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欢觉得自己肩骨都要给他捏碎,她已经什么都无法去想了,含雾带水的眼眸里除了傅如赏的倒影,什么也没有。
她濒临窒息的时刻,像回到水面的溺水者,大口喘着气。手心捂着心口,听见那颗心还在胸腔里跳动。
盈欢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肿着唇红着眼从他房里出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发生什么。那些打量的探究的目光,她通通没注意到,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件事。
傅如赏疯了。
他一定在发疯,在说疯话。怎么会同时恨一个人,又爱一个人呢?
她淹着自己噗通狂跳的心口,缩在马车软垫的角落,简直就是疯了。
宝婵担忧地看着她:“小姐?怎么了?”
盈欢笑出眼泪来,看着宝婵的虚影:“宝婵,他疯了,他说他恨我,也爱我。”
她埋进膝盖里无声抽泣,想起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成亲那天,我已经说过,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她忽而有些许毛骨悚然。
这是傅如赏吗?他是不是被鬼附身了?
*
傅盈欢走了,食盒却忘了带,听那守卫说:“夫人说,还有一份还晁大人。”
傅如赏瞥了眼,自然不会给。
后来晁易来探他伤势,见他一人吃两份,心道大人可真奇怪。
第20章 窘迫
她便如此浑浑噩噩回到房中,不记得自己几时睡过去,一觉醒来已经是夜里。她疑心今日一切是自己做梦,躺起身来,唤了声宝婵。 旧时光 宝婵从外间进来,掀起珠帘的瞬间叮叮当当的,“夫人怎么了?”
盈欢带了些期盼地问:“今日我可曾出去过?”
宝婵觉得奇怪,来扶她起身,同时点头:“小姐今日晌午去了趟拱辰司,怎么竟忘了?”
她心咯噔一下,她出去过拱辰司,也就是见过傅如赏,傅如赏对她讲,他爱她,想要占有她。
床头那盏漆纱灯忽然轻晃,她目光在短暂的晃动之后再次聚焦,落在灯罩上。那灯罩上不知几时飞进去一只小飞蛾,趴在那儿,影影绰绰的。
宝婵也注意到,“哎,怎么有只飞蛾?春雨。”
春雨进来将飞蛾弄出去,顺便剪了剪灯芯。盈欢倚着床架,又走神。宝婵见状,想起回来时她说的那番话,不禁有些担忧。
何止是小姐会震惊,她听罢也觉得不可置信。只因为从前傅如赏待盈欢小姐,实在算不得好,平日里府里遇上皆是冷脸便也罢了,时常还爱说些不中听的。
可偏偏小姐又心热,三天两头地喜欢追着人跑热脸贴冷屁股,吃的喝的玩的用的,他什么都不稀罕。
平白冒出一句,他爱慕小姐。任府里的谁听了,都不能相信。
宝婵是盈欢十岁才进的国公府,是苏眉在路上买下的,因而便给盈欢作伴。宝婵那会儿感念恩情,自然事事尽心,也爱替盈欢鸣不平。
那一年,夫人带盈欢小姐去法缘寺求平安符,恰逢尘安大师云游归来,便费了些功夫去找大师开光,求得了四张平安符。
那时宝婵还觉奇怪,夫人小姐外加老爷,哪里用得上四章。盈欢小姐瞪着大眼睛,理所当然地笑说:“还有如赏哥哥的呀。”
宝婵对傅如赏的印象极差,只因他时常冷着脸,不爱说话,说起话来都是凶巴巴的。也隐隐听说,这位少爷是原配夫人所生,与他们关系不好。
但那会儿还没想到关系这样不好,去法缘寺那趟爬了好多台阶,皆是盈欢小姐自己爬的,她说这些心诚,更有用。回去之后,盈欢小姐腿都发软,但等傅如赏回来,还是兴高采烈地跑过去给他东西。
结果盈欢小姐是苦着回来的。
如赏少爷说,我不需要你的东西,你若是不拿回去,我便丢出去。
盈欢小姐虽说善解人意,但到底脸皮薄,人也娇气,便哭了。但也没把东西拿回去,想来那人大抵是扔了。
从那之后,宝婵待他的印象便更差了。后来从别人那儿听闻,他做的事何止这一点,还有更过分的。
在外面遇见小姐,都装作不认识似的;小姐亲手做的糕点,给他送去,他也不要,还说小姐给他下毒……
总之,多的数不清好不好。
这样恶劣的人,怎么会喜欢她们家小姐!即便是喜欢,他也不配。可是配不配的,宝婵说了也不算数,谁让人家如今炙手可热,翻云覆雨。
宝婵撇嘴,欲言又止:“小姐……”
盈欢大抵知道她想说什么,她不想说这话题,便让她别说了。
不过那日之后,傅如赏便每日早出晚归,连同她见面的机会都不多。
盈欢一时觉得松了口气,又怀疑他是故意。心郁结,难以排解。
忽然听闻长公主组织了场马球,特意发来了请帖,盈欢自觉是消遣,便爽快答应了。
马球在北燕颇受欢迎,无论老少都喜欢。盈欢自然也不例外。
此次长公主主持,自然是广泛邀请了好些人,男女老少都有,就连皇后娘娘也一并请来了。
皇后娘娘与长公主坐在上首,其下是丹阳郡主与显王等宗亲,再往下,便是丞相千金之类,若是傅渊没出事,盈欢原本也该坐那儿。但今日她的身份是傅如赏的夫人,便坐在了另一处。
听闻傅盈欢今日也来,早有人抱了看热闹的心思。见她盈盈袅袅地下了马车,红光满面的,一时诧异,不过转瞬便想,这定然是强颜欢笑。
毕竟满京皆知,傅大人是极厌恨这对母女的,即便忽然听得傅如赏与她成婚,也只当是为了折辱。毕竟北燕也遵循夫为妻纲一说,在家中,自然是丈夫大过天。
盈欢来时,马球场上已经有人在玩,她伸着脖子看热闹,自然没心思管她们那些人怎么想。她一路轻盈落了座,因着心思皆在球场,并未注意到身边何时来了个人。
还当是宝婵:“宝婵,给我递瓣橘子。”
傅如赏看了眼桌上的果盘,倒是有橘子,但还没剥皮。他拿起个橙黄的橘子,剥开费了些时间。
盈欢等得不耐烦,回头:“你怎么……”这么慢啊?
傅如赏正好把橘子放进她掌心,他没说话。
盈欢也愣住了,他怎么会来?
一看见他,盈欢便忍不住想起那日的话语,与那场几乎称得上掠夺的亲吻。
手微微一抖,缩了回来。
把话讲开之后,傅如赏一度不知道怎么面对她,今日听闻有这聚会,本是不想来的,可又忍不住想,她会是什么反应?
厌恶?觉得恶心?或者是害怕?亦或者全部都有。
没想到她笑得挺开心的,也是,傅盈欢向来没心没肺。不管前面发生多么不高兴的事,过上几天,她又活蹦乱跳的。
看着她缩回去的手,傅如赏有些后悔今日来了。
只不过无论如何,他不会放手的。倘若她一辈子都如此,那就互相折磨一辈子。
距离他受伤不过半月,他的伤……应该还没好全吧?
盈欢把那瓣橘子塞进嘴里,酸味瞬间爬上牙齿,她皱眉捂着脸,想吐出来。
傅如赏看了她一眼,她只好又咽了下去。
忽然间从头到脚都窘迫不安起来。
她不是没被人表白过情意,倒也没什么,好好说道清楚就好了,可当这人变成傅如赏……事情变得复杂了起来。
第21章 打脸
傅如赏如今是她的……夫君,且她有求于他,纵使他不喜欢自己,她也无法摆脱。原本不喜欢,如今忽然变成了……就……很难接受……
盈欢霎时没了看球的心思,偏偏这位置是将他们二人排在一起,她只好不停去吃面前的果盘,小半个时辰,她将面前的果盘都吃得见底。
这番举动落在那群看热闹之人眼里,便是她与傅如赏关系极差的铁证。一时间,个个心里都暗笑。
从前傅盈欢生得美貌,虽是明国公继女,一样得他宠爱,因此很快便有美名。可那些人到底不大看得上她,因为她曾经是山鸡,不过是一朝飞上枝头。如今可不,又回去做山鸡了。
盈欢吃得有些撑,果盘也空了,她只好看向球场。方才不过是热身,观赏性多些。因着马球受贵族喜爱,每年北燕都有许多马球比赛,也因此有专门供养马球队伍的,方才便是他们在打。
但今日邀他们前来,若只是光看着自然没意思,长公主见人来得差不多,便对皇后说:“今日邀大家前来,也不能光看不玩不是?今儿皇后娘娘也在,便请娘娘给咱们个彩头,可好?”
裴筝点头,命身边的锦瑟拿出个梨花木的盒子,匣子里放着一对西昭进贡的头面。西昭盛产美玉,因而那套头面自然也是以美玉为主,其中最漂亮的,当属那对耳坠,以上好的羊脂白玉雕成十字环,上以黄金做连结,看似简单。但玄妙之处在于,那小小的玉环之中,有一尾红尾金鱼,嘴中吐出一粒红色宝石,还能在玉环中流转,也不知西昭的工匠是如何做到的。总之那阳光一照,熠熠生辉,漂亮得不行。
盈欢见过一回,当时便觉得十分喜欢,如今皇后拿出来做彩头,她眼前一亮,默默攥紧了手,好漂亮!好想要!
如此漂亮之物,自然不止她一人想要,好些人皆是惊叹,便为着这彩头决定今日也要打上一把。
盈欢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去找了长公主报名。长公主很快将人员分做两支队伍,从前都是男女分队,但他们又不是正式比赛,便随性许多,允许男女同队。当然为了公平,双方的男子与女子自然是一样多的。两队以红蓝二色为分,盈欢被分在了红队。而丹阳,被分在了蓝队。
各自去换过衣物,便要入场。入场之前,盈欢与丹阳狭路相逢。
丹阳还记恨上回的事,对她愈发没好脸色,冷哼了一声,让她等着瞧。
盈欢对她并不在意,她只想要那个彩头。眼看着人入场,坐台上的诸位自然也是议论纷纷。
“你们猜,今天谁能得最多分?”
“这可不好说。”
……
听着他们讨论,长公主萧汐也与裴筝笑说:“不知娘娘可有人选?”
裴筝看向场上众人,摇头,她在闺中时便文静,与贵女们没什么深交,算得上交好,也早已经远嫁。如今这些人里,算来……她想起不久之前见过的傅盈欢。
“便猜傅家夫人吧。”裴筝道。
长公主看向傅盈欢,也点头:“她从前便是有实力的,不过今日也不好说。”
她说着,心中又有了主意,“佩儿,你去取个铜盘来。”
裴筝不解,看着那侍女取来个铜盘,而后便见她将一根竹签放在了上头,签上有她的名字,与另一位郎君的名字。
长公主向裴筝解释:“一签算一两银子,咱们赌上一赌,也别玩大了,最多只得下注百两,如何?”
裴筝笑了笑,也放了一根上去,便压了傅盈欢。那侍女捧着铜盆走过一圈,压谁的都有,不过多是一两为注,直到走到傅如赏跟前。侍女同他说明了规则,众人便又看热闹般瞧过来,只瞧见,这位冷面阎王径直下了一百两的注,压给了傅盈欢。
众人看在眼里,只在心里想:这位傅大人难不成是下了血本,想看她笑话?
只是到底如何,也没多的心思猜下去,因为场上的锣鼓声已响,宣布比赛正式开始。
有人首当其冲,夺过球便发起攻势,场面十分激烈。
盈欢是真的喜欢那个彩头,打心底里想要,因此用了十二分的精神。因此也比旁人狼狈些。
台上有人不屑,看了眼一旁的傅如赏,心里想着顺势拍个马屁,便拉傅如赏下水:“傅大人,您瞧,傅家那位可真是没见过世面,只为了区区一个头面,便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如此拼命。果真啊,这山鸡就是山鸡,即便飞上了枝头,也改变不了眼界。”
傅如赏收回落在傅盈欢身上的视线,侧头看向那说话之人,他记得,似乎是副都御使之女。她爹就是惯会拍马屁的,没想到女儿也一个德行。
傅如赏冷冷开口:“她再狼狈,也比你漂亮。还有,你口中的傅家那位,是我夫人。”
那人呆若木鸡,被他羞辱既是难堪,又心想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是这位傅大人一直讨厌傅盈欢的么?怎么还替她说起话来了?
不止她一人如此想,旁人也一样,到底又找补:定然是因为如此说话,损伤了这位傅大人的面子。
台上热闹,场上也热闹。眼看着一场比赛已经快到尾声,那计分板上却没什么进展。
大抵因为每个人都想赢,每个人都不想让别人赢,因此混乱之中,便仍是零。
傅盈欢已经体力告竭,大口喘着气,汗如雨下。丹阳不知道几时靠近的,朝她挑衅一笑。
她看了眼时间,所剩无几。毫无意外的,这上半场便以平局结束。
今日天气还挺热,下场休息之时,盈欢擦了擦汗,思索着下半场该怎么才能赢。
忽然身旁一道阴影,她有些诧异地扭头,便与傅如赏视线对上。
他已然换了装束,身旁还站了个萧润。
盈欢张了张嘴,不明就里,再缓过神来,他已经代替自己上了场。
而萧润,也换了蓝队的一名女子下来。很快,战场便成了他们二人的。
最后还是傅如赏赢了。
萧润气喘吁吁地与傅如赏一道下马,勾肩搭背道:“到底是疏于锻炼了,比不上你了。”
傅如赏淡淡瞥他一眼:“陛下即使勤于锻炼,也从未比赢过我。”
萧润:“……”
有点想揍人。
见他们下来,长公主笑着说:“傅大人真是英勇威猛,想必大人赢得这彩头,没有人会有异议吧。”
说罢,便将东西交给傅如赏。
而后所有人眼睁睁看着傅如赏端着那盒子,走向了傅盈欢。
第22章 吃醋
一时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齐刷刷看着盈欢。盈欢也是一愣,看着傅如赏将那盒子放在她跟前的桌子上。
但是一句话也没说。
盈欢便看了眼那盒子,又看了眼傅如赏,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周边那些人的目光渐渐收回去,有人见风使舵地改口:“傅大人待夫人可真好,羡煞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