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族至凤族的路程并不算远,但那日偏偏就很是不巧,阿香天暗的时候去的,在凤族等族长却等了许久。
将信件亲自交给族长,阿香没敢多逗留,便匆匆往回赶,她怕觅遥担心,回程相当之快,可到底晚了一步。
她敏锐地察觉到龙族上空笼罩的阴云不详,所以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从正门进去,而是走的偏门,直奔觅遥的卧房。
卧房内,觅遥已经经脉具断,剩下一口气吊着,她见着阿香,话说得断断续续的,却没有问事情办得如何,而是说:“快……逃!”
阿香见着觅遥如此,瞬间落下泪来,走至她榻前,轻声道:“夫人,我已将信送到族长手里了。”
“快,逃!趁着他还没来,快逃!他不是戎儿,你记住,他不是戎儿!”
觅遥的话说得很乱,阿香却字字记在心里,她想过将觅遥一起带走,可是觅遥不愿,只不停地催促着。
阿香咬牙,按照她说的,秘密逃走,回凤族寻求庇护。
她自认为离开时一点儿都没有引起旁人注意,忽略了鼻尖浓郁的血腥味,强装镇定一心逃离,却还是被捉了回来。
当看到剑上沾血,杀人如麻的“商戎”时,阿香终于明白觅遥方才一再强调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少主。”
“商戎”勾勾唇,不过几招便将她打成重伤,“是觅遥告诉你的?”
阿香嘴角挂着血,没有说话,下一秒便被带到了觅遥的床榻前,用烈火焚烧而死。
今时今日,再提起那日的情景,阿香似乎还能感受到烈火焚烧肌肤的那种痛彻心扉的感受,那是刻在魂魄中的疼痛,以至于后来投胎转世,生生世世她的脸上都会有胎记残留。
所以纵然没有前世的记忆,她看见商戎还是会怕。
不论听多少遍,商戎都抑制不住心中的痛意,他冷静地剖析阿香说的每一句话,抓住当中的重点,“母亲托你给凤族送信,可有说信中是什么内容。”
阿香皱眉思索许久,方说:“族长看过信后,脸色也不好看,当即就让族人去禁地查看。我因为急着回来复命,便没在凤族多逗留。”
商戎追问:“凤族禁地?”
想他去凤族的次数不多,不知道也正常,阿香便道:“凤族的禁地只有历代族长可以入内,我们旁人并不知晓里面是什么样的。不过夫人小时候误闯过一次,回来偷偷告诉我,里面是样宝贝。”
当时要不是念着觅遥年纪小,罚得不重,不然私自进去估计得被去掉半条命。
自从觅遥误入过后,凤族对禁地的看管更加严了,在阿香的记忆当中,之后再没出现过有谁进去的传言。
一样至宝……
觅遥为何会因为一个梦给凤族族长送信?
在那样一个节骨眼上,族长为何会对觅遥的话深信不疑,只凭着一封信便去了禁地之中呢?
这当中还有着什么秘密,他们将阿香的记忆找出来,带来的线索似乎指向了另一个地方。
杀害龙族的凶手,是和凤族禁地中的宝贝有关吗?
在商戎印象当中,母亲从来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并且觅遥有时的预感相当灵验,还曾帮助他化解过一次厄运。
这件事情知道的人甚少,那个噩梦绝对不是随口一说,应当是她预感到了什么,所以才会派阿香送这封密信。
前方迷雾重重,却还要继续查下去。
五日后,淮凛开坛卜卦,也许从他的卦象中,能指引些许方向。
万年前,他卜的一卦,不就应验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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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
淮凛在祭台开坛卜卦。
他卜卦时允许旁人在一旁观看的,因此每当开坛做法时,许多百姓都会自发前来,瞻仰国师尊容。
商戎与箐禾混在百姓之中,逐盈应有着贺家的身份在,她的位置要比百姓更好,也更靠前一些。
这趟开坛做法阵仗不小,不光景国皇帝到场,一些重要官员也来到了此处。
这是箐禾第一次见到景国皇帝,果真如同淮凛所说,生得肥头大耳,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明明已经年纪不小了,却仍改不了好色。
便是到这种场合来,还左拥右抱,带着两个嫔妃,时不时的与她们调笑。
百姓人头攒动,箐禾身处其中,可以听到各种各样对皇帝不满的声音,但这些到底只是最普通的人,只敢口头上轻声抱怨,并不敢大声喧哗。
淮凛是最后一个登上祭台的,他明显沐浴斋戒过一番,换上了最工整的衣袍,端端正正站在祭台中央。
他一出现,底下的百姓一点声音也没了,都聚精会神望着上方,有的已经双手合十,虔诚的开始祈祷。
大约对百姓来说,国师要比皇帝靠谱百倍吧。
淮凛对着祭台,让旁边的小厮先将三根香点上,谁知点香的时候,却突然刮起一阵怪风。
风倒不大,却老是将蜡烛吹灭,香点了好几回也点不着,小斯头上急出了一层薄汗。
淮凛占卜,每一步都有时间规定,若是误了时辰,那可就是他的大罪过了。
然而,点了好几次,那香还是燃不着,甚至不知是何缘故,突然从中间断成两半。
便是寻常不懂占卜的人也知道,香突然断了,还怎么都点不上,并不是一个好兆头。
淮凛挥了挥手,自己拿过三根香来,亲自点香,那阵怪风将烛火吹得摇摆不定,还好,最后香是成功点燃了。
他对着祭台鞠了三躬,然后将香插、进香炉之中,这一套动作做下来行云流水,姿态恭敬严肃,而又赏心悦目。
将占卜前的流程走完,淮凛这才郑重的拿起放在一边的卦盘。
他换了一个方向,面对卦盘念念有词。
底下这么多的百姓半点声音也无,就这么安静的看着他,有的也跟在后面低声祈祷。
箐禾眼见台上的人眉头越皱越紧,便知这一卦卜下来结果定然不好。
不知过了多久,楼台上的景国皇帝露出了些许不耐烦,这会儿淮凛突然睁开双眼,直直的朝他看过去,目露凶光,眼中全是恨意。
景国皇帝当自己看错了,眨眨眼睛又看过去,只见淮凛往后倒退了两步,手中的卦盘哐的一声砸在地上。
他捂着心口不住倒退,旁边护法的小厮连忙上去将人扶住,“国师,你没事吧?”
淮凛垂着头大口呼吸,过了片刻才说:“我没事,你将卦盘捡来给我。”
小厮见他能够站稳,应了一声,弯腰将脚边的卦盘捡起来递到他的手中。
淮凛抬手抹了抹了卦盘上的灰尘,瞧见上头多了几道裂痕,想来刚才那一下摔得不轻。
可能这就是命吧。
淮凛用手指拂过那道最深的裂痕,缓缓闭上了眼睛。
“国师,怎么样?”
景国皇帝到这个时候大约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推开身侧的嫔妃,急急忙忙从楼台上跑下来。
偌大的祭台中央,站着他们几人。
淮凛的心跳逐渐平复,缓缓将视线落到皇帝身上。
皇帝双手放在腹前,站在淮凛面前是有些局促,加上他个子本来就矮,得半仰着头看向人家,便让人有一种学生在看着老师的错觉。
实际上,皇帝对淮凛是打心眼里尊重。
虽然淮凛回景国的时间不长,但却在这段时间内帮他解决了好几样棘手的难题,就连妖邪作祟,众人手足无措时,都是淮凛站出来帮景国渡过了难关。
光是这一点,皇帝就佩服得五体投地,更不用说他算的卦次次应验,自己能不能长命百岁,说不定还得靠他才行。
“国师,卦象怎么样?”见淮凛不说话,皇帝又小声地问了一句,心中难免有些紧张。
在大庭广众之下开坛问卦,若是结果不理想,那……
淮凛转身,目光落在他身上沉甸甸的,好久才道:“皇上先回去吧,臣还没有结束。”
皇帝看了眼空阔的祭台,自己站在这儿颇有些不自在,听见他说还没结束,便挺直了脊背往回走。
毕竟是在诸多百姓面前,皇帝力求将帝王气势发挥出来,谁知道头昂得太高,没注意脚下的台阶,差点儿踩空,多亏了一旁侍候的太监眼疾手快,才没让皇帝摔个大马趴。
人群中,有低低的笑声响了起来,皇帝稳住身形后猛地转身,用戴满金戒指的手指向其中一个穿粗布衣的男人,大叫道:“给我把他抓起来,舌头割了!”
那男人因为没来得及将脸上的笑容收起来,被皇帝捉住,当场便要割舌。
淮凛不悦地看向皇帝,“皇上,问卦时不宜见血,您是仁爱之君,自然不会与一个百姓计较。”
他这话说得相当委婉,也算在百姓面前给了皇帝一个台阶。
皇帝看了眼那边跪在地上不断求饶的男人,心情不太好,“既然国师开口,朕也不能不给这个面子,先捉起来关到大牢里头。”
淮凛心中无奈,知晓皇帝睚眦必报的个性,要救这名百姓,还得费上一番功夫。
等皇帝离开祭台,淮凛这才开始第二次问卦。
他今日一共准备问卦三次,第二次问卦要比第一次顺畅许多,香插在香炉内,袅娜的烟缓缓向上飘着。
淮凛闭着眼,过了一会儿睁开,复而又闭上,再睁开,如此反复三次,他才将手里的卦盘放下。
重新取出三根香,淮凛对着天拜了拜,将香插|进香炉内后,他弯腰鞠躬。
这时来观看的百姓悉数跪下,跟着淮凛后头跪拜。
在廊下的商戎与箐禾见淮凛离开祭台,那位帮点香的小厮扬声道:“今日问卦结束,有欲上香的百姓可依次进香。”
箐禾觉得有些奇怪,“不是说问卦三次?怎的两次就结束了。”
“多半……出了变数。”商戎看了眼转瞬阴云密布的天,带着箐禾先一步离开。
排队准备进香的百姓看了眼黑沉沉的天,不由嘟囔,怎么刚才还晴空万里,一会儿就像是要下雨的模样?
他话刚说完,豆大的雨滴便一滴一滴落了下来。
瓢泼大雨倾盆而下,祭台进香是不成了,大伙儿也没带伞,便一个两个顶着雨往家里跑。
小厮来不及收拾,祭台上左右燃着的两根蜡烛,就这么被雨给浇灭,火光不见,只剩下黑色的烟。
小厮招呼几个小太监帮忙搬运东西,心里暗道倒霉,却也有些纳闷。
以往国师开坛问卦,可从来没有遇到今天这样的情况,天气都是提前算好的,怎的今日怪事这样多,明明风和日丽,他香点不上不说,雨也是说下就下。
真是奇怪。
逐盈因要等淮凛,便没回贺府,跟着箐禾他们回去,一直等到天黑才将淮凛给等来。
外边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淮凛没打伞,身上湿了一大片,他接过潘娘递来的一块布巾,简单擦拭过后,便找了张椅子坐下。
一坐下,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关上门,逐盈拿起茶壶给他倒了杯热茶暖暖身子,毕竟天还没热,淋了雨再受寒是要生病的。
谁也没有催淮凛,等他定了定神,将茶水喝了几口,这才说:“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今日的卦象……很不好。”
淮凛细细解释道:“其实今日点不上香的时候我就有预感,果真,是个大凶的卦。第一卦,我算的是景国国运——大凶。第二卦我问的是仙人何去,也是——大凶。”
“而且相当奇怪的是,往日在问卦时,我都能看到些许景象,这回,只看见了满目的血色。景国,怕是……”
他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听的人都知道,景国的国运既然是大凶,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箐禾细想他说的话,不由朝商戎望去。
仙人去处——大凶。
他们接下来要面对的,估计是一场腥风血雨。
外头的风雨变得猛烈起来,树枝敲打在窗柩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屋里的人却谁都没有说话,今日的种种不祥之兆,预示着接下来的路并不好走。
淮凛斟酌半晌,缓缓说道:“景国劫难将至,无法阻挡,你们最好尽快带着阿香离开避祸,也许是现在最好的办法。”
他说着,看向逐盈,“阿音,你也走,离开景国。”
逐盈面上没有表露太多情绪,只问,“那你呢。”
淮凛苦笑,“我不走,景国还有这么多百姓,我得为他们拼一把,看看能不能拼出一线生机。”
逐盈听他这话,却笑了,“那我也不走,我与你一起,我是你的未婚妻,自然得与你在一起的。”
淮凛张了张唇,心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纵然有再多想说的,此刻对着逐盈的眼睛都说不出来。
如今乱糟糟的诸侯列国,去哪里能过得更好呢?
不过是从一个泥潭到另一个泥潭,从一个火坑到另一个火坑罢了。
只有天下一统了,他们才有太平日子。
而景国,注定只是天下一统过程中的一个小角色。
他知道贺竹音向来是个倔强的人,一旦做出的决定,从不轻易改变,于是多的话没有说,只是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慢慢地,坚定地点了点头。
无论如何,他会尽力护她周全。
逐盈可以留下,但是箐禾与商戎必须走!
暗红的烛火下,四人在屋内,神色都是一样的凝重。
“二位不属于人间,留下来也不能改变什么,反而可能会因此受到天道惩罚,还不如早些将阿香带走。”淮凛建议道:“我听闻阿香如今恢复了记忆,也能够修炼,只是周伯他们……”
阿香洗髓后已然开始修炼,虽则没有飞升成仙,但底子还在,有商戎的助力,也可脱离人界的范畴。
周伯他们却年事已高,接下来该怎么安排,还得花一番心思。
这番谈话一直到深夜,逐盈与淮凛二人离去后,箐禾一直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第99章 仙草(99) 不给,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