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前头还有十二分的气势,后面的声音却越来越小,她想到大婚夜时,人家本来就想分房睡,是自己为了好过一点才把人叫回来,要是他此刻说句“求之不得”,才真的不好收场。
“不会,我既应了你,定然在亥正二刻前回房,”梁彦昭嘴角轻轻勾起,眼眉也染了层笑意,“既是三章,余下两条呢?”
宁歆歆撅了撅嘴巴,“我暂时还没想到,到时再说。”
“好,都依你,”梁彦昭探手把她头上簪发的芙蓉玉簪子取下,又取下发梳顺了顺她发,“天晚了,睡吧歆歆。”
“那......晚安。”
梁彦昭帮她放下纱帷,也笑着回:“嗯,晚安。”
大约是已经洗漱过了,梁彦昭直接去了贵妃榻处脱衣躺下,来的路上他想了半天该怎么哄人,最后只想到了个乖乖认错,不料效果还不错。
可能也是因为,歆歆实在好哄。
——
又一日晨起,宁歆歆洗完脸问红苏:“太子又走了?”
红苏取走用完的帕子,“殿下还是卯时出发去的宫里。”
饶是已经习惯了他朝起早、夜眠迟的作息,宁歆歆还是不由得“哼”了一句。
“怎么了,太子妃?”
“啊,没什么,”宁歆歆道,“太子早上用膳了吗?”
“您昨儿夜里吩咐的香菇滑鸡粥,殿下用了大半碗,还吃了块仙豆糕,赵嬷嬷说这算是顶好的胃口了。”
他最近身子是壮实了不少,念及此,宁歆歆脸色稍霁,又去厨房蒸了份米糕,配着用了半碗鸡肉粥,便取了纸笔准备画锅具草图。
边画边想着,人心不足蛇吞象啊宁歆歆,见了铜锅,就忍不住肖想更多锅子,这几日断断续续已经画了雪平锅、厚蛋烧锅、煎饼鏊子、烧烤炉、烤肉架。
今天准备画的是双层壶,如今一天凉过一天了,双层壶里放些奶茶、果茶或者是酒,中间留出夹层和上下开口,开水一灌,不久就温热了。
这个不太好描摹,得好好琢磨琢磨怎么画。
画了一半,砚青便上来通传说有客来。
“刘夫人,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宁歆歆熟络地上前打招呼,上次聚餐她直觉刘许氏该是个挺好相处的人,而且,没准跟她玩两天也能学到柔情似水的技能呢,且不论用不用得上,单想想就很兴奋。
刘许氏站起来笑着行礼,心里却也直打鼓,虽说太子妃娘娘上次弄的那个锅子确实美味,看着也是个好性子的,但身份实在差得多了些,她娘家白身,出嫁后丈夫也没多高官职,让她跟公主、太子妃交游,纵是在商场上摔打出来了几分胆量,仍有些发怵。
但是太子都放下身段跟丈夫提出让她来陪陪太子妃,她还能不来?
“这几日天气晴好,想着约太子妃一道去街上转转,”刘许氏神色还有些拘谨,“就是不知太子妃娘娘可否得空。”
“真的吗?”宁歆歆可太有空了,她早就想去逛街买买买,“那你稍等我下,我去换身衣服。”
行了两步,宁歆歆又踅回来吩咐红苏道:“把昨儿个做的仙豆糕端来给刘夫人尝尝。”
宁歆歆兴高采烈,一阵风儿似的走了,刘许氏手上托着块糕,细细端详:这糕点方方正正,应当是六个面都烙过,大部分都是金黄色,仅外沿一圈泛白,还有个面点了几粒芝麻。
实在看不出什么名堂,只瞧着外表朴实无华,没个精细模样。
红苏在一旁介绍:“刘夫人,这点了白芝麻的是绿豆沙馅,点了黑芝麻的是黑芝麻馅,太子妃娘娘说绿豆馅许会更好吃。”
拌馅时,宁歆歆就说过,做黑芝麻馅的纯粹是因为芝麻香味霸道,可以激得人多用几口,芝麻还有养胃的效用。
那时,红苏还忍不住感叹:为了给殿下养胃,太子妃可谓使尽浑身解数。
刘许氏点头表示记下了,但已经拿起了块黑芝麻的,便还是用帕子托着轻咬了口,仙豆糕已凉了,外皮极薄,内里包裹的满满的芝麻馅,用舌尖抿开,能觉出有细细的芝麻粉,稍粗些的芝麻碎和完整的芝麻粒,嚼之不觉口感单一,芝麻浓郁的油香很快便会俘虏所有味觉,细品还有淡淡乳味和甜味,沙软细腻,香甜可口。
芝麻馅都这么好吃,绿豆馅还了得?
连口茶水也没用,刘许氏又捧起个绿豆馅的,绿豆的味道比起芝麻就柔和清淡了许多,倒更显砂糖的甜味,一丝豆腥也无,只有绵软豆香,入口即化。
要让刘许氏品评,这两种口味难分伯仲,待她吃完第三个时,宁歆歆换了件稍隆重些的衣服出来了。
“吃好了吗,咱们走吧,”她热情招呼刘许氏,红苏提了个食盒跟在她后面。
二人共乘一辆马车,到了车上,宁歆歆用湿帕子净了手食盒打开,取出来一盘子糕点和一把银壶。
“刘夫人,尝尝这个,”宁歆歆递给她一块紫薯米糕,因着是早上才做的,现下还温热着,适才忘下了,就带上马车想给人尝个新鲜。
宁歆歆就是这样,交到新朋友第一反应就是给人做吃的。
刘许氏恭敬接过,尝了一小口,米糕绵软柔香,来自粳米的清甜和源于白糖的香甜浑然一体,在唇齿之间碰撞出美妙的共鸣,中间夹层是香浓的紫薯味道,沙沙糯糯,略带药香的甘甜又让整块米糕的口感更上层楼。
要是刚刚出牙的小宝也能吃到这个,该多好。
迟疑片刻,母爱最终是战胜了难为情,刘许氏开口:“太子妃,臣妇斗胆,可否容臣妇带一块米糕回去给家中幼子食用?”
“可以呀,我早上吃好了,带这些本来就是给你吃的,”宁歆歆笑吟吟道,“上次聚餐我隐约听到大家谈论你家小儿子,离得远没听真切,如今多大了?”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大概便是如此玄妙,宁歆歆之前朋友虽多,但关系最铁的只有两个,有一个天天吵架、头花都薅掉了无数个,从幼儿园打到了初中才握手言和,从此后两肋插刀;另一个发小则是她刚搬家,宁歆歆就凑上去跟人玩,十几年都未曾红过脸,她穿过来之前还在发微信跟她约下午茶。
就像刘许氏,宁歆歆第一眼见到这人,直觉就告诉她,此人长了个我未来好友的模样。
又比如,宁歆歆之前爱好便是舔纸片人、叫老公,但是放眼三次元的男性帅哥朋友,却无一例外的被她发展成了铁哥们儿,追女孩时她是僚机,打游戏时她是辅助,总之就是八竿子都打不到情侣关系。
但是,她曾想过若有朝一日,梁彦昭诸病皆愈,哪日出门一见钟情个可以与他花前月下、赌书泼茶的世家小姐,讲真话,她不会去帮忙,甚至还想给搅黄。
人的心思真的太复杂了,难懂,实在难懂。
她遐思刚毕,刘许氏就道:“如今刚刚满了十一个月,还不懂事呢。”
“那改日你来就把孩子一起带来,这个年纪的孩子又离不开母亲,”宁歆歆道,十一个月应该还没断奶,她记得家里几个小外甥母乳吃到了快两岁。
刘许氏不太敢应,“正是好动的年纪,怕会冲撞了太子妃。”
“男孩子不都好动,且得活泼几年呢,我会做好些小娃娃的吃食,明日做了着人送你府上去。”
不知道梁彦昭小时候会不会也上树掏鸟玩泥巴呢,单看他现在这样子,够呛。
宁歆歆这样说,刘许氏也不敢托大,便道无需着人特意跑一趟,改日她带孩子登府便是。
见她答应,宁歆歆也开心,梁彦昭几日前便忙了起来,她一个人待在府里实在无聊,可以找人聊聊天,顺便吸吸娃就再好不过了,她真的好喜欢小孩子,话间又取银壶倒了杯果奶,“刘夫人,尝尝这个。”
银白的雕花杯子里被倒上了橙黄色的液体,闻着有柑橘清香,刘许氏啜饮了一口,觉得里面似乎是加了牛乳,但又不敢确定,毕竟这年代牛乳还是用来补身子的,多是又膻又腥,难堪下咽,这个却是口感酸甜、入口醇滑,橘子的香味混着乳品的厚重包裹住唇舌齿缝,让人不舍吞咽,“太子妃,不知这是何物?”
“是加了橘子膏的牛乳。”
橘子汁富含维生素C,若是直接榨汁加入牛奶会导致蛋白质变性,牛奶会变成豆腐渣状,宁歆歆就稍改了下宋代制水果膏的法子,将橘瓣研细后过粗筛滤去皮、筋,汁水果肉加入麦芽糖入锅熬煮,熬成粘稠膏状即可入罐保存。
刘许氏饮尽杯中果乳,拿帕子试了试唇道:“太子妃好手艺,不知......”
宁歆歆已猜到她想说什么,便制止道:“刘夫人,小娃娃可不能喝这个,等他过了周岁才能喝,改日他来我给他做别的吃。”
牛奶里蛋白质分子过大,不满周岁就加这个当辅食会腹泻,要再有个乳糖不耐受,就更麻烦。
见她说的头头是道,刘许氏满心赞叹,欣然同意,“太子妃若不嫌弃,称我芸娘便可。”
一口一个刘夫人,让她听得不太自在,毕竟人家是太子妃来着,她应该被称作“许氏”。
宁歆歆知道她娘家姓许,便问:“你的闺名是唤作许芸吗?我叫宁歆歆。”
芸娘自然不敢直呼太子妃名讳,只解释道:“也不能说是叫许芸,只是取了个芸字,在家叫做芸姐儿,出阁唤作芸娘,大多女子都是如此。”
原来是这样吗,宁歆歆给自己套了一下这个称谓公式,那她现在应该是叫歆娘。
嚯,可真够难听的。
———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眼见西风起,到了裁冬衣的时节,二人准备去锦绣缎庄看看。
下马车便见一白衣女子由人扶着进了马车,只在秋风里留了个清冷如画的侧颜和翩飞的一角衣袂。
宁歆歆直接大呼神仙姐姐。
但是为了显得自己见过世面,她刻意未提及此人,芸娘倒先出了声:“不曾想能在此处遇见盛郡王妃。”语气里隐有仰慕之意。
盛郡王不就是梁彦昭的堂哥梁正晖?那刚刚是梁彦昭堂嫂?
那个堂哥好像不是什么好东西,真可惜了神仙姐姐。
宁歆歆还在脑子里捋亲戚关系,芸娘已经开始挑选布匹,先是选了几块颜色鲜亮的软缎给家里小宝,又挑了几块宝蓝、石青色的潞绸给丈夫,最后才挑了几匹云锦给自己。
这样一比,宁歆歆一顿操作猛如虎,只给自己选料子,格局就太小了。
《做人老婆应有修养》加一则,出门买布莫忘老梁。
她依葫芦画瓢,又开始给梁彦昭挑,这人长得俊,穿什么颜色都好看,索性多挑一点,最后没收住挑了二十多匹,马车都装不下。
还好掌柜的会来事,吩咐伙计直接给送到太子府。
约好估衣铺子的绣娘后,二人在如意坊分开,临别时宁歆歆还招呼芸娘:“改日一定要来~”
第21章 宝宝辅食 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
梁彦昭回府时已未时二刻,脚一踏进益安居就看到院里一堆人在......玩泥巴?
宁歆歆在一群人中间蹲着,见梁彦昭回来就支着两只糊满泥巴的手飞奔过去,语气似嗔似喜,“怎么才回来啊。”
其他的“泥猴”也都纷纷行礼,梁彦昭没见过如此阵仗,太阳穴仿似挨了几锤,突突直跳,他摆摆手示意大家免礼,离他远点,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不用问,玩泥巴这事肯定又是歆歆带头,他分明能从底下人的心虚中分辨出一点“我背后可有人撑腰”的意思。
梁彦昭掏出帕子擦了擦宁歆歆额上细汗,问道:“歆歆这是在做什么?”
“在做烤炉,”宁歆歆仿佛是个刚刚从幼儿园放学的小朋友,絮絮叨叨开始讲今天他不在时自己都做了什么,“早上起来芸娘就来找我玩了,我们一起去如意坊逛了布店,我买了许多匹料子,可以给你做好些冬衣,芸娘家有个不到周岁的奶娃娃,她说明天要带来给我玩一下,我想着给孩子做点小零食,这个年纪该添手指食物了。但是府上还缺个烤炉,我就叫了周扬、砚青他们一起帮忙。”
梁彦昭平日入宫都是带着长随福生,福生此刻看见太子妃一身泥点子站殿下旁边,一向喜洁的殿下却没有一点嫌弃之意,还拿自己帕子给人擦脸,不由得往天上瞧了瞧,想知道今日里是否落了红雨。
烤炉的底座已经搭好,黄泥也糊的差不多,宁歆歆想了想,又给炉子顶加了两只猫耳朵,炉膛处还需加一块木盖板,索性将把手做成鱼的形状,刚好凑一套。
“谁会木雕啊,来把这个板子雕成条鱼,”宁歆歆问道。
周扬刚想说“我会”,就看见主子爷已经拿起木板坐定,登时就闭了嘴。
梁彦昭:“我来吧,歆歆要什么鱼?”
宁歆歆眼里直放光,眸底全是崇敬、钦佩,“遇明,你怎么什么都会啊,你为什么这么厉害啊,好棒棒,真的好棒棒。”
梁彦昭耳根渐渐发热,心也可劲扑通,这些年来他听了无数赞美,有直抒胸臆型、抛砖引玉型、写诗作赋型......但都不如今日这几句大白话来得动听。
宁歆歆又往他跟前凑了凑,索性把头靠在梁彦昭肩上看他下刀,“什么鱼都行,只要是你雕的,肯定都好看。”
她头顶的碎发裹挟着山茶油香蹭过耳朵,传来一阵一阵似有若无的轻痒,像灵虫轻移,搔挠无功,梁彦昭心猿意马,只木然点了点头。
福生负责联系宫内事务,不常在益安居当差,也不太清楚二人的相处模式,见太子妃一身泥就往太子爷身上靠,担心主子发火,便想上前劝太子妃换身衣裳,人还没上前就被砚青拉开,“福生你今天瞧仔细,在太子妃面前,咱们爷可不是过去那个爷了。”
砚青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福生咂么了半天没明白,但还是很听话地站住了脚。
然后他就看见,太子妃蹲在殿下身旁捏泥巴,倒腾半天才捏出个丑得要命、人畜难辨的泥人,而后递到殿下面前说:“遇明,看!我捏了一个你。”
殿下便笑着点头,说:“好看。”
福生挠头,哪儿好看了?
听到鼓励后,太子妃娘娘一鼓作气,又捏了个头上带辫子的泥人,“遇明,这个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