话反说,笑着讲了两句公道。
“菩萨跟前可不能胡言,他要真病了,躺在那里受罪,我们倒是没什么,头一个心疼的还得是您!”
崔永昌在窗外点头,宝梅这丫鬟,平素里瞧着伶牙俐齿的,倒是个知大理的人儿。
“我心疼他?”曲妙妙睖她一眼,继续跟菩萨诉苦,“崔永昌就是个王八蛋!脾气暴躁不说,性子蛮横似驴,等他躺那儿受罪的时候,姑奶奶才不伺候呢!”
骂人没有好嘴。
曲妙妙被宝梅激的口不择言,自是说不出什么好听的来。
宝梅实在听不下去,笑着要拉她起来:“我的小祖宗呦,这会儿是人没在家,您摔碟子瓦卒碗的,待会儿再要好了,可不是要叫我们看笑话么。”
行礼收拾了一半儿,也不听响了。
主子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性子,嚷嚷两声,真要丢开就走,不等姑爷留人,怕是她自己倒先舍不得了。
“你当我不敢?”
曲妙妙睖目甩开她的手。
又跪在了蒲团之上:“我只问问菩萨,他要是蹬腿儿走了,婆母的银子得分我多少!”
等到时候拿着银子,她就出家。
馒头庵也好,太虚观也罢,只守着漫天神佛,再不掺和这些破事儿!
“瞧瞧,我是劝呢,您反倒越性厉害起来。”宝梅摊着手感慨,“既然如此,我们两个也不拦了。”
她瞧见了窗外某人,努嘴给宝妆示意,又拉了拉衣袖,嘴里念叨着退下。
“咱们走吧,主子心意已决,你我快快回去收拾行囊,待会儿二爷使人来接,赶早了还能有个好铺窝呢!”
这山音是念给窗户外头的人听。
曲妙妙不知内情,,只当她要反。
趔着身子骂道:“好丫鬟,是我纵得你厉害了。你只去收拾,仔细着你的皮!”
她怒气冲冲。
窗外,更是燃了一团火气。
红豆糕在指缝里被碾碎,稀稀拉拉地掉在脚边的地上。
绒面黑底的官靴上落了几点子碎屑,崔永昌狠狠拂开一旁碍事的竹枝,丢开路喜,阔步绕前门儿,走进屋里。
曲妙妙正给菩萨上香,听见动静,当是宝梅又过来烦人。
“不使你道歉,我受不起。”她耍着小性子叱骂。
却听不到后续地应声。
曲妙妙抿紧了唇,扭头又要纷争:“你这丫头,真要造反不……”
话到舌尖,她和着口水,又生生给吞下去了。
面前,某人手上不知抓了一把什么,脏兮兮地捏紧了拳头。
他脸上带着寒意,抿紧了嘴,瞪着眼,恨不得要吃人。
头一眼,她也是怕的。
只刹那,却又不怕了。
这人从不动手,无非是拌两句嘴罢了。
再说了,这回错的是他,自己可不理亏。
“看什么?你要走了,还不能让我安排了后路?”她没好气的到门口红木脸盆里沾湿了帕子,给他擦了手。
又念道:“要我说,我也不盼那些,你若是走,咱们早些和离,我不挡你的官运,你也别碍着我的安稳日子。”
崔永昌原本都快把自己哄好了。
忽然听到她要和离,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气,腾的一下,又蹿了上了。
“你想和离?”生怕她没听清楚,崔永昌恨不得一个字一个字地吼进她耳朵里,“你这话是当真着说的?”
那双还沾着湿意的大手,紧捏住了曲妙妙的两条胳膊,似是只要她点头应一个‘是’字儿。
今儿这小佛堂里,就只得闹出些人命才好。
第49章 “犟筋!”
崔永昌气的红了眼, 目光凶狠,两只手忍不住发颤,说话打着哆嗦。
“阿娪乖乖,和离可不是好话。”
他将人紧紧地勒在怀里, 吻着她头顶的发, “你应过我的, 要给我生儿育女,咱们两个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呢。”
沉闷的声音自头顶漫进耳朵,一字一句, 都教她头皮发麻。
曲妙妙有些后悔了。
这么好的夫君,真要丢了, 她舍不得。
“那你在家好好的,我就不和离了。”
和离是气话, 让他不往那贼窝里去跑, 才是真心。
久久, 崔永昌也不作答。
“你不应我,是吧?”曲妙妙恼羞成怒的将人推开。
咬着牙, 眼泪一滴接着一滴地落下眼眶。
泪珠子划过脸畔, 落在衣襟, 三色樱花勾出来的暗纹染上深色,越发叫人难抑爱怜。
“乖乖,你别叫我为难。”崔永昌急切的去拉她的手, 想将人从新握在掌中。
曲妙妙五识被怒火塞满, 再听不进去任何的话。
“你且走吧, 去后梁郡做反贼也好,往西川郡做土匪也罢,我管不到你。”
她冷冷地笑, 嘴角的弧度依旧好看,却是带着寒人的钩子。
“崔永昌,我告诉你。你前脚出了这青州城,后脚我就跟母亲递上和离文书,日后各自嫁娶,再无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