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歆歆见状,便让人上了凉茶,担心这几位一通胡吃海喝回去闹肚子,虽大家都是医生能给自己开方子,但传出去总归是不好的。
至于梁彦昭,他那个风雨飘摇的五脏庙是受不住性寒的凉茶,宁歆歆给他上的是兑了石榴膏的热牛乳。
看那人的表情,想来也是很满意。
这一顿锅子直吃到了华灯初上之时,各位医正的袖口、前襟都沾上了油星子、麻酱点子,一个个只想瘫着,却碍于太子还在,努力维持着并不太雅观的坐姿,头脑也整个放松下来,里面只有对刚刚大餐的回味。
刘许氏解下了刘医正袖口的发带,又拿手帕沾了水细细擦净他衣上的麻酱,最后抚平他衣褶才收了手。
刘医正炫耀的眼风全场乱飞,看到众人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心里就更加得意。
就差直言:看!我,刘近平,人生赢家。
宁歆歆也从旁偷摸看着,说句老实话,她要是个男人,也得好刘许氏这口,温婉若水、绕指柔情,学到了学到了。
其余医正都在盘算,下次太子妃合议是什么时候呢,到时候也让夫人来接,也得一起吃饭,定将今日受的屈成倍还回去。
唯一一个没有娶亲的沈京,神色怔怔,满腹倾羡悉化酸水,像打翻了老陈醋缸子。
第19章 家书 “我想你帮我写。”
入夜,宁歆歆洗漱完在床上滚来滚去,古代人都没什么乐子的吗?平时还可以去做点夜宵吃,但今天火锅吃得不少,实在没胃口。
好无聊啊。
“红苏,你们晚上一般玩什么?”
红苏放下手中的针线,捂住嘴巴打了个呵欠,“不玩什么啊,现在晚上就做做绣活。之前在北铉的时候,娘娘的份例少,晚上就要早早睡,要不然灯烛不够用。”
宁歆歆完全没有这部分记忆,谨慎问道:“之前,我们过得很难吗?”
“也不能说难吧,我们娘娘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比不了生了皇子的娘娘,但是比那些没有子嗣的娘娘却又强多了。现在的日子可真是掉到福窝里了,有肉吃,有灯点,有首饰,有漂亮衣服,搁之前,想都不敢想。”
红露在一旁给红苏劈线,听得一个楞一个楞的,实在不敢想象公主的待遇竟然是这样,南潞也有个公主,仗着圣人宠爱,在整个屿州横着走。
“那我阿娘识字吗?”
想起娘娘,红苏眉眼间都染上了骄傲,“当然会,娘娘那一笔簪花小楷,连大王看了都赞不绝口呢。”
宁歆歆突然想到了什么,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现在无事,我来去给阿娘写信。”
“公主,您写呀?”红苏脸上带着些迟疑,公主天资一般,练了多年的字也无甚长进,间架结构一团乱麻,一个字有斗大,若真要执笔还不知要寄多厚的信件回去,少不得让人嘲笑。
“我写字不成,不是有人写字好吗,”宁歆歆穿上绣鞋,“太子呢,太子去哪儿了?”
红露抬头,“殿下在书房批折子呢。”
宁歆歆瞧了眼围屏旁的铜壶滴漏,已近亥时,早到了古人该睡觉的时间,梁彦昭却一点回来的意思都没有。
“红苏、红露你们去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宁歆歆道,“我去太子书房一趟。”
——
宁歆歆走近书房,就看见周扬、砚青一边一个站门口,估计是刚打了什么机锋,各抱住双臂,眼刀子飞来飞去,活像哼哈二将。
见她来,二人行过礼,砚青就进去通传。
梁彦昭与砚青一同出来,将宁歆歆迎进了书房内,“歆歆今夜怎的想起过来?”
宁歆歆拉了把椅子坐在梁彦昭旁边,“想着过来给我阿娘写封信。”
“应当的,”梁彦昭自笔架上取了管笔,又递给她方端砚和一刀上好的竹叶笺,“待你写好后,我让人发私驿,到得更快些。”
“不要,”宁歆歆又将纸笔推回去,“我想你帮我写。”
娇女远嫁,家书万金,梁彦昭搞不懂为何还要他代笔?
宁歆歆读懂他的疑惑,便解释道:“你看啊,我之前做了些荒唐事,还险些丢了小命,我阿娘远在北铉自是担心我,怕我与公婆夫君处不好关系,日子过不上去,我便是在信上写明我过得如何如何好,阿娘也会以为我是报喜不报忧,若是你执笔,她就会放心许多。”
自己既是借了人家女儿的身子回魂,便是一个因缘,替人行孝也是理所应当。梁彦昭代笔,便是她在异国生活尚可的一个有力证据。
梁彦昭点点头,宁歆歆心思细腻、肯为人着想他是知道的,他将手头未处理完的折子摞到一旁,提笔道:“那歆歆口述,我来写。”
一大摞奏疏看得宁歆歆眼花,便道:“你还有这么多折子要批,要不然改日再写吧。”
“折子哪有批完之时,就现在写吧,早些寄出,岳母便少担心一日。”大不了晚上再熬一会儿。
宁歆歆点点头,也对,只要南潞不灭国,奏折肯定就少不了,“那你就写,阿娘莫要担心,我在南潞过得很好,吃得好、穿得好、睡得也好,希望阿娘多多照顾身体,努力加餐,心情舒畅。”
梁彦昭抬头看她,眸中尽是不可思议,“照这落笔?”
“当然不是,”宁歆歆立时否定,忙跑到他身后监督,“我说的这是中心思想,你再给润色修饰一下,我阿娘也是文化人,要写得有文采些。”
梁彦昭被她吹胡子瞪眼的样子笑到,刚刚本就是逗她玩的。
而后就感觉她的脑袋从左肩处探出,温热的鼻息一阵阵扫过耳畔和颈侧,酥酥麻麻,连带着胸腔某个角落也痒得厉害,整个人似要平地漂浮起来。
他展开信纸,蘸墨提笔,笔体细劲,结体疏朗,瘦硬的瘦金体配着笺上浅浅竹纹,煞是好看,并未费多少时辰,便书就了一封家信。
宁歆歆自他身后取过信纸细阅,文采斐然却不失温情,定能让原主阿娘放心,她看见信末落款“小婿遇明女歆歆 书于九月既望夜二更鼓”。
看着“小婿”二字,宁歆歆心里泛起了一股子没来由的欢欣。
她另取一张纸,挽袖提笔、大开大合地写下:“阿娘,女儿书法不济,便由遇明代笔,改日将字练好些,再提笔写信。”饶是尽了十二分的力往小处写,这几个字还是占了满满一页。
梁彦昭看过轻轻笑出了声,倒不是笑这字体,主要是写信语气实在可爱,估计岳母看后便能想象出女儿站在自己身前絮絮叨叨说小话的样子。
他不禁想,若有一日他也外出,需要驿寄梅花、鱼传尺素,歆歆是否也会写封这般可爱的家信给他呢?
“笑什么?”宁歆歆气鼓鼓地看他,心说这人颇不地道,上次不还说偷摸习字辛苦了,今天怎么又笑话上了?
“觉得歆歆措辞活泛而已,”梁彦昭正色道,“岳母看到后面一页,定会比看到前几页更开心。”
这还差不多......宁歆歆把信装进梁彦昭写好的信封,歪头想了些什么,掉头就跑,“遇明,你在这等我一下。”
再回来时,她把几张千两的五国通兑银票塞进了信封,有钱能使鬼推磨,多附些银钱,多买些烛火,让原主她娘在北铉王宫搞他个彻夜通明。
梁彦昭看她这举动,便想到北铉大王姬妾明面上不分位次,却以生育子嗣定排名的不成文规定,生下长子自是排名第一,生下皇子越多排名越靠前,其次才是生育公主的,最次的是无子嗣的那些。
宁歆歆母妃仅育她一个,日子估计不会特别好过,有了回门日的那些礼物,会稍好一些,但是银钱的确比礼物实用得多。
——
后来,宁歆歆母妃听说女儿家信至便去寝宫门口迎接,映入眼帘的竟是半车金银,取出信纸又掉落了几张大额银票。
出使的内侍是梁彦昭的亲信,毕恭毕敬行了礼后道:“奴婢请娘娘金安,太子妃带话给您说,娘娘此后无需担心银钱,怎么舒坦怎么来即可,白日吃食不可凑付,夜间烛火无需熄灭,锦衣华服该买就买,缺什么少什么便去信,南潞自会着人送来。”
杨妃神色激动,眼圈泛红,她还道是女儿此番在南潞凶多吉少,担心得食难下咽、夜不成寐,便是回门礼送达也以为是礼数应当,并未宽心半分。
如今从女婿书信里得知女儿如今过得好,衣食无忧,夫君疼惜,便比什么都高兴,钱财这些身外物反不那么重要,她拿手帕拭了拭泪,回道:“多谢使官,但是这金银还是劳烦带回去,留给贵国太子妃傍身。”
同宫室几个出来看热闹的妃子都惊掉了下巴,都知道南潞有钱,但是送封家书就附了这么些钱,简直不敢想。
杨妃就更离谱,她得知女儿坠车后大病一场,身子亏虚得很,多亏回门礼里的珍惜药材才慢慢好身子,在这宫里缺什么都不能缺钱,哪还有把银子往外推的?
哼,狗鼻子插大葱,在这装什么象呢。
使官毕恭毕敬:“娘娘恕罪,银票确是太子妃娘娘附的,但是这车金银却是太子殿下属意,若是再带回去,奴婢怕难交差。”
杨妃听到这话又犯了难,她身旁拢共就一个嬷嬷伺候,一下子多了这么些个进项,怎么想都护不住。
那内侍已经安排小内侍利落地搬箱下车,走到她身前问道:“不知娘娘住在哪处宫室?”
宋嬷嬷带着人往里走,使官又跟在旁边对杨妃低声道:“太子殿下心知钱财外露并非好事,带来这几个丫鬟内侍都会些拳脚,娘娘无需担心歹人惦记。北铉大王那边也已打好了招呼,几人都已在内务处造册登记过。”
杨妃是个心思玲珑的,听到这已懂了女婿对女儿的心意,自己也是沾了爱屋及乌的光,但心里仍旧七上八下,当下过得好并非长久过得好,这一辈子,且还长呢。
迟疑几息她才开口,“敢问使官,贵国太子身子可好些了?”
若问别人兴许不清楚,但这人却知之不少,“娘娘安心,殿下的身子如今是愈发向好。”
得知女儿无性命之虞,杨妃心里那块悬了许久的大石总算落了地。
这事传开后,杨妃在北铉后宫风头无两,连大王都开始频频出入她处。
几个生育皇子的妃子酸倒了后槽牙,生了儿子又怎样,不还是扒拉不出北铉这财物奇紧的一亩三分地,哪像人家祖坟冒烟,孵了个金凤凰飞到了南潞那富庶地,这不就回来报恩了吗。
——
信发出已过了亥时二刻,宁歆歆准备回房,却看见梁彦昭又翻开了奏折。
“不去睡吗?”宁歆歆拧起眉头问。
“啪”的一声爆了个灯花,梁彦昭自文山书海中抬头,橙黄色灯光下他眉眼温和,笑容和煦,带着几分心虚,“还有几份折子,批完就睡。”
宁歆歆抱臂站在书桌前,从高处往下睨他,“折子哪有批完之时?”把他适才的话又原原本本给还了回来。
梁彦昭不再坚持,揉了揉眉心,随即合上折子站起,眼神扫过书桌,颇有些依依不舍之意。
推开门,夜风便忽的灌了进来,宁歆歆缩了缩脖子,问梁彦昭:“今日药浴了吗?”
梁彦昭路过衣架拿了披风,顺手披在她身上答道:“尚未,本打算批完折子再去。”
“哦,那今晚就是不打算睡觉了?”宁歆歆语气不善。
梁彦昭此刻活像个忘记做功课,等待夫子打手心的童生,“也不是,晚些睡而已。”
“梁!彦!昭!”宁歆歆声音不大,火气却不小,“深秋了,你大半夜泡药浴把寒气湿气全泡到身体里,除了帮倒忙还有什么用?说了一万遍让你少思虑、早睡觉,全当成耳旁风!一边费心调理,一边可劲祸害,你在这玩呢!”
吼完这几句,宁歆歆掉头就走。如今她算是理解老板为什么因为不遵医嘱喝酒的病人大发雷霆了。
是真的生气,压根收不住。毕竟她也不知道梁彦昭曾经拖着病体给她通宵盖被子,只觉得他身体稍好一点就开始炸毛。
梁彦昭忙跨步追了上去。
见人走远,黑暗中两人蹑手蹑脚走了出来,正是听到开门声就利落躲开的砚青、周扬。
殿下这般,莫名让人想到刘医正,砚青若有所思道:“老夫少妻,是不是都这样?”
周扬明显对这个“都”字心领神会,破天荒地附和了一次,“应该是吧。”
第20章 仙豆糕 他的脾气怎么这么好啊!
梁彦昭直追到了房里,就看见宁歆歆扔了披风、脱下外衣就躺下了,侧身向内一言不发。
宁歆歆此刻心也乱得很,刚刚脾气来得急,她没有任何迟疑就吼了梁彦昭一通,要说是出自一个医生对自己病人的负责,好像又不完全是;但不论出发点怎样,此刻她却是有点后悔了。
梁彦昭是一国太子,处理政事对他而言便如学生要上课,社畜要上班,他宵衣旰食才是万民之福,而且,本来就是自己去扰他,才耽误了时辰。
但又不想去道歉:皇权社稷再重要,那也得有命拿,他这样对自己不负责,做得也不对,不是吗?
恶魔小歆和天使小歆在脑子里吵得不可开交,宁歆歆更烦了,算了算了,干脆直接睡,不会做的题就空着,想不通的事就跳过。
梁彦昭坐在床沿,也不恼,只是静静坐着。内室里四下寂静,仅滴漏声声,和偶尔爆灯花的声音。
二人就像在进行一场精神的角力,最后还是宁歆歆拜了下风,她气呼呼坐起,语气却不自主软了下来,“刚刚我不该吼你。”
“本就是我错了,”梁彦昭认真看她,说道,“我之后一定注意,好好将养身子。”
他本就生得俊美,虽然人前清冷又带几分疏离,但在宁歆歆身边时却温和得不像话,此刻这般专注看人,眸底犹带几分歉意,仿佛是他把人欺负得紧了一般,直把宁歆歆瞧红了脸。
他的脾气怎么这么好啊,宁歆歆心底狂啸。
半晌,宁歆歆捂了捂发热发烫的脸颊,才道:“那我们约法三章,你以后最迟就是亥正二刻回房休息,在这前得把药浴泡好。要是违规,那我就不许你进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