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好,”皇后闻言才笑开了,却有清泪自眼角滑下。
建平帝抬手,轻轻给她擦去了。
梁彦昭皱眉,“母后......”
皇后佯装嗔怪,“傻孩子,母后这是高兴,你皱什么眉。”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宁歆歆凑近梁彦昭耳畔轻轻诵,“我在此处,便由不得你做那形单影只的南飞雁。”
梁彦昭总算展颜,握住她手,珍之重之,“怎不连前头两句一同背上?”
宁歆歆轻哼,“当着父皇母后的面儿,我拉不下这个脸。”
这老梁......人家只是看他心里难受、想哄他开心,谁想当着公公婆婆的面跟他调、情?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梁彦昭道,“那便由为夫来背。”
建平帝与司徒姈恩爱秀了多年,不曾想今日竟被亲儿子反炫了一脸,霎时生了些只许州官放火的心思,轻咳两声,“昭儿留在南潞过年,再好不过。还有一事,不日便是瑾儿二十整生辰,必要大办。朕已下了帖子,各国才俊届时齐聚一堂,瑾儿你好好相看相看。”
这就是在公然招婿了,宁歆歆一惊,以为梁玉瑾会登时拒绝。
哪料梁玉瑾只耸了耸肩,“一切听凭皇兄、皇嫂安排。”
“那便如此说定了,”建平帝又回头看向皇后,“姈儿到时也掌掌眼。”
皇后现下心情美得起飞,便笑着点头应了。
——
到了重华宫,宁歆歆才问梁彦昭:“淑惠姑姑不是对周扬情根深种吗?怎么父皇给她安排招婿宴,她却应得如此爽快?”
而且,建平帝这哪儿是与人商量,帖子都下了,充其量只能算是个通知。
“答应得爽快,却不一定会听话选婿,如若不然,怎会二十岁上还未婚配?”梁彦昭笑着刮了刮宁歆歆鼻尖,“不用为她抱不平,她鬼着呢,断不会让自己吃一点屈。她不点头,父皇也不能强按她上花轿。”
“这样啊......”宁歆歆道,“那,父皇母后岂不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这话,说的不会太僭越吧。
“是这么个事,却也不能这样说,”梁彦昭抱人坐下,“淑惠十来岁上便被父皇母后接进宫教养,又比我还小上几岁,长兄如父、长嫂如母是当得的,淑惠自己不着急,父皇母后却不能不为她筹谋。”
“那父皇、母后不知道淑惠姑姑喜欢周扬吗?”
“自是知道的,但却也知道周扬不肯点头。强扭的瓜不甜,押着周扬做驸马不是不行,却总是失了皇室气度,也轻贱了淑惠姑姑。”
宁歆歆恍然,“所以才不停安排相亲,碰碰运气,想的是万一淑惠姑姑能与旁人看对眼呢?”
“正是。”
要这么说的话,宁歆歆私下想着,那公公婆婆可真是一双好人......
“好了歆歆,该午憩了。”梁彦昭催她,若这会子再不睡,起迟必碍着晚上入眠。
“还再等等,”宁歆歆张开手伸到梁彦昭面前,示意他把钥匙放上,“我要去看看锻造房。”
梁彦昭起身,从桌屉里拿了把小巧精致的黄铜钥匙给她,顺道拉她起身,“我与你同去。”
重华宫这个锻造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各式各类的用具不比太子府差,宁歆歆在房内转悠,于工案一角的脚料箩筐里瞧见了许多打好的錾银山茶花。
“好好的花,怎的扔到了废物篮里?”宁歆歆回头看向梁彦昭。
“当时打样子做的,大抵形状是有,却不够精致,便弃之不用了。”
宁歆歆拈起一朵端详,是比梁彦昭给她打的成品首饰差了些,但这花样做工却也足够在金玉记一楼展卖了,辛辛苦苦打出来的东西,却要面临个融成银锭的结局。
怪让人心疼的。
宁歆歆想了想说,“遇明,我的奶茶杯子太素了,不如把这些银花安上做装饰,下午你去找父皇禀事,我便在宫里择选,你以为如何?”
老梁的心血手艺,她可是一丁一点都不想浪费。
梁彦昭笑着拉她回房,“都听你的。”
——
午憩起来,宁歆歆便开始倒腾吃的,先前便许诺过皇后,要在奶茶里加些小料,今日便做个芋泥蛋糕乌龙奶。
先蒸芋泥,荔浦芋头和紫薯蒸熟了放进一处,加入牛奶、淡奶油、炼乳一起按压、搅拌至浅紫色丝滑糊状。有人吃芋泥喜欢吃颗粒比较大、口感比较清晰的那种,但是宁歆歆本人比较喜欢细腻的芋泥,这样不用喝完奶茶额外吃小料,丝滑香浓的芋泥与清新宜人的奶茶完美融到一处,能为彼此添一份丝滑与香气。
蛋糕酱的做法也不麻烦,蛋糕粉、淡奶油、纯牛奶加一点盐,盐的量要稍多一点,才能更烘出香甜味道,全部混到一处后用力搅打,打到成型、可以交叠的程度就做好了。
作为一个只懂奶茶不懂茗茶的人,宁歆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觉得大红袍是红茶,铁观音是绿茶,后来才知道这两种都是乌龙茶。
今日的奶茶底便是用的大红袍,下锅煮开后汤色橙黄明亮,兑了奶颜色也更好看,最妙的是,大红袍先天具有一种兰花香气,闻着香,品着更香。
品种选的是曦瓜(1),在懂茶爱茶之人看来,用这茶做奶茶必是杀鸡用牛刀了,宁歆歆边这样想着,边心安理得地煮——我老公这样有钱又宠我,我用这个也不过分的。
因着上下层小料都有甜味,乌龙奶茶便不额外加糖了,芋泥打底,倒入奶茶,上面封了蛋糕酱,酱上撒一层碾细的白糖,拿火燎一下(2)便是起了一层焦糖边、香气更浓郁的厚烧蛋糕酱。
自古甜咸出西皮,那午后的小点可以做个梅干菜饼。
午睡前便安排红苏等人发上了面,现在做刚好。梅干菜泡发切细,与肥肥的猪肉糜一同入锅,加黄酒、生抽、糖调味,出锅就是馅。
面团醒发好就切剂子擀圆包馅,收口后用擀面杖擀成牛舌状,要尽量擀薄,表皮破了也无妨,漏出来的那些梅菜、肥肉星儿经了炉内火烤还会更香上几分。
在等烧饼出炉的功夫,宁歆歆与身侧红苏、红露闲聊,“殿下几时离的宫?”
红露抵着下巴想了想,回道:“回太子妃,午间是奴婢在值守,您与殿下从锻造房回了寝殿不久,约莫一盏茶功夫,殿下便离宫去了奉天殿。”
听了这话,宁歆歆陷入了沉思——
她明明记得,老梁中午总是会待她睡着才离开,那她才一盏茶功夫就被哄睡着了吗?这睡眠质量,未免太好了些......
想到梁彦昭的经年不寐之症,她真的好像一个对照组。
见她凝眉思索,红苏便关切问:“怎的了太子妃?”
“没有没有,”宁歆歆回神,摇了摇头,心想遇明午间不睡,这时辰得挺困倦吧,他肠胃已好了不少,做杯拿铁给他送去提提神。
“红苏、红露,你俩瞧着火,我去去就来。”
“奴婢省得,”二人同时应声。
宁歆歆回了小厨房,去系统内买了现成的咖啡豆,本可以自己买来现炒的,但是咖啡豆刚炒好有燥感,酸味尖锐,甜感差些,非常涩口,最好要养豆几天,现在炒肯定来不及。
磨豆、折滤纸、加粉、焖蒸、冲泡,兑上奶,单放上糖碟,一阵工序下来耗时也不短,还与系统租了套工具。
宁歆歆提着食盒递给红苏,“你去奉天殿交给福生,就说这饮品是给陛下和殿下准备的,碟子里有糖,可自己斟酌着加,我做了不少,记得提醒殿下莫饮多了。”
待红苏出门,宁歆歆又开始担心,老梁别会□□不耐受吧,虽说是拿铁,但她还是有点不放心,可人都走了,也不好往回追。
想了想,宁歆歆嘱咐红露:“晚上提醒我问下殿下,下午身子可好。”
——
梁玉瑾晌午便宿在了坤宁宫,宁歆歆进门便见她正与皇后在一处喝茶谈天。
“母后,姑姑。”宁歆歆行了礼过去,手上食盒也撂在几上。
“让我看看歆歆又做了什么好吃的?”梁玉瑾起身便去开食盒。
“之前答应母后要做些带小料的奶茶,今日里总算是填了话,”宁歆歆取出奶茶杯放到皇后与梁玉瑾面前,又打开杯盖,各插了根管子进去。
“今儿这管子比苇管粗了不少,”皇后开始以为奶茶上盖的那层便是小料,瞧了瞧银吸管,又道:“杯子里头怕是另有乾坤。”
“上面这层是蛋糕酱,杯底还放了紫薯芋头泥儿,母后可以全搅匀了喝,也可以先尝尝顶上的料,”宁歆歆说着,又递给了皇后一把银勺。
“好侄媳,你不早点说,我这都搅和开了,”梁玉瑾呼噜呼噜吸着奶茶,口中是馥郁的兰花茶底馨香,香醇乳香,芋头泥且甜且滑,口感密致沙软,蛋糕酱口感香浓又丝滑。
齐齐入口只觉甜味丰富,口感颇具层次,又香又浓,却不腻人齁人,只有带着暖意的满足。
本以为这般已经是神仙饮品了,却听着还有别样吃法,为免遗憾,便也拎了只勺子、抬头看向皇后,“皇嫂,我尝尝你杯中的蛋糕酱可以吗?”
她十来岁上便住进了宫,几乎是在皇后膝下养大,与其格外亲厚,撒娇耍赖皆是常事。
皇后嗔怪地瞧她一眼,还是递过去自己的杯子,“馋猫儿一样的,下次可不敢这样心急了吧……”
“知道了知道了,”梁玉瑾嘴上应着,手上却已经贴着杯子边挖了一勺蛋糕酱入口,没有经过奶茶稀释的蛋糕酱十分厚实,无论是甜度、还是香味都也加了倍,天边云朵入口顶多也就这口感了,油脂香气、牛乳香气混在一处直冲上颚,顶上焦糖脆皮就更妙,清甜味苦嘎吱脆脆。
“歆歆,这个酱空口吃,可真好吃啊!”梁玉瑾又回味片刻,让甜味在口中多转了几圈,方开口赞叹。
“这个呀,”宁歆歆怕腻,就还是搅匀了喝奶茶,“这个酱加点果干拿冰镇镇下会更好吃的。”
“真的吗?”梁玉瑾搓了搓手,“可是这天里两头不着,拿什么冰镇啊。”
皇后笑,“瑾儿,让你侄媳给你露一手。”
自打上次宁歆歆与皇后汇报了制冰之法,宫内便已开始用了,但考虑到成本、安全性等问题,便还未开出布告,此刻坤宁宫里是备着硝石的。
怕今日不够喝,宁歆歆特意多备了小料和奶茶,听到皇后的话,便舀了蛋糕酱放到小碗里,用硝石制冰的法子降了温。
梁玉瑾眼瞧着碗外的水渐渐结冰,不由惊奇道:“真是奇了。歆歆,你不如把这方子高价卖给其他国家的贵族,肯定能赚一大笔。”
皇后笑得无奈,“瑾儿,你皇兄与本宫自认不曾亏待过你,王府的资财亦全在你名下,怎还整日往钱眼里钻?”
“我倒不是喜欢钱,我只是喜欢赚银子的过程,我太闲了啊皇嫂,”梁玉瑾挖了一大勺蛋糕酱冰淇淋。
经过冰镇后,流动的蛋糕酱便凝成了抱在一起的酪状,吃着也是乳香四溢,甜度似有削减,但却更加清爽,她禁不住舒服地眯起了双眼,咂么了半天才又接着说,“我现在就盼着歆歆能开个食肆,我便去给她做掌柜的,既能找到事情做,又天天能吃好吃的。”
“歆歆允了你?”皇后问道。
奇怪,儿媳竟会盘算着去开食肆?怎没见她提过。
梁玉瑾摇头,脸上尽是憾色,“没有,她说她忙着伺候梁彦昭,没空。”顿了顿又补了句,“但我在努力策反她了。”
“再过些时日吧,”宁歆歆道,说着轻轻拍了拍额际,“光顾着说话了,我还做了梅干菜锅盔,凉了可就不脆了。”说罢忙从食盒里拿出梅干菜饼来递给皇后和梁玉瑾。
皇后捏了一角梅干菜饼入口,面皮极薄、极脆,小麦被烘烤后迸发出似焦不焦的原香,馅料也被擀得很开,处处都有酱,却并非每个角落都有馅,梅干菜和猪肉末都是细细碎碎,却是非常有味道,偶尔能吃到一口烤出了焦边的肥肉丁,丁点油汁迸开在齿间,就更香了。
“母后,我还备下了辣酱,若是嫌不够味,便刷上一层。”
“不必,”皇后摇了摇头,她虽一向嗜辣,却担心辣酱的霸道味道遮了梅菜香气,到时反得不偿失。
“好吃好吃,”梁玉瑾两只手捧着饼,啃的“咔呲咔呲”,塞了一大口又凑头过去拿管子吸口奶茶,真是舒坦啊。
午后闲适时光,美食佳饮相伴,这日子安逸得都不太真实。
“歆歆,”她开口,“你这管子当真方便。”
宁歆歆也在喝奶茶,闻言抬头一笑,“是遇明做的。”
“嗬,梁彦昭还有点用处嘛,”梁玉瑾实在不太会夸梁彦昭,与他呛声早烙进了习惯,想夸他也总带了些阴阳怪气。
“姑姑......”宁歆歆没说全,这俩字里却也带足了怨念,听得出来是想给自家夫君找场子。
“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梁玉瑾无奈投降。
“瑾儿,日后可要收着些,昭儿如今可是有人撑腰了。”皇后似是在敲打梁玉瑾,一双眼却盯着宁歆歆,眼神有打趣、有欣慰。
宁歆歆也辨得清事态,羞笑低眉,没再言语。
——
奉天殿上。
如今贪腐案件正在往不可控方向走,现下竟将老司军陆铭牵扯了进来。
要知道,陆铭与今上幼时同窗、少年同袍,情谊深厚。如若不然,建平帝也不会想着招他的女儿做太子妃。
今日参与议事的全是建平帝心腹,人数比前几日又减了不少。
饶是如此,大家却也都忌惮陆铭的身份,说来说去都是些车轱辘话,谁去查、如何查、怎么办处,没人敢依着律例撂句准话。
头顶乌纱帽要紧、脑袋在脖子上更要紧,郡王泰山、今上同袍,今日遇事、明朝山起亦说不准,一旦他翻身,今日里的人哪会有个好果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