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有种微妙的愤怒。
若她与晁易不认识,她情愿去找一个不相识的人,也不愿意问问他。也是,在她心里,他是滥用私权才把傅渊抓进牢里,她已经打定了主意觉得他不会同意。
傅如赏在心中无声冷笑,视线瞥向手边那账簿,又是一顿。盈欢注意到他的视线,怕他误会自己有什么奇怪企图,当即解释:“是嬷嬷说,我得学着管家,若是你不高兴……我便不学了。”后一句又低下声音,似乎很怕他。
他看着面前那个低垂的头,心中那点微妙的愤怒,又更重了些。这原是件很小的事,但不知道为何,他却觉得横在心里不上不下的,似乎不吐不快。
傅如赏没回答她关于账簿的问题,他对这也并不在乎,他微侧身,摩挲着大拇指的指腹,本意不是想质问,可是出了口,语气还是让眼前的少女身子一颤。
“你昨日去拱辰司,是为了看傅渊?”
盈欢一愣,虽说明白迟早会被发现,但来得这么快,问得这么凶,还是把她吓得一愣。盈欢自觉做错事,头垂得更下,手指不自觉地去摆弄袖子。
她无可反驳,关于傅渊的一切话题,在傅如赏那里都是禁忌,说什么都会点燃他的怒火。她唯有沉默。
可这种沉默,落在傅如赏眼里,更像是心虚。没来由的,他火气更大。
声音也更冷几分:“你怎么认识的晁易?他为什么帮你?为什么不和我说?”
最后那句才是真实想说的。
盈欢乖乖被他训斥,抠着袖口绣的云纹,心里涌上些委屈。就知道他会是这反应的。
她其实也不爱哭,但是听着他的冷声训斥,心里好像都软了,酸酸涩涩的往外渗出水来。很小声地开口:“对不起,但是……我只是想看一眼他的情况。”
傅如赏在她身侧的椅子上坐下,腿微微打开,膝盖落在她余光里。“你怕我对他滥用私刑,公报私仇,折磨他是吗?”
她不否认,有过这种想法。
傅如赏看着她手指的小动作,便知道她此刻在想些什么,他更自嘲,一时怒意带了些荒凉。他是想过,恨到极致的时候,恨不得以十八般酷刑折磨傅渊。但也只是想想罢了。
他垂眸,深吸了口气,笑得有些阴沉:“你再敢背着我去看他,我就打断你的腿。”
盈欢身形一僵,忍了好久的眼泪啪嗒一下便掉了下来。傅如赏先听见声音,才发现她落泪,手指动了动。
有些懊恼,不是想说那一句。但是那一句话被某种情绪驱使着,就这么越过了他原本想说的那句话,出了喉口。
傅如赏闭眼,心中苦笑,罢了,左右是大恶人,不过多添一桩。
他犹豫了片刻,正预备起身,却感觉到她拿腿轻蹭了蹭自己的膝盖,抬起那双婆娑泪眼,极小声地问:“不背着你,那告诉你呢?你能让我去吗?”
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的胆子大极了,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敢问傅如赏这一句。
盈欢也不知道自己那一刻是怎么想的,反正就是这么做了。待问完了,因为满眼的泪,也看不清傅如赏的神情,大抵又是嘲弄或者厌恨。
她的腿轻碰着他的膝盖,打算收回的时候,被他用腿带了一下,她小腿一软,径直坐在了大腿上。
盈欢顾不上什么神情不神情的了,只想赶紧起来,却被他牢牢按住。她挣扎了下,才怔愣看向傅如赏正脸,不明就里。
傅如赏也看着她,用那双好看的眼睛。盈欢抬手,用指腹抹去眼泪,视线瞬间变得清晰。她从他眼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红着眼,一看就是被欺负了。
傅如赏静默片刻,才开口:“看见他了,然后呢?他吃好喝好,什么伤也没受,你当时在想什么?”
他大腿肌肉结实有力,与她隔了两层布料,但依然有些羞赧。
她想下去,但动弹不得,只好转过头,“没想什么。”
就觉得,他其实还是她记忆里的那个如赏哥哥吧。
傅如赏听完笑起来,反驳她:“不,我不是。”
说罢,他便攫住了她下巴,很突然地吻了上来。盈欢毫无防备,轻易被撬开牙关,被迫承受他的粗暴。
他再也不是十五岁的那个少年了,也不是她记忆里面冷心热的好大哥哥,他是一个男人,对她有着那种想法的男人。
“你最好认清楚。”他退出她唇齿,只留下这么一句,便走了。
盈欢一脸懵地看着他背影大步生风地渐行渐远,唇上的麻意还未退,嘴里仿佛还残留着那种触感。她卸了力气,颓然跌落在矮榻上,撑着一旁的扶手,只觉得仿佛脑子里也进了水,雾蒙蒙的,怎么也看不清。
始终觉得哪儿不对劲,他不该是这种反应,好像连打断腿那一句,也不大对劲。以前的傅如赏,不是这个反应啊。
她试图在脑子里理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他发现了自己去看傅渊,来找自己质问,质问为什么不告诉他?然后警告她,再敢背着他去看傅渊,就打断她的腿……然后呢?
然后思绪又揉成了一个面团,盈欢哀嚎一声,把自己埋进软枕中。
在软枕里揉了一圈,才抬起头来深吸一口气。他怎么会突然亲她啊?很讨厌的人也可以毫不犹豫地亲吗?而且亲的好用力……
她不自觉碰了碰自己的唇,还有些麻。
她猛地站起身,有种无名的焦躁感,在房中胡乱走了几圈,忽然一梗。刚才,她被亲得七荤八素的,好像还碰到了什么。
她又腾地一下站起来,动作太大,不小心扫到一旁的杯盏,连声落地,碎了一地。盈欢愣住,正欢喜跑过来的宝婵在门口便听见这声音,吓得一跳,几步冲进来。
“小姐?你怎么了?”宝婵以为她在发脾气,“什么事不开心啊?”
盈欢低头去捡拾碎片,不小心被碎片割到手,嘶了声,连忙含进嘴里。
宝婵叹气,把她请到一边,蹲下收拾,又劝道:“小姐,你以前不高兴也不摔杯子啊,怎么了这是?”
盈欢摇头,有些沮丧:“我没摔,不小心碰到了。你怎么过来了?是我娘发生了什么吗?”她又有些紧张。
宝婵把碎片收拾好,摇头:“不是啦,小姐,是夫人说,她已经好了很多了,让我过来伺候你。”
“哦。”她人又耷拉下去,咬着手指,忽而一低头,又想起那个纠缠到气息混乱的吻。
一时又愣住。
宝婵把房间里收拾好,又让她们拿套新的茶具过来,这才站到盈欢身侧,询问她这些日子的情况。
“挺好的。”她有气无力回答。但现在不是很好。
傅如赏怎么会亲她呢?!
她耿耿于怀。
倒也不是因为什么背德感,毕竟她到傅家已经七岁,虽说想把傅如赏当哥哥,但他一直不领情,关系也没那么好。可是,他明明就很讨厌自己。
她忽然叹气。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吻她呢。虽说同林知章定了亲事,可他们一直发乎情,止乎礼,最亲近之事,也就是偶尔碰到个手背。
盈欢想不明白,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天色已晚,她索性去沐浴更衣。
夜里闲来无事,与宝婵一道绣些东西。
她思绪不定,不时碰一下自己嘴唇。宝婵以为她嘴唇发涩,便问:“是否因为天热,需要润润?”
盈欢一愣,才反应过来她在指什么。原来她一直碰自己的嘴唇吗?
她又走神,宝婵叫了两三声才有反应。
“没事。”她摇头,把手中的绷子搁下,趴在软枕上,与宝婵低语,“宝婵,你说,男人对很讨厌的女人,也能亲吗?还是说,这是一种报复的手段?”
盈欢和宝婵年纪差不多大,宝婵伺候她多年,虽说是仆人,但也感情深厚,有许多话题都能分享。
宝婵讶然:“少爷亲你了?”
“我没说是……”她有些羞恼,侧过身去。
宝婵哦了声,可这府里哪有旁人嘛,如果不是傅如赏,那问题更大了。她好歹还定过亲,宝婵就更不清楚这些了。
“应当是可以的吧,男人不都喜欢漂亮的嘛?可能,就像小姐喜欢漂亮首饰那样?”宝婵推测。
盈欢更泄气,转念却想,她为什么要纠结这个问题呢?她都嫁给傅如赏了,他想做什么都可以,何况一个亲吻?更何况,她也亲过他一下,就当是扯平了吧。
不过大抵是想得太多,加之那日看了那些册子的缘故,盈欢夜里发梦,竟梦见她与傅如赏在马车里,她疼得不行,他便停了下来,还黑着脸要她闭嘴。
夜半梦醒,竟觉得十分真实。
她起身喝水,隐约听见外头的动静,也只当是睡迷糊了。
第二日才知,城里的确发生了好大的事,有刺客意欲行刺皇帝,傅如赏追缴刺客,还受了伤。
第19章 表白
他背上中了一箭,箭上淬了毒,当时刚发现,拱辰司众人个个冷着张脸,只觉得凶险得很。好在请了御医来看过,御医说毒是有毒,但好在不是要人性命的剧毒,把那伤口烂肉挖出来,敷上药便好。
萧润听说人受伤,当即从宫里出来,听御医说罢才松了口气。
萧润轻拍了拍傅如赏的肩,松懈下肩膀:“真是被你吓死了。都是成了家的人了,多少该注意点,不能和以前那样横冲直撞的。”
傅如赏满头的汗,方才挖那烂肉并未用麻药,他嘴唇苍白,并未答话。当时情形凶险,若是不迎上去,那刺客便要逃脱。
盈欢起初并不知道这事儿,她想起答应青采的事,便带着些吃食与甜汤来拱辰司。除了给傅如赏的,还有一份给晁易的谢礼。
她是傅如赏夫人,昨日之后,底下人都识得了。因此也没人拦她马车,让她马车停在拱辰司门口。
盈欢搀着宝婵手下来,看了眼拱辰司三字,犹豫:“你就说,送给傅大人与晁大人吧。”她指使宝婵去送,自己在一旁等待。
忽然听见个出来的人说:“傅大人可真是硬气,这么重的伤竟然一声也没吭。”
盈欢脑中一空,他受了很重的伤?
她出来之时倒是听说上京出了件大事,但没想到傅如赏会受伤。
盈欢咬唇犹豫片刻,还是叫住了宝婵,上前去问:“我是傅大人的家眷,听闻他受伤了?严重吗?我……能否进去看看?”
那守卫点头,领她进去:“大人伤势如何我倒是不知道,听闻好像昏过去了,连陛下都惊动了。”
盈欢脑中嗡嗡的,这么严重?
步子不由快了些,穿过前院,抵达傅如赏在的房间。守卫送她至门口,躬身后离开。
门内没什么声音,盈欢吸了口气,才推门,正撞上出来的御医。他摇头说:“唉,如此伤势,若是熬不过明日,只怕凶多吉少。”
盈欢那颗心更是猛地提起,快步跑向人群围住之处。她拨开人群,便与傅如赏四目相对。
他端坐在那儿,只是上半身赤着胳膊,缠了好几圈细布,细布上还往外渗出点点红。
四目相对里,沉默无声蔓延。
还是萧润最先开的口:“哟,你怎么来了?”
盈欢看着傅如赏,长睫毛微微抖动几下,便将泪珠一并扇落:“我……来给你送些吃的,在门口……听见他们说你受了重伤,御医说熬不过明天……我就……”
她有些哽咽,话也断续。方才那一瞬间,脑子里都是空的,这会儿见了他,才一点点地满起来。
身边那些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的,好像转瞬之间便只剩下他们俩了。盈欢擦眼泪,后自后觉的有些难堪,“你没事就好了。”
她抽气声隐忍,眼眶也红着,实在是……让人一塌糊涂。
傅如赏紧抿的唇绷得更紧,在她转身要走的时刻拽住了那根细白的手腕,像昨日一样,把她带回自己大腿上。
盈欢被迫与他对视,她没来由的羞耻,低着头,不知道说什么。
听见傅如赏说:“傅盈欢。”
他先叫她的名字。
她心里隐约知道他要说什么,有种隐隐的不安感,便蹙着娥眉,听下去。
“你担心我?”
当然,毫无疑问。她向来认为与他有情分在,不像他。
“有些话,我今天必须告诉你。”
她一凛,道果然。
又听他说:“你知道,我恨傅渊,恨苏氏,也恨你。”
她撇嘴,这件事她早就明白,不必要如此郑重地宣告。
只是他还有下半句。
傅如赏眸色一瞬间变得很复杂,似乎难以启齿:“我昨日让你认清的事,你以为是什么?”
她不知道。
他今日回答她。
“我不是你所以为的哥哥,我想把你压在床上,狠狠地进入你,拥有你。”
盈欢震惊地抬头,眸颤心也颤。
这是……什么话?
他方才还说,他恨她。
傅如赏垂眸,觉得自己很狼狈。狼狈的不是受伤,是将自己还不太熟练的那份情意告诉她。
“婚事是我逼着林家退的,那天……那话也不算假话,我真的好恨你们,有时候,我恨不得你们去死。”他苦笑,睁开眼,“你们每一次热闹地吃饭,每一次热闹地团聚,我都好恨。也恨你,在开心撒完了娇之后,还要来找我。”
爹是你的,家是你的,爱也是你的,为什么还要连我也是你的?
所以说很多难听的话,看见你露出伤心的神色,我好像觉得,我快乐了。可同时,又很难过。
你离我近,我觉得很痛苦,你离我远了,我觉得更痛苦。
傅如赏又闭上眼,嘴唇微不可闻地发颤,“我无法分辨,我到底是恨你多一点,还是爱你多一点。”
那些日日夜夜,点点滴滴,都压在心口,让人喘不过气来。太阳升起,又落下,再睁开眼,那些痛苦却并没有消弭,反而日复一日地累积。
直到这一刻,好像松懈了。
他再次睁开眼,轻抬她的下巴,比昨日更凶狠地掠夺她的一切,仿佛要从这个柔软的狭小空间里摸索出她的灵魂,再一把咬碎。唇齿交缠,口涎难分,他用了十二分的力气,简直要把她揉碎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