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荣跪在沙丘上，已是泣不成声。
青山扶着他，也是老泪纵横。
楚灵玥双目哀恸，却没有哭。
她不能哭。
白浔看着小丫头这样，内心无比难受。
她自比为楚家的顶梁柱，可她也还是个孩子啊！
“楚姑娘，你若想哭，就哭出来吧……”
楚灵玥慢慢摇头，缓缓道：“生于乱世，人人命若飞蓬，多少英雄热血纵横，终究是哀歌一曲。”
白浔：“……”
“可黄沙之下，总有不灭的白骨。”
她蹲下身，捧起两捧沙土，将它们小心翼翼倒入准备好的陶罐里。
“爹，娘，女儿，带你们回家。”
第3章 她是世子关照的 楚灵玥可是世……
阳春三月。
白浔一路护送楚灵玥一家人，终于抵达盛京定远侯府。
楚家在盛京有自己的宅院。但朝廷下旨，赐定远侯府，位于上京朱雀区。不等定远侯遗孤返京，楚家人便都搬到定远侯府去了。
他们在路途中，白浔便已收到消息。楚云荣和青山父女气愤得不行，楚灵玥倒是早就料到大伯二伯会如此无耻，表示无所谓。
楚家尚未分家。楚元良虽自立门户，但到底没有征得老太爷同意。现在侯府就剩下两个十一岁大的遗孤，楚家自然有千般理由搬进侯府了。
楚灵玥表示，你养得起这么大的家宅，你就住咯。
回京的一路，楚灵玥向白浔咨询了京城许多事情。
大盛国都盛京城，分为上京和下京。
上京以皇宫为首，是皇室宗亲、四品以上的官宦家族、权贵世家们居住的区域。
下京则是五品以下的官宦家族和市井百姓们生活居住的区域。
而上京城的区域划分，除了位于中轴线正北位的皇宫，又分为四大区域。由尊到卑依次是：青龙区、朱雀区、白虎区、玄武区，统称为上京四象区。
楚家本居住在上京玄武区，要不是皇帝亲赐定远侯府，就凭楚家那点家底，根本没那个实力在朱雀区置办宅院。
秦国公府早派人通知楚家，双胞胎今日抵京。楚老太君携家眷早就大开中门迎着了。
大开中门，最高礼节。楚灵玥并不熟悉楚老太君，不清楚她是怎么想的。但大伯二伯那两家她可以肯定，弄这么大阵仗，绝对不是因为他们姐弟俩，而是因为白浔在。
白浔虽年轻，可对楚家人来说可是上上宾。白家和南宫家几代世交，白浔的父亲白战又任兵部尚书。白家世家居住青龙区，那可是楚家平日想巴结也苦于无门路的勋贵。
青山和白浔先下了马车，然后搀扶双胞胎下来，小青服侍楚灵玥跟在身侧。
楚元韬和楚元吉急忙迎上，与白浔见礼。
楚灵玥正要同长辈行礼，只见两个丫鬟扶着为首那位鬓发如银的老太太迎上来，一把将双胞胎搂入怀中，叫着我苦命的孙儿大哭起来。
楚灵玥不知，老太君最疼爱小儿子，如今见了这两个小孙儿，内心又是欢喜又是心疼，此刻正是真情流露，才不顾外客在，情绪失控。
楚云荣毕竟还小，一开始虽无措，但感受到祖母怀抱温暖，也抓住祖母衣襟哭了起来。
楚家儿媳和一众奴仆见了，也是无不下泪。
楚元韬慢慢劝解，这才把老太君劝住了，左右各拉着双胞胎的小手，将白浔请入正厅。
众人先与白浔见礼，致了谢，楚灵玥姐弟方才正式拜见祖母。
当下老太君又将堂内亲眷一一指与双胞胎：“这是你们大伯、大娘和顾小娘，这是你们二伯和二娘。”
楚灵玥姐弟一一拜见。
楚老太君道：“你们还有两个哥哥，三个姐姐，此时去学堂去了，等晚些时候再相认。”
大房楚元韬道：“母亲，玥儿和荣儿既已归家，您大可放心了。白公子一路护送我这两个侄儿，甚是辛苦。我楚家上下不胜感激！”
白浔微笑道：“楚大人言重了。秦国公和世子特意叮嘱，要照顾好定远侯遗孤，在下只是职责所在。”
楚元吉陪着笑，道：“欸，于公子而言虽是职责所在的小事，但于我楚家而言，却是要千恩万谢的大事呀。”
楚元韬也道：“是极是极。府中已备好酒宴，恳请白公子赏脸。”
白浔道：“楚大人不必如此客气。侯府今日为楚小姐、楚公子接风洗尘，在下就不打扰你们的家宴了。交代完世子吩咐的事，在下还要赶回世子府交差。”
楚元韬兄弟二人本想借着酒席，和白家拉拉关系，顺便如果能搭上秦国公和世子的线，那就更好不过。但白浔不肯赏脸，也只好作罢。
白浔起身，抱拳道：“楚老夫人，两位大人，今日你们一家人团聚，在下就不打扰了。明日在下再登门，安排楚小姐和楚公子巨鹿书院上学一事。”
楚家人一听巨鹿书院，都惊呆了。那可是盛京之中那些世家勋贵子弟才能去的高等学堂。
像楚家这种门户，根本没资格进。
楚老太君道：“白公子是说……让我孙儿孙女去巨鹿书院上学？”
楚元吉讪笑着，道：“这……我们这家世，哪里够格……”
白浔笑道：“诸位放心。定远侯的子女，是够格的。又有世子出面，自然不成问题。”
世子亲自过问老三家的小辈？
楚元韬和楚元吉对视一眼，都是不可思议。
这秦国公世子什么脾性，盛京之中谁人不知。秦国公倒也罢了，世子会关照别人？还是他们楚家这种小门小户的？楚家祖坟冒青烟了？
他们兄弟二人为官多年，想巴结青龙区的权贵想了多少年了而不如愿。朝堂之上人家不屑自降身份跟他们攀交，下了朝更是连人家面都见不着，凭什么就让老三白捡了便宜！
一时间，大房和二房对三房家这两个遗孤，是又嫉又恨。
倒是楚老太君知书达理，感谢道：“话虽如此，但也全凭世子和白公子关照。老身代这两个孩子谢过。”
白浔道：“楚老太君不必客气。”
楚元吉的嫡妻栾玉兰突然道：“白公子，这么说，玥儿、荣儿，还有他们的哥哥姐姐们，明儿个都可以送去巨鹿书院上学了？”
楚灵玥眸光一寒。什么时候你们大房和二房的孩子也成了“定远侯子女”了？你好大的脸。
楚老太君鹤头拐杖一敲，瞪了二儿媳一眼。
这种场合，除老太君外，在场女眷本不该说话。但栾玉兰想着三房家的能去巨鹿书院，我儿子和女儿凭什么不能去，便也顾不上尊卑礼教，就开口了。
白浔早已掌握楚家人的资料，栾玉兰说这话他倒不觉意外。只是以他谦谦君子，明知对方是不要脸，却也不能当面斥责反驳，一点脸面都不给楚老太君留。
巨鹿书院他们白家也说得上话，根本不劳世子出面。他之所以抬出世子，也是为这双胞胎造势。
好让楚家人明白，他们姐弟俩，上面有南宫琰关照，不要瞎打这姐弟俩的坏主意。
安排侯爷的侄儿、侄女进书院读书，对白家来说，也不成问题。干脆就接了二夫人的话头，免得他们两房记恨这两个孩子。
毕竟白浔又不能时时刻刻跟在他们身边保护。
白浔微笑道：“侯爷的侄儿，自然也在名额之中。”
此话一出，楚家人内心都沸腾了。
尤其是楚元韬的嫡妻丁雅琴。她本也想借着机会让自己女儿也进巨鹿书院，但碍于当家主母的身份，不能像栾玉兰那样口无遮拦。
至于楚元韬的妾室顾淑珍，自然也想把自己儿女送入那么好的学院。
现在她俩都在心想，还好老二家的问了。她们心底都快乐开花了。
楚家人又说了些客气的场面话，白浔与他们寒暄几句便告辞了。
正好学堂放了学，楚老太君让孩子们相认，一家人吃了团圆饭。
这大房和二房得了天大的便宜，饭桌上对这两个孩子一顿寒虚问暖，看得老太君甚是欣慰。表面上，一家人其乐融融。
……
用罢晚饭，几个孩子们说说笑笑，在前堂用着糕点。
楚老太君悄悄将丁雅琴招到后堂，问：“玥儿和荣儿的住处，置办好了吗？”
“瞧母亲说的，儿媳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又怎么配管这个家呢。母亲放心。玥儿和荣儿这么小就失去了爹娘，怪可怜的。媳妇想着他们总得有大人照顾，就安排在我那院子，媳妇也方便照拂。芸儿也有两个玩伴。”
楚老太君眉头一皱，“你那院子是非多，我看不妥。”
言下之意，你连个妾室都收拾不了，天天吵吵闹闹，争风吃醋，闹得内院不宁的，何必拉两个孩子下水？
丁雅琴一噎，“那……那安排在二叔那院？”
“玉兰自己还要带两个孩子，哪里还顾得上玥儿和荣儿。定远侯府院落那么多，给这两个孩子另辟一个新院，日前吩咐你新买的仆人，一会儿也给他们送去。”
“母亲，开个新院，怕是不妥吧？这府里的花销……”
“有何不妥？”楚老太君冷冷打断，“他们是定远侯嫡子女，这侯府本来就是他们的。哪有让主人和伯父伯母挤一个院子的道理？当初你们都说先入住侯府，老身便不同意。结果你们还是一意孤行。看来老身是真的老了，谁也管不了了。干脆，我带着这两个孩子，回楚家旧宅住。”
楚老太君是动了真怒。
当初楚元韬劝老太君，说一家人先住进去，将府内事务都打点好。等两个侄儿回来，有归家的感觉。其实是他想在礼部中更有脸面。
楚老太君看破不说破，加上也确实想让双胞胎一回京就能住上现成的家，这才没有追究两个儿子私迁的事。
结果现在，仗着两个孩子父母过世，大房想鸠占鹊巢了？
丁雅琴再次噎住。要是让婆母真的带两个侯爷遗孤回楚家旧宅，而他们这些外人鹊巢鸠居，那就真成盛京最大的笑话了。
没准宗人府也会来问罪。
丁雅琴赔着笑，“母亲说笑，那哪能回旧宅呢！”
“再说，我三郎为国捐躯，朝廷抚恤了一大笔银钱，还不够？即便没有朝廷这笔钱，家里的布庄生意也一直很好。从账上支出一些也无不可。实在不行，从老身那挤出一些，给这两个孩子。”
丁雅琴一听这话，就怕婆母把她偷偷接济娘家的事也说破了，赶忙道：“母亲说的哪里话，就算要节省，也该是省儿媳房里的。母亲放心，儿媳这就按您的意思去办。”
……
丁雅琴领着楚灵玥姐弟，去了新打扫好的院子。
顺便吩咐自己的大丫鬟去把牙行新买回来的仆从带来，给六小姐和七少爷使唤。
不多时，两男六女，在姐弟俩跟前一字排开。
一个厨娘，两个婆子。剩下的三个十四五岁的丫鬟和两个小厮，是给姐弟俩贴身使唤的。
楚灵玥和楚云荣对视一眼，甜甜道：“谢谢大娘！”
丁雅琴见这两个还算懂事，便也笑着应了：“都是一家人，谢什么。这些个丫头、小厮你们随意分配。要是不满意啊，大娘明天再去牙行另挑几个乖巧的回来。”
楚云荣赶忙道：“大娘为荣儿和姐姐挑的，自然是极好的。”
丁雅琴捂嘴笑道：“瞧你这小嘴甜的。行，你俩安排吧，大娘就不打扰你们了。明日，大娘会让碧玉教他们府里的规矩。”
碧玉是丁雅琴的大丫鬟。
送走丁雅琴，楚灵玥收起假笑，看向这些仆人。
“你们来侯府多少时日了？”
她要确定，这些人是不是丁雅琴的人。
一个长相乖巧的小女子福身，代众人答了：“奴婢回小姐话，两日了。”
刚来府里不久，就算丁雅琴给他们洗过脑，就这点时间，相信他们对丁雅琴的忠诚度也不深。
“嗯。”楚灵玥点点头，“你们都是签了死契的。既然跟了我和七少爷，那么，背叛我们的下场要让你们知道。我这人，一向恩怨分明，对待叛徒，我会有很多种法子，叫他生不如死。”
那如明珠玉露般的面容，此刻却流露出不符合她年龄的阴暗，看得一众仆役毛骨悚然。
“当然，我和七少爷也绝对不会亏待自己人。”楚灵玥一一审视着他们，说道，“有我们荣华一日，就有你们富贵一天。本姑娘，说到做到。”
众仆互相看了看，赶忙齐声表忠心：“奴婢（才）愿为六小姐、七少爷效力，誓死追随，绝无二心！”
楚灵玥看着他们，慢慢点点头，又道：“我再问你们，我大娘或是这楚家其他的什么人，可有交待你们，随时向他汇报我们姐弟俩情况的？”
众仆不敢吭声。
楚灵玥冷笑一声，拿出鹰哨。哨声一响，天空一声鹰啸传来，就见一个黑影栖息在楚灵玥手臂上。
众仆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鸟！
只见那巨鸟两爪强劲有利，双目犀利，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似乎就等主人一声令下，把他们撕成碎片。
楚灵玥轻柔地抚着祈的背羽，淡淡道：“我的祈，可是鹰中翘楚，天空之王。在塞北的时候，它的两爪可以将一头小鹿的脊椎骨折断，甚至携带一头几十斤重的羊飞行都不成问题。”
她忽然笑了，笑靥如花，似罂粟。
“对了，回京后，我还担心，没有羊和鹿喂养它呢。”
她看着他们的神情就像在说，你们的血肉之躯，就是喂养它的最好饲料。
众人吓得腿软，更是有一个奴婢吓得跌坐在地上。
“信任这种东西，是需要互相培养的。正像你们不信我一个小丫头片子，能带领你们走向什么大富大贵的未来一样，我也不信你们现在的凿凿誓言。还得日久见人心。”
她顿了顿，又道：“不过呢，你们刚来侯府，大房夫人或是别的什么主子，在我们之前给你们下了令了，倒也情有可原。毕竟你们也不清楚，未来服侍的主子是谁，一颗忠心，又该跟谁去表？是不是？没关系。现在老实招了，我恕你无罪。若是日后，被我的祈发现你们的不轨行为……小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