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瑟芬正要上楼回房,爱弥儿站在楼梯上,焦虑的问:“怎么了?”
“没事,母亲,是托马斯来了。”
“这么晚了……”
“他已经走了。”
爱弥儿想着是什么事情能让沃尔夫半夜里跑来。约瑟芬没有心事重重或是显得焦虑,反而很是轻松,这么说,一定是好消息而不是坏消息。
她松了一口气,“是好消息,对吗?”
“是的,母亲,您别担心,他已经处理好了。”
“抓到那个人了吗?”
“我想是的,他明天,哦不,今天下午还会过来,到时候我再具体问问。”
爱弥儿欲言又止,想想,才说:“快回去睡吧。”
她是对沃尔夫印象不错,但对于约瑟芬出了事却只能求助他感到隐约不安,她认为这样“不好”,但到底哪里“不好”,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约瑟芬如果不求助沃尔夫,她也想不出来女儿要怎么处理这件事情,她害怕得整晚整晚睡不着,担心约瑟芬,又担心孩子们,不管哪一个出了事她都受不了。
唉!她再次烦心的想着那个死得太早的黑斯汀斯。她没见过黑斯汀斯,约瑟芬说他“太精明”,她始终不明白一个太精明的男人是什么样子,也不明白黑斯汀斯既然“很精明”,怎么会死在印度?
约瑟芬对前夫的死一直说的不清不楚,她也能理解,没有经历过,只凭别人的一封信、一枚结婚戒指,又能了解到什么呢?
接到约瑟芬的信之后,她当时怎么想的来着?她想了很多呢,也许黑斯汀斯死于印度土人之手,所以连尸首都没有找到;也许黑斯汀斯是被合伙人害死了,合伙人写了一封信报丧,用一小袋红宝石就打发了黑斯汀斯太太;又或者黑斯汀斯想抛弃约瑟芬,于是诈死。
最后这一点被约翰否决了,法国的法律允许天主教徒离婚,丈夫提出离婚很容易,甚至都不需要什么理由,而且黑斯汀斯有什么理由抛弃约瑟芬呢?约瑟芬年轻美丽,又有了维克多,刚结婚没几年,连他也想不出来黑斯汀斯能出于什么原因想要抛弃妻子孩子。
也许黑斯汀斯就是倒霉的死掉了吧。每年死在印度的法国人、英国人多得很呢!
她心乱如麻,回到自己的卧房,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居然一会儿就睡着了。
*
托马斯在白天的下午过来了。
“约瑟芬。”他向来直呼她的教名,“你想出去玩吗?”
“这几天太冷,不想出去。”
他像是没听见,“我叫人准备了帐篷,我们去海滩上。”
已经12月了,里斯本的冬季还是挺冷的,里斯本的海边也没有马赛的海边那么热闹,可一个有钱贵族想到海滩上欣赏海天一色的景观,也用不着在海边吹着冷风。
别墅后面有台阶下去,直通海滩,海滩上此时搭建起了一个平顶的羊皮帐篷,帐篷三面围着,只有面向海湾的那一面敞开着。
帐篷里面摆着桌椅,沙地上铺着好几层波斯地毯,架着好几个炭盆,帐篷里还算暖和。
约瑟芬心里不免觉得这个贵族少爷实在想一出是一出,再点着炭盆也不如生着壁炉的房间里暖和呀。不过他们进了帐篷后,仆人便将帐篷的帘门放下来,挡住寒风。
就……还行吧。
“我跟你说过吗?奥地利是内陆国家,没有海岸,我第一次见到海的时候又高兴又害怕。”托马斯坐在桌边,笑着说。
“害怕?”
“我知道水是会淹死人的。”
奇怪的话。
“然后呢?”
“没有什么然后。我喜欢海,但又怕海。你呢?你晕船那么厉害,肯定不喜欢海。”
“只要别让我乘船,我还是喜欢海的。快告诉我,你弄清楚到底是什么一回事了吗?”
托马斯的叙述能力不怎么样,一件本来不怎么复杂的事情被他讲的支离破碎,他从寄往马赛的第一封信开始说起,想要分清“事实”和他自己想出来的中间细节很难,他叙述的很含糊,总之,这不是一件特别复杂的案子。
据他说,有人从印度而来——此人代号A男——得知黑斯汀斯太太(这里有点奇怪,她再婚后改了姓,对方怎么确定她是黑斯汀斯太太的?)在马赛,于是兴起了敲诈勒索的念头,故意剪下报纸上的字母,拼出了似是而非的一句话;此人知道5年前黑斯汀斯死的有点不明不白,可能是在印度认识了黑斯汀斯。
这中间插了一段他5年前派人去印度打听来的黑斯汀斯的消息,据说,黑斯汀斯在印度娶了一位土邦国王的女儿,成了公主的丈夫。
约瑟芬瞳孔地震,脱口而出:“什么?!”
*
“然后他就死了。”托马斯异常简洁的结束了这段插叙。
“混蛋!”约瑟芬愤怒的喊道。
“你说谁混蛋?”
“当然是拉斐尔那个家伙!”她气愤的喊着,“真是见鬼了!他死了还比较好一点!”
“他确实死了。好啦,你还要不要听下去?”
“快说!”约瑟芬气呼呼的喊着。
*
A男没想到前黑斯汀斯太太会果断跑掉,于是追到了里斯本,并且打算绑架约瑟芬的儿子索要赎金,犯罪计划正在进行中。约瑟芬好在没有那么笨,知道发电报给他——约瑟芬给他写了信,随后又觉得信件太慢,当天又往维也纳的公爵府邸拍了电报,他收到电报后立即乘坐火车赶来里斯本。
托马斯没有处理过这种事情,但有钱人的办事思路是砸钱,钱只要花的对路,砸下去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
如此简单粗暴,约瑟芬恍然。
她自己也可以砸钱办事,但这个时代女人是不兴抛头露面的,特别是你要跟里斯本的犯罪分子打交道,贵夫人根本办不了这种本身就是犯罪的事情。她手里也没有可以用的人,黑人仆人不可能在白人居多的欧洲大陆处理这种事情,除非这个黑人已经在本地居住了好几代。
她也没有父亲或是兄弟可以依靠,要是约翰或查尔斯在,靠砸钱也能办好这件事情,不用她去求托马斯。
A男没有在第一时间落网,办事的人追查了几天,发现背后还有个B男,B男是个英印混血,在印度长大。托马斯猜这个混血男人认识黑斯汀斯,但B男拒绝说出黑斯汀斯在印度到底怎么死的。
所以现在他们解决了眼前的麻烦,5年前的麻烦仍然未解决。
*
“你得确定你解决了这件事,不能留下后患。”
“别拿我当孩子。”他不服气的说。
她朝他笑了笑,“好啦,我只是不想过几年发现又有人来找我的麻烦。”
他想了一下,“你说的对,我会派人再去一趟,确定不会再有人想要敲诈你。”
她轻叹,“所有的事情都是要有代价的,我现在不确定我能否承受代价。”
“别担心,我会保护你的,只要你愿意接受我的保护。”他明亮的灰蓝色眼睛凝望着她,“而我,不会再次接受拒绝了。”
“是啊,你不再是5年前那个男孩了。”她伸出手按在他手背上,很快收回手。
“说说看,这5年你都做了些什么?”
“回美国,结婚,生孩子,度蜜月。”
“那个走运又倒霉的家伙对你好吗?”他心心念念,十分妒忌。
“对我很好,他不会说一些蠢话气我。”
“谁呀?谁说蠢话气你?”他明知故问。
“就是你这个蠢货。”
他不以为然,还很高兴呢,“可你还想要我这个蠢货帮你办事呢,所以,到底谁是蠢货?”
第52章
到底谁是蠢货的问题并没有得到回答。
泰伦特太太很快带着母亲和孩子们返回巴黎,几乎同时,约翰也带着查尔斯到达了巴黎。
查尔斯瘦了很多,十分唏嘘菲利普之死,格外心疼妹妹。
约瑟芬说了有人试图敲诈勒索她,她找人解决了这个问题。
托马斯·沃尔夫来拜访了罗毕拉德先生。
约翰基本同意了沃尔夫的求婚。
*
“要是在萨凡纳,我绝不同意她这么快再次结婚。”约翰严肃的对太太说。
爱弥儿不以为然,“是吗?男人昨天刚死了妻子,今天就能和另一个女人结婚,这种事情还少吗?”
“那种男人一样会被嘲笑。我可不愿意将来有人嘲笑约瑟芬。”
“嘴长在别人身上,我们也没法让他不说。”
“我知道。我希望我们的女儿能快乐——太太,你说她是不是厄运缠身?”
爱弥儿太太听不得这种话,板着脸,怒气冲冲,“你瞎说什么?她只是运气不好,我看沃尔夫倒像是个极好的人。”
“你是看在他的爵位的份上吧?我不是很明白,像他那样的大贵族可以自己随便结婚吗?他将来会是公爵,他能够随便跟一个平民女人结婚?”
一说到这个,爱弥儿果然迟疑了,“我忘了这个!”当年她能嫁给罗毕拉德是因为她家已经没落,又不属于拿破仑三世的亲信,所以没人管她嫁给了一个美国暴发户。再说伯爵跟公爵也没法比,有的大公爵属于皇室,可以称为“王子”,沃尔夫家虽然不是大公爵,但也是有权势的公爵家族。
高等贵族的婚姻必须由国王或皇帝批准才行,否则就是“不合法”的,被称为“贵庶通婚”,将来他们的孩子没有王室继承权,也可能会没有家族财产的继承权。
约瑟芬对此一无所知。但如果她要是跟父母说压根没想过要跟沃尔夫结婚,他俩能吓死,并且把她痛骂一顿。归根结底,还是他俩太闲了。
于是她决定举办舞会,但不是以自己的名义,而是让托马斯在他的巴黎府邸举办舞会。
托马斯弄明白她想干什么之后,取笑她,“你真笨,你想错了,不能以我的名义举办舞会。”
她不解的看着他,“为什么不能?”
“我是侯爵,我所邀请的客人必定是贵族,非富即贵。你想要为你的哥哥寻找可能的妻子,在我的跳舞厅里可找不到。”
呵,是说罗毕拉德家的档次不够。
她并不生气,这是事实。萨凡纳那样的移民城市还讲阶层呢,巴黎是法兰西帝国的首都,自然就更讲阶层了。贵族与平民阶层有壁,也只有像当年的爱弥儿那样,没落贵族之家的女儿才会考虑美国暴发户。
而糟糕的是,因为内战,罗毕拉德家的财产大幅度缩水,现在竟然只有当初投在铁路公司的钱了。
约翰没能偷渡去萨凡纳,据查尔斯说,家里农场的几百个黑奴几乎全跑了,只有几个老弱病残没走,如今住在农场的主人庄园里,查尔斯想着反正都住了,赶走他们又何必呢,便让这几个老弱病残继续住着,并答应田里的所有食物都可以随便吃,只要他们能收获到什么食物的话。
查尔斯和约翰都明白农场完了,没有黑奴工作的农场只有地皮还值几个钱,但这个时候又有谁会买地呢?约翰当时交给尤拉莉几万美元,尤拉莉听信了“南方必胜”的蛊惑,全都买了南方邦联发行的债券,而这些债券眼看着即将变成废纸。
查尔斯带走了家里存的几磅黄金,分别给三个姑姑家送了一些,自己留了一些,但都给了巴特勒,于是巴特勒答应带他穿过火线,送他到了华盛顿附近,老约翰到约好的地点接回了儿子。
约翰对巴特勒的感情复杂,要说巴特勒是看在约瑟芬的份上帮助查尔斯,但又老实不客气的收了黄金;而且这个家伙听说干的都不是人干事,专在南北方倒腾物资,萨凡纳和查尔斯顿都知道有需要就找巴特勒船长,他也毫不犹豫的收取高额费用。
凭良心说,这种人很多,不是他一个,但别人是别人,巴特勒要是这么做,那可真是巴特勒老爹当初赶出家门的不肖子啦!
听说老巴特勒知道长子干的事情后气得半死,儿子送回家里的食物都被他扔了出来。巴特勒只好将食物偷偷送去给尤拉莉,希望尤拉莉有机会能将食物给他母亲和妹妹。
查尔斯受伤后住到了尤拉莉姑姑家,见过巴特勒小姐。巴特勒小姐瘦了好些,很羞怯的说吃不饱,很可怜。
约瑟芬怪同情巴特勒小姐的,但有瑞德在,还能偷偷给她送食物,想来也饿不死,实在不行就每天去尤拉莉家吃饭,尤拉莉姑姑丈夫没了,孩子们也不在身边,一定很怕寂寞。
尤拉莉很欣慰在开战之前便及时送走了孩子们,至少孩子们用不着待在查尔斯顿挨饿。她也就是个普通女人,没了优渥无忧的生活,整日焦虑。
约翰接到查尔斯的时候,又托巴特勒送信和食物给妹妹们,巴特勒看在钱的份上,答应了。
查尔斯还说见到了斯嘉丽,斯嘉丽带着孩子来了萨凡纳和查尔斯顿,不过没住多久就走了,去了亚特兰大,她的儿子小韦德瘦瘦小小,不知道是不是也吃不饱。
至于塔拉庄园,黑奴也跑了很多,田里已经没人干活了,总之,很乱,哪里都乱。
约瑟芬很是唏嘘。
她虽然身在欧洲,全家人说起来受到战争的影响不大,但家里现在财产缩水,跟之前没法比。约翰已经没法提供爱弥儿之前的生活了,俩父子几乎等于光屁股来了法国,斯坦利·泰伦特给了俩父子2万美元,说是明年1862年约瑟芬的年金。又给了2000美元路费,这就算是很不错了。
至于约瑟芬自己的财产,基本没有受到影响,她的钱都投资在铁路公司和一些北方企业里了,还有地皮;菲利普赠送她的地产和股票都是她自己的,丈夫死后也还是她的;泰伦特家的财产有可能会被斯坦利侵吞,但也没那么容易就被弄走,暂时问题不大。
她想着要到什么时候回波士顿接收财产,最好早一点,等到开春就回去。晕船的事情没办法,谁叫她就这么个体质呢?
等到开春后,辛西娅快两岁,应该也能承受在海上漂个大半个月了。辛西娅十分健康,这是足矣令她欣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