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看向眼前的小姑娘,看她衣服材质,不是普通人家,难道是今日傅渊有同僚来?
傅如赏把狗赶到不远处,才把人拉起来,说:“你也不能穿着湿衣服,这样吧,你跟我去,我让人找身干净衣服给你,然后带你去找你的亲人?这样行不行?”
盈欢嗯了声,被他牵着,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走。
傅如赏带她回了自己院子,他哪有女孩衣服,便给她找了身自己小时候的衣服,又自己伺候她洗脸。把脸洗干净后,便露出了粉雕玉琢的一张脸。
傅如赏看着她有些肉的脸,看着手感挺好的……趁她不注意,轻捏了一把。还以为她又要哭,结果她只是眼巴巴地看着自己,那双大眼睛眨巴眨巴,好像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这小女孩,还挺可爱的。
傅如赏松了口气,让她坐着,去给她找糖吃。结果小丫头从凳子上爬下来,巴巴地跟着他屁股后面跑,奶声奶气地问他:“我叫盈欢,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
因为那条狗总是虎视眈眈地看着她,盈欢害怕,想了想,还是跟着这个凶巴巴的哥哥好了。
“傅如赏。”他回答得很言简意赅。
“哪个如赏呀?”她认识的字还不多。
傅如赏只好耐着性子给他解释自己的名字,听她夸好听。这名字是他娘起的,意思是,他对娘来说,就如同上天的赏赐。
可惜……对傅渊来说,可能是个累赘吧。
傅如赏嗤笑一声,从柜子里找出饴糖,“喏。”一转身,看见她穿着宽大的男孩衣服,模样颇为逗趣,不由笑了声。
盈欢攥着衣角,有些不敢信地问:“如赏哥哥,你是在笑我吗?”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物,是不漂亮了……
眼看着人又要哭,傅如赏连忙摇头:“没有,我是笑你可爱。”
盈欢转悲为喜,咧着嘴笑。她接过傅如赏给的饴糖,很快就把自己吃得一脸都是。傅如赏有些嫌弃,可又怕到时候把孩子还回去丢人现眼,只好认命地替她擦脸。
盈欢觉得这个哥哥还挺好的,“谢谢哥哥。”
傅如赏撇了撇嘴,把她放在房里,嘱咐她不许乱跑,便去找傅渊。
底下人说,傅渊这会儿正在见客人,请他稍等。听得这话,傅如赏更加确信,那孩子是傅渊的客人带来的。
他等了会儿,不见傅渊出来,便又回去。左右待会儿再把人送过来就好了。
待再回来的时候,人竟然不见了。
第2章 病重
傅如赏愣了愣,不知道她会去哪儿。这傅家左右就这么点地方,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危险的去处,不管去哪儿……
只是他又有些担心,毕竟这小孩还是他从荷花池里救回来的。这么小的小姑娘,站起来好像才到他腰上,脸上的婴儿肥都还没消退。
傅如赏稍坐片刻,还是打算起身去找找。
他对这小丫头还挺有好感的。
才刚起身,便听见自己床底下传来了咚的声响。傅如赏起身,循声看去,与床底下的小丫头视线相对。
“你在床底下干嘛?”他声音不可置信。
盈欢委屈得很,他才走,那条狗便迫不及待地冲进来,朝她龇牙咧嘴,就很吓人……她快哭出来了,只好躲进了床底下。
傅如赏哭笑不得,把人劝出来,替她拍了拍脸上的灰尘。“它名字叫一条,没有恶意的,只是调皮。”
盈欢撇嘴,可是就是很吓人……
傅如赏垂眸,沉吟片刻,把一条叫来,给他拴上了狗绳,系在了柱子上,才回头看盈欢:“这样可以了吧?”
她这才点点头。
傅如赏叹了口气,领她进门,让她坐下,又告诉她:“你再等等,我就带你去找你的亲人。”
“好。”她端正坐好,只可惜穿着不合尺寸的衣服,模样显得有些滑稽可笑。
傅如赏无声笑了笑,便自顾自去看书。盈欢坐在一旁,小孩子天性无法集中注意力,很快觉得无聊,便看向傅如赏。
如赏哥哥在看什么呢?好像很有意思的样子……
她悄悄凑近,站在他身后观看,结果一个字都看不懂。盈欢皱眉,又挪回自己位置。
傅如赏忽然开口:“若是觉得无趣,旁边的第三层左数第四个柜子,有些零嘴吃。”
盈欢愣了愣,才敢确定他是在和自己说话。她照做,从柜子里找到些果脯蜜饯,还有些旁的零嘴。
盈欢小心翼翼地问他:“如赏哥哥,我可以吃吗?”
想来,其实她是十年如一日的性子,并未有安全感,所以即便得到了肯定答案,也要再问一回确认。后来的许多次,她亦是如此怯生生地抱着怀里的东西看他,问他,如赏哥哥,我求了两个平安符,你想要一个吗?如赏哥哥,我做了些糕点,你要不要尝一尝?如赏哥哥,我可以坐你的马车一道回家吗?
傅如赏睁眼,将自己从回忆里拉回来,那时候……倘若她母亲不是苏眉,那该多好?他定然也能做个友爱的兄长。
可是命运就是这样作弄人,傅如赏苦笑,看了眼窗外的日头。方才还在下雨,这会儿却又艳阳高照了。这老天爷的性子,可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那天下午,傅如赏待盈欢极好,给她吃,给她喝,给她讲故事。傅如赏甚至想,倘若他能有个妹子,一定也是如此乖巧可爱。
上天头一回听见他的祈愿,竟真背手便成真。
可他想要个妹妹的前提,是自己的娘亲所生的,而不是傅渊带回来的那个女人,在他母亲尸骨未寒的时候带回来的,那个与他情投意合却因为他自己的软弱选择了权利而未选择感情,在许多年后自己功成名就之后却立刻便要弥补她的那个女人,苏眉。
盈欢在傅如赏那儿一直待到黄昏时候,傅如赏领着她去找傅渊。她一眼便看见了自己娘亲,站在傅叔叔身边,她这一个下午过得可开心了,故而迫不及待地想要分享给娘亲听。
她抱住了娘亲,兴高采烈地告诉她:“娘亲,我今天和如赏哥哥玩,可好玩了。”
傅如赏前一刻还在笑,下一刻,听见傅渊指着身旁那个楚楚可怜的女人说:“如赏,你来得正好,我给你介绍一下,从今天起,这便是你继母了。”
傅如赏的所有话都还在喉口,再也说不出来了。
他看着面前的女孩,她抱住了那个女人,娇嗔地撒娇,她真成了自己的妹妹,但傅如赏却面色铁青,看着傅渊,都要将眼睛也瞪出来。
他攥着拳头,歇斯底里地冲傅渊吼:“你在说什么?我娘尸骨未寒,你就要娶她?”
十五岁的少年郎身量正在长,快与傅渊差不多高,目光冷厉,毫不畏惧地盯着自己的父亲,愤怒与不解占据了他所有思绪。
他看着傅渊,试图从傅渊看中看出一丝愧疚,但是一丝也没有。
上京的夏天雨来得急,忽然间便倾盆而下,打湿了傅如赏的衣裳头发。
盈欢被他吼得往苏眉身后躲,一双大眼睛惶恐不安地盯着傅如赏,不明白方才还对她那么好的哥哥,此刻为什么变得像个恶魔。
当然了,她也不明白,怎么才短短一个下午,娘亲就要嫁给傅叔叔了?但傅叔叔待她们很好,若是喊他爹爹,也是不错的……嫁给了傅叔叔,她便也可以叫如赏哥哥。
只是……盈欢看着傅如赏。
傅如赏一个箭步冲到傅渊身前,揪住他的衣领,目眦尽裂,声音从歇斯底里变得沙哑,“我告诉你,我不同意!你要让她进门,除非我死了!”
雨下得好大,把傅如赏变得狼狈不堪,他死死盯着傅渊,重复道:“反正我不会同意的!我告诉你!”
傅渊一样面色铁青,“我是在通知你,不是在与你商量。”
十五岁的傅如赏还打不过傅渊,因此被他轻易地拂开,像拂开一片落叶一般。
“下雨了,盈欢乖,咱们进屋里躲雨去。”傅渊在傅如赏面前变脸,牵着那个粉雕玉琢的女孩走进了屋檐下。
女孩回头看了他一眼,傅如赏看着他们一家三口的背影,狼狈而又愤怒地垂下地眼睑。
无论多少年过去,傅如赏始终记得这一幕。他在傅家好像一条丧家之犬,是格格不入的。
一条似乎感知到什么,在他院子里狂吠不止。这一刻,傅府里有两条狗。
*
傅盈欢从梦中醒来,香汗淋漓,浑身乏力,梦里的狗叫声依稀可闻,那是一条的声音。她嗓子干咳不止,又痒又痛,翻身下床去倒水喝。
明国公府不能住,她们被赶出来,如今她与母亲寄居在一处小破旧宅院。房间里充斥着一股陈旧而发霉的味道,盈欢尚在发愣,忽然感知到脚背上有东西爬过,竟是一只老鼠。
她胆子向来小,若换做从前,早吓得惊声尖叫,可今日却堪堪忍住了,只是弹起几丈高,迅速躲到角落里。
抱着膝盖,心中焦躁不安,又无力。
能求的人都已经求过了,已经毫无办法。至于林家那门婚事,大抵也是保不住了。京中贵族多以利益为主,婚姻不过是维系利益的纽带,如今傅家倒台,已经毫无价值。
傅盈欢对此倒说不上难过,本来她与林知章也没感情,不过是依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倘若林家要退婚,她也绝不会纠缠。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娘亲的病。
傅盈欢闭了闭眼,吞咽两下,胸口剧烈起伏着,从角落里小心翼翼地出来,打开门,去往娘亲的房间。这宅子不大,一共就三间房,一间傅盈欢住,一间苏眉与宝婵住。那些丫头……也只有宝婵愿意跟着伺候。
傅盈欢敲门,“宝婵,娘,是我。”
宝婵来开门,脸色有些难看:“小姐,夫人她……”
傅盈欢提着裙角奔进墙角的床,看见苏眉面色苍白地躺在那儿,嘴里已经念念有词,胡乱呓语。她抬手探她额头,烫得吓人。
她抓着苏眉的手放在脸颊温存了会儿,忍不住地落泪,这才吩咐宝婵:“你照顾娘,我去请大夫来。”
她说罢,便飞快出了门。没有马车,只能跑着去。她娇养了许多年,一双腿没什么力气,跑到医馆,自己都快喘不上气。
“大夫……大夫……救命……”
傅盈欢带了大夫回来,大夫诊治完后,面色凝重,“小姐,你娘这病已经拖了几日了吧?病气入体,不能再拖了,这样下去,恐怕要变成肺痨。我实话与你说吧,这病若是现在趁早治,还不难治,只是需要的价钱极高。”他看了眼这家里,“你怕是将家产全变卖了,也治不起,唉,老朽先告辞了。”
傅盈欢跌坐在破败的椅子上,瞳孔震颤地看向苏眉。
宝婵也面色难看,扶住她:“怎么办呀小姐?”
老爷还在牢里呢,这边夫人又这样……宝婵先忍不住哭起来。
盈欢吸了吸鼻子,垂眸,面色如灰,喃喃自语:“求他吧……”
求求傅如赏,即便他恨,那便折磨她好了。
傅盈欢打定主意,当即去指挥使府上找人,可却被家丁告知:“对不住了,傅小姐,我们大人他赴约去了,只好麻烦你再跑一趟楚仪馆了。”
楚仪馆是什么地方?
妓子作陪,寻欢作乐,推杯换盏的地方。正经人家的女子,是绝不会去的地方。
傅盈欢一愣,她知道傅如赏是故意的。
可是她能怎么办呢?
除了去找傅如赏,还有什么办法呢?
“少爷,她来了。”青采远远便看见了傅盈欢,转身告诉给傅如赏。
第3章 答应
傅如赏面上没什么表情变化,纤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捏着一盏酒,轻轻抿了一口。同席的几人见他如此,不由对视一眼,便奉承道:“敬傅大人一杯,恭喜大人。”
傅如赏甚至都没抬眸,淡淡反问:“何喜之有?”
席上几人,皆是在年少时与傅如赏有过些许过节之人,今日乍然听得邀约,也是吓了一大跳。小皇帝即位之后,傅如赏的身份水涨船高,任谁都是望尘莫及。当年他们的过节,具体说来,是因他们编排过傅如赏与傅渊的关系。
那时候傅如赏不得傅渊喜欢,便有传言说,傅如赏并非傅渊亲生,所以才如此不得宠。
流言这种东西,谁也不知道源头在哪儿,总之莫名其妙便传进了傅如赏耳朵里。傅如赏当时并没有对他们做什么,可那个眼神,却足够令人惊骇。
近来他连自己老子都能亲手送进牢狱,别说他们了。因而突然收到傅如赏邀约,那是一个胆战心惊。
“恭喜大人大仇得报。”那人陪着笑说。
傅如赏这回抬眸,定定看着他:“我有什么大仇?我怎么不知道?”
他要这么说话,他们便不知道怎么接了。谁都知道傅如赏同傅渊关系极差,前些年,他已经单方面与傅渊断绝关系,自立门户去了。他们说那话,不过是想着,他心里恨极了傅渊,如今才这么做。可他突然一反问?又没人知道怎么回答了,便只好讪笑。
各自已经抹了把汗,这简直是鸿门宴。
好在傅如赏似乎不打算和他们计较,他偏头看窗外,神色饶有兴味。几个人顺着看下去,便瞧见了明国公家的女儿,也就是傅如赏名义上的妹妹,傅盈欢。
一时又对视一眼,搞不清楚接下来傅如赏要做什么。
这楚仪馆是什么地方?他们心里都清楚,傅如赏把傅盈欢叫来能做什么?无非是羞辱。
可他为了羞辱自己那便宜妹妹,还把他们叫上,这能是什么意思?无非是……杀鸡儆猴。
几个人皆都坐立不安起来。
眼看着傅盈欢到了楚仪馆门口,她一路步行过来,费了些工夫。还未走近,鼻腔便能闻见那些胭脂水粉的味道,浓烈中混合着酒气,并不算好闻。
傅盈欢皱眉,一抬头便看见了在窗边坐着的傅如赏。
他神色淡淡,并未看她一眼。
傅盈欢深吸了口气,攥着衣角,抬腿走上台阶。到门口,却被那小厮拦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