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总归三媒六聘礼毕,八抬大轿也收不回去,如今我自是别无他法,只能在这异乡高墙之内荒芜余生。”宁歆歆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侧身低眉,拎起被角擦着并不存在的眼泪。
芸娘追夫第二式:哭!卖惨!大凡男子对你有情,定看不得你流泪。
第二式补充说明,要是真哭不出来,就假哭,但是要演得像。
刚刚想到哪儿了?梁彦昭的思路被完完全全打乱,听着眼前人的哭腔,心里仿佛百鸟迷途,四处冲撞,呕哑嘲哳让人烦乱无序,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他,人设崩了。
他慌张伸手想要替宁歆歆擦擦眼泪,宁歆歆就扭着身子躲开,一副气头上避他不及的样子。
开玩笑,要是给他擦,不就发现自己没哭了吗?翻车二度?那不行。
梁彦昭还道是自己把人气得紧了,讪讪收回手,“歆歆,我知你恼我,但是我近日回府晚,的确是因朝中事,绝非移情。”
宁歆歆小心论证、仔细推敲:绝非移情,那不就是说,有情,且情在我?
小宁,趁热打铁,支楞起来!
“那你以后会早些回来陪陪我吗?”
梁彦昭面露难色,行百里者半九十,如今审案到了后期,黄昏回府已是他争取过、且要晚上赶工的结果,之后半月怕会越来越忙。
他迟疑道:“怕是不能……”
宁歆歆冲天翻了个白眼,那她俩刚刚是聊了一个寂寞吗?
“不过,要是你在府上实在无聊,可以去宫里转转,母后时常会约人推牌九、斗叶子,或者是听戏听曲儿,要是你不愿参加这些,也可在我幼时居住的重华宫里折腾吃食。”
梁彦昭顿了顿,有些忐忑,仿佛接下来的话要占人大便宜一般,“若你去宫里,我便与你一同用午膳,待你午憩后再去议事,傍晚接你一道回府。如何?”
这听起来还有点“邻班异地恋”的感觉,当然非常棒啦,宁歆歆傲娇地抬了抬下巴,笑得既不显山也不露水,“那好吧,明日我跟你一道去。”
见她松口,梁彦昭终于展颜,“我去得早,不需跟我一道,安心睡醒了再去。”
“嗯,”宁歆歆乖巧应下,一头扎进梁彦昭怀里,双手环住他精瘦的腰肢,“刚刚生气费了好大心力,需要一个抱抱。”
芸娘追夫第三式:多多争取身体接触,身体比嘴巴更诚实!
梁彦昭身子一僵,颇生硬地回抱,右手抬起半天,直到看够了手相,方鼓足勇气抚了抚怀中人的脊背。
二人一处许久,直到一声五脏庙抗议的声音打破了欲说还休的暧昧气氛。
梁彦昭揉了揉怀中人发顶,轻笑出声,“歆歆还未用晚膳?”
“还说呢,忙忙活活一下午,可就是等不到你来吃这口面。”
考虑到梁彦昭并非哮喘,膳食里可以渐渐加些海货,她今天烤了大地鱼吊汤,带着几个丫鬟婆子抬了几个小时的粗竹竿子,擎等着他回家给煮一碗云吞面。
可这一等,就等到了天擦黑。
“是为夫之过。”
这是他第二次这般自称,听着比回门日时又更悦耳了几分,宁歆歆强压住疯狂上翘的嘴角,“算了算了,不生你气了。走吧,今天煮超级好吃的面给你吃。”
“慢着,”梁彦昭拉住她,轻轻解开她发髻,用手梳顺后重新绾好上簪,“可以了。”
宁歆歆简直要化作一滩蜜水,这老梁,真犯规。
第26章 云吞面 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
梁彦昭看着碗中的面, 色泽金黄,微曲,还有同色面皮包的馄饨,皮薄个大, 隐隐发红。
这汤底闻起来实在馋人, 他拎起调羹先尝了一口汤, 这汤看着湛清,入口是醇美柔和,甘甜味浓, 许是加了鱼来吊,却一点腥味也无, 鲜美非常。
之前他身子不好时,母后也曾安排厨娘炖各类汤品给他进补, 只是那些补汤要么味道寡淡, 要么药香太过, 大都让人没有胃口。
若当时是歆歆炖汤,他定乖乖饮用。
“歆歆, 今日这汤与昨日定又不是一个吊法, 更醇厚悠长些。”
“这个呀, 是用焗过的大地鱼粉、猪骨、瘦肉、虾壳一起炖的,古书里说是闻香翻马,”宁歆歆喝了口汤, 慢慢道:“你知道大地鱼是什么鱼吗?”
“不知。”
“是比目鱼, ”宁歆歆觉得这俩名, 还有另一个名字鲽鱼,都很一般,不知怎么就有这么好的典故, “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就是那个比目鱼。”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梁彦昭一个云吞没捞好,“吧叽”一声又落回了汤里。
“虽然名字一般,但是真的好好吃,云吞面少了比目鱼,那就不是云吞面了,”宁歆歆一口咬开个云吞,馅料里露出半只虾子,“遇明,你吃呀……”
梁彦昭回神,挑起面条入口,全蛋碱水面爽滑脆韧又弹牙,碗底的猪油把碱水的味道完完全全掩盖,只剩下裹满汤汁、勾了豉油的鲜甜。
“别光吃面,尝尝云吞,我包了好大个的虾进去,”宁歆歆从自己碗里舀了个云吞给梁彦昭。
云吞入碗似金鱼入水,梁彦昭咬了一口,外皮与竹升面相同来处,入口爽滑,外皮弹牙有嚼劲,内里猪肉馅肥瘦相宜,橙粉色虾球居其中,绵中带脆,油肉皆香。
他还在慢慢品味,宁歆歆就已经一通风卷残云连碗里的韭黄也吃掉了,太舒坦了,实在不辜负一下午抱竹子压面的艰辛。
不多时,梁彦昭也吃好了。
宁歆歆瞧了瞧碗里,吃得还行。知道梁彦昭有时候也会贪嘴想多吃几口,她每次都算好了量一点点往上加,怕他一下子吃多肠胃受不了。
“遇明,你要去书房议事吗?”
梁彦昭脸上带了些歉意,犹豫地点了点头,怕宁歆歆又会生气。
“那你去吧,我去小厨房看看。”
梁彦昭一走,宁歆歆就迫不及待地把系统招出来,“我要最好看的信纸,还要一支硬笔。”
系统:“你要写信吗?”
宁歆歆:“怎么?不可以吗?”
系统:“可以是可以,就是太土了。”
宁歆歆(震怒):“不要哔哔赖赖,快点拿东西,结账,谢谢!”
写情书这招可不是芸娘教的,全靠宁歆歆自己在身边人的恋爱大环境里耳濡目染自学成材。想当年,她暗恋高三学长,掉书袋、拽大文写了近两千字的情书。
最后只感动了自己。
柳暗花明又一村,谁能想到错过了早恋快车的她竟然遇到了梁彦昭呢?若是颜值和情书字数成正比,那她现在应该为老梁写一篇十几万字的论文。
论文是写不出来,但是,一封情深意切的情书总要得。
一把被各个语文老师夸奖的硬笔行楷终于派上用场,是时候展现真正的技术了!
她攥着笔开始构思,只可惜书到用时方恨少,平日看的小说、背的诗词完全无法拼凑到一起,脑里生拉硬扯也没捋出几句,一晚伏案毫无成果。
待到梁彦昭遵从两人约定,亥时回房之时,她眼前的信纸上也只有半阙词,还是为了试笔练字写的。
梁彦昭凑近了看,纸上分明是行楷,却不是歆歆日常书法的张牙舞爪模样,笔迹纤细、遒劲有力,颇为悦目。
“十四五,闲抱琵琶寻。阶上簸钱阶下走,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1)”
“歆歆在做什么?”梁彦昭问。
反正也没写出什么东西,不怕看。宁歆歆随口道:“啊?我吗,在练字。”
“这样。”梁彦昭弯了弯唇角,恁是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这两句倒像是说的他。
——
又一日,秋高气爽、惠风和畅,宁歆歆一改前日里艰苦朴素的带娃穿搭,可劲往华丽张扬里打扮。
原因无他,今日要进宫,排面必须有。
绾了个飘逸灵动的飞天髻,斜插两支花丝烧蓝颤颤步摇,髻间一支星芒镶就的正凤,口中还衔了红玉细珠的流苏串子;耳上是鳌鱼流珠金耳环,与颈间祥云鱼纹的镂空璎珞锁将将配成了一套。
一身浅红满绣的宫装,既不显老,又够贵气,紧紧束了条缀满南珠的腰带,乍一看去,纤腰不堪一握,却更显其上峰峦起伏。
宁歆歆在赵嬷嬷班主任一般的严苛目光里袅袅娜娜上了马车,守己本分地入了宫。
进了坤宁宫时,皇后正在逗一只肚皮湛蓝的虎皮鹦哥,认真讲是蛮可爱的,如果宁歆歆没有尖嘴恐惧症的话。
那个烟嗓鹦鹉正叫得欢实,依稀分辨地出是在背一首酸掉牙的情诗。
“太子妃来了,”皇后一个回眸,云堆翠髻,靥笑春桃,年过不惑仍是风韵万千,“快来瞧瞧本宫这鹦哥儿,陛下前儿才寻了来,今日便已习得了好些话。”
“儿臣适才便听到了,父皇选给母后的,自是样样顶尖,”宁歆歆上前施礼,暗暗感谢皇帝皇后的绝美爱情养出这么个会疼人的梁彦昭。
皇后扔下两颗薏米,带着宁歆歆入座,问长问短间三句不离梁彦昭病情与胃口,宁歆歆乖巧地一一回答,皇后不断点头。
她之前便听赵嬷嬷说过,太子妃虽行事出格,心肠却不坏,人也和气,认真论起来还是个颇得人心的主子,益安居的下人们都对她赞不绝口;若要她管理偌大东宫,怕是会有些吃力,但是要说照顾太子殿下,放眼整个南潞也不会有第二个人较她还妥帖。
罢了罢了,年纪轻轻做点糊涂事也是在所难免,若她一味揪着人家悔婚的事情不放,郁气内结白白损了容颜不说,这般作为与话本里的恶婆母又有何异?
婆媳二人闲聊半晌,虽未曾冷场,却也不甚热络,想来都已忘记醉酒那日的情深意切、恋恋不舍。
眼看着已到了巳正二刻,宁歆歆有些坐不住了,她还惦记着给梁彦昭做午饭呢。
皇后也是个爽快人,没有虚情假意地留她用午膳,只说:“今儿一早昭儿便安排了一队宫人收拾重华宫,动静不小,想来是预备着给你作宫内休憩之处,去看看吧。”
听说还找了几个会泥瓦手艺的内侍专门拾掇小厨房,儿子、儿媳势必要一起用午膳了,要是能记得给她送一口那就更好,上次昭儿带进宫的那个敲鱼着实味美。
宁歆歆方起身,皇后又补了句,“午后会有戏班子进宫,可以一道来听听。”
“儿臣定准时赶到,”宁歆歆屈膝,“母后,儿臣告退。”
第27章 进宫 金钱蛋、豆腐丸子、爆米花……
梁彦昭应事先打点过, 整个重华宫的宫人都毕恭毕敬,各司其事,像太子府一样有序。
而且,赵嬷嬷也留在了坤宁宫, 这里岂不就成了自己的山头?宁歆歆含笑颔首与行礼的宫人打招呼, 心里大呼巴适, 真的巴适。
她早问过梁彦昭用午膳的时间,现下时间可不宽快,她略琢磨了下, 飞快拟定了午饭菜单。
梁彦昭回宫,恰好赶上她上了最后一道菜。
“遇明回来了?先去净手, ”宁歆歆看着梁彦昭,脸上不由得溢满了笑, 他该是参加了朔日朝会, 头戴九旒冕, 身着过肩龙纹玄衣、四章纁裳,腰饰金钩玉珠佩绶, 端的是贵气天成, 不怒而威。
梁彦昭笑着应了, 预备先除冕,福生刚要上前伺候,就被狗腿的宁歆歆抢了先, 拆金簪的时候, 她稍一垫脚, 附在梁彦昭耳旁低语,“遇明,有没有人说过你生的十分好看?”
“好看”可不像是称赞男子的词, 旁人自没有太子妃这般大的胆子,梁彦昭摇摇头,“不曾。”
“那你听好,今天起就有人这般说了,”宁歆歆道,“遇明,你长得真好看。”
梁彦昭心里甜丝丝的,犹有一丝羞,“歆歆也是。”
“快点吃饭啦,”宁歆歆收好冠冕,与梁彦昭一道净手落座。
今日时间紧,午膳也简单,一道豆腐丸子汤,一碟蒜香金钱蛋,一碟白灼菜心,勉勉强强算是肉蛋蔬菜合理安排。
主食是米饭,却是宁歆歆亲自加水计时煮的,不粉不硬,软糯贴胃,梁彦昭下午还要接着议事,吃了硬米饭再不消化就更难熬。
朝会站了一整个早晨,此刻腿脚酸软,口干舌燥,梁彦昭下意识想先尝丸子汤,忽的想起宁歆歆用饭莫先饮汤的叮嘱,便执箸夹了一块金钱蛋。
金钱蛋外是一层稍硬且薄的皮,其上裹了层透着葱姜、蒜末、蒜苗香气的蛋黄油脂,内里是去了油气的白煮蛋味道,蛋腥被豉油和酱油压制,只剩下了酱香。
这菜其貌不扬,做起来却也不简单,需得把鸡子煮熟过了冷水,剥皮后用棉线切成厚片,而后裹上蛋清宽油煎制保证蛋黄、蛋清不分家,最后再用带了蛋黄的熟油大火爆炒。
宁歆歆盛了碗丸子汤放在梁彦昭面前,也尝了口金钱蛋,“这菜上点辣味会更好吃,等你肠胃好些再加辣椒炒给你吃。”
鸡子这般做法并不常见,梁彦昭已觉这菜咸香慰口,颇为下饭,听到这般说词,却又想试试加了辣是何种滋味,他身子不济被迫口淡多年,在宁歆歆的调养下越发见好、日常膳食也更有滋味。何为辛辣?他想要一试。
梁彦昭道:“肠胃如今已然大好。”言下之意,快加辣椒炒给我尝尝。
宁歆歆挑眉,眼里尽是对他这话的不认同,当下便拒绝道:“还要更好些才行。”
反正歆歆医术过人,肠胃失和又非大病,治愈只是时间问题,念及此,梁彦昭平了心情,探手舀了一个丸子。
能尝出是肉丸子,肉质却不发紧发硬,瘦肉馅并不黏连一起,内部松软散口,咀嚼也成了一种享受,不知是加了什么配料吸去了肥肉的油腻,却保留了肥肉的滑软口感,清清淡淡又鲜香袭人。
咽下肉丸紧接着饮一勺飘着萝卜丝的鲜汤,只觉从喉舌一直暖到了脾胃,秋日的燥气和凉意统统化成了熨帖。
“歆歆,这丸子口感妙极。”梁彦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