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母见她这副模样,也放下心来。她也希望福娘能找到琴瑟和鸣的良人,而不是被迫嫁给谁。
晚上,福娘的舅舅也回来了,见了福娘也很是高兴,一家人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地用了晚饭。
赶路太累,福娘夜里很快便睡着了,一夜美梦。
*
石阶蜿蜒而上,山脚下遍植松柏,半山腰云雾缭绕,能嗅到浓重的香火气息。
冯嬷嬷和福娘一左一右搀着舅母,小心地往山上走,舅母笑着说:“这玄元寺最是灵验,就得一步一步走上去,才显诚心。”
福娘点点头,从前她也常陪着舅母来烧香拜佛,这段路已是熟悉了,三人说说笑笑走了一个多时辰,不久后,便到了玄元寺的正门。
玄元寺香火鼎盛,给了香油钱入寺,大雄宝殿中,全身塑金的佛祖颔眉低首,慈爱地看着脚下众生。
福娘跪在蒲团上虔诚地许愿,往年都是盼望佛祖保家人平安,今年又多了个愿望。
愿张柏万事顺遂,早日高中。
舅母疑惑福娘怎么跪拜了这么久,见她脸上红扑扑的,心中暗笑。
果然呐,这小儿女的心思,半点也藏不住。
拜了佛烧过香,舅母到住持那儿去求签,殿中人来人往,便让冯嬷嬷陪着福娘去外头等她。
庭院中种着参天古柏,石壁上刻着名家诗句,福娘一路顺着看过来,不知不觉走到了求姻缘的地方。
姻缘树上挂满了红绸,树下洒满了铜钱,这处也极为热闹,男男女女都拿着红绸写着愿望,求一段好姻缘。
“姑娘可要来算一算姻缘?”身着袈裟的大师微笑看着福娘。
福娘朝他行了一礼,还未开口,大师打量她一番后又说道:“倒是老衲眼拙了,姑娘良缘已定,何需再算。”
福娘笑了笑,又想起去年来寺里时,舅母也曾带她来算过姻缘,还在树上系了红绸,那时她也不曾料到,缘分竟来得这样快。
正想着,人群中忽然传出一声惊呼,姻缘树下,很快围起了一群人。
冯嬷嬷拉着福娘也去看热闹,她生得又高又壮,很快带着她挤到最前面。
只见地上躺着个身着华服的妇人,面色苍白,身旁小丫鬟搂着她不住啼哭,手足无措的模样。
人群中有人问道:“这位夫人是怎么了?”
小丫鬟年纪轻,被吓到了,哭的鼻涕眼泪都出来了,颤着声说:“我家夫人刚才……刚才系了红绸下来……下来就忽然晕倒了,怎么叫也叫不醒。”
这可怎么办呐?叫人去后院禅房里找公子,这半天也没把人找过来,夫人脸色像纸一样,这寺里又没有大夫,小丫鬟急得直掉眼泪。
福娘仔细想了想,小丫鬟说这位夫人是系了红绸下来便晕倒了,那姻缘树旁有处高台,许多人以为红绸系的越高就越灵,常踩着那高台上去,这位夫人鞋底上还沾着青苔,应是才上去过。
人从高处下来,有时是会眩晕,但那只会持续一阵子,不至于晕倒。
正疑惑着,人群中冲出来一位锦衣公子,焦急地半跪在妇人身旁,小丫鬟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欣喜地唤了声“公子”。
她又把刚才发生的事告诉了公子,抹着泪道:“都是如意不好,夫人说要亲自为公子系姻缘带,奴婢该拦着她才是。”
锦衣公子冷冷看她一眼,又探了母亲鼻息,松了口气,又斥道:“那还不快点下去找大夫?愣着做什么?”
如意吓得一抖,忙垂下头跑出了。
那锦衣公子拉着母亲的手,后悔道:“娘,都是清儿不是,不该让您为了我斋戒数日,又冒险登高,您醒一醒啊,清儿带您回去。”
他吃力地抱起母亲想要离开,他脸上气色也不大好,唇色发白,一副快要倒下的模样。
人群中,福娘听了他的话,忽然灵光一现,明白了这位夫人为何会晕倒。
她摸了摸袖中东西还在,忙上前拦住了那位公子,“公子且慢,小女子有法子可以救这位夫人。”
锦衣公子凤眼一挑,冷淡地看着眼前突然窜出来的少女,眉目里满是不信。
福娘也来不及跟他解释了,从袖中拿出荷包递给他,焦急道:“大夫上来还需要些时辰,公子不如试一试,若有不测,小女子愿随你去见官!”
沈清面色微动,见这女子言语诚恳不似作假,又想这寺里有沈家诸多下人,出事了她也跑不掉,于是半信半疑地将母亲小心放下,接过她的荷包。
他倒要看看,这女子是有什么灵丹妙药。
然而一打开荷包,里面只有几颗琥珀色的松子糖,他眉目间满是怒气,抬头质问道:“你玩儿我?”
福娘快速解释道:“夫人许是因为斋戒太久,气血不足引起身子虚弱,吃颗糖就能缓和许多,公子试一试就知道,小女子是否在骗人。”
她眉眼平和,目光沉静地看着他。
少女的脸颊白皙,唇色红润,像是新生的茶花,春风拂过便能绽放光华。
沈清眉头紧皱,心头满是冷意。这样令人瞩目的朝气,他最是厌恶。
第22章 添妆礼 咱们福娘啊,定是天底下最好看……
“我姑且信你一回。”沈清收回目光,从荷包里拿出一颗松子糖塞在沈夫人口中,身旁的小厮忙递上水壶,许是沾水后尝到了甜味,沈夫人嘴唇微微动了动。
沈清面露喜色,又等了一会儿,沈夫人脸上多了几分生气,虽还是没有醒来,但比刚才要好多了。
福娘见她眼睫微微颤动,应是不久便要醒了,也放下了心,悄悄拉着冯嬷嬷离开了。
小厮头一个发现福娘不在了,惊讶道:“公子,刚才那位姑娘走了,可要去追?”
沈清淡淡道:“不必,去看看大夫来了没有。”
她既然走了,想必是不愿跟他们扯上关系,他又何必追着不放。
人群也散了,如意领着大夫姗姗来迟,把过脉后,果然如那女子所说,是因为斋戒太久,滴米未沾,加上沈夫人年纪大了,气血两虚,才会晕倒。服两贴药就能好。
沈清担忧道:“刚才给家母含了颗糖,可有妨碍?”
大夫笑道:“公子原来也懂些医术,这法子并无妨碍,应急时可以一用。”
沈清点点头,又叫了个力气大的婆子把沈夫人背回禅房,花木掩映中,他独行在青砖小道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荷包。
她到底是谁?为何要帮他?难道真是出于好心?
但若她有所图谋,便不该悄悄离开才是,看来是他想多了。
沈清抿唇,抛去心中杂念,快步追上前面的家仆。
下山的路上,舅母疑惑道:“福娘,你方才去哪儿了?我解了签出来都没找着你。”
冯嬷嬷刚想要说话,福娘悄悄捏了捏她的手,低头不好意思道:“是福娘不好,那边影壁上刻了好些诗赋,我看出神了,忘记了时辰。”
舅母没看见冯嬷嬷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笑道:“这有什么?你呀,就随了你爹,爱风雅,待会儿回去,我让你舅舅带你上街淘书去!”
福娘依偎在她肩上,撒娇道:“舅母最好了。”
香香软软的小姑娘逗得舅母笑个不停,一点儿没怀疑她方才说的话。
上马车时,福娘才寻了机会与冯嬷嬷解释,她刚才出手救人也是一时冲动,也不知那家人的身份,怕给林家惹上麻烦,冯嬷嬷听懂了,也打算把这事藏在心里。
她又有些感慨,福娘心地太好了,事事为他人着想,好在不是个软骨头,不然若是嫁了个厉害的,不知要被欺负成什么样呢?
只听她讲,那张秀才是个性子温润的,这样也好,福娘嫁过去,还能自己拿主意。
得知福娘八月就要嫁人,林家上上下下都有些不舍,舅舅失落道:“福娘下回再来看望舅舅,也不知是何时了。”
张秀才日后可是要上京赶考的,若中了进士,大有可能会留在京城或是外派当官,怕是几年十年都不能回湖州来。
舅母也难过,接下来几天,她时时刻刻把福娘带在身边,给她裁了四季新衣,又打了几套首饰,其中一套珊瑚头面,是自京城来的俏货,是舅母早前托人定制的。
看着福娘穿着新衣,戴上璀璨的首饰向她走来,舅母一瞬间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总是蹙着眉的小姑娘,撩起珠帘,笑着朝她看过来。
福娘生得与阿瑶并不是太像,但举手投足间,却常常让她想起故人。
若是阿瑶还在,见到女儿出嫁,不知该高兴成什么样子……
舅母轻叹一声,将福娘搂进怀里。
过了几日,孙进给福娘寄了信,询问她何时归家,让福娘诧异的是,匣子里竟然还有一封张柏寄来的信。
他倒是胆大。福娘看过了父亲的信放在一旁,才拆开了张柏的信。
然而信里并没写什么,只有一枝杏花,看着应该是才摘下不久,花瓣还未枯萎,洁白胜雪。
福娘搞不懂他什么意思,找了个青瓷瓶,将那枝杏花插了进去,等夜里点了灯时,暖黄的光映在花枝上,令人心生愉悦。
五月初十是刘玉秋成亲的日子,福娘答应过要陪着她出嫁,于是便向舅舅舅母辞行。
林家夫妻万般不舍,依旧让冯嬷嬷送她回去。临行前,舅母给了她一只匣子让她带回去,加上近日做的衣服首饰,来时福娘只背了个包袱,回去时却多了许多东西,一辆马车都差点装不下。
“这是给你的添妆,舅舅舅母没什么本事,但绝不会委屈了我们福娘。”舅母爱怜地摸着她如云的鬓发,眼圈泛了红,“成亲那日,舅母再来看你,咱们福娘啊,定是天底下最好看的新娘子。”
福娘红着脸点头,舅舅一家目送福娘上了马车,福娘掀开帘子朝他们一笑,眸中含泪。
待回到孙家,福娘和孙进一同打开舅母给的小匣子,里面装着厚厚一叠银票,还有一张京城的房契。
这是猜她日后会定居京城,提前为她准备好的。
京城那寸金寸土的地方,舅舅不知要花多少钱财和精力,才能买下这处宅子。
孙进叹道:“你舅舅一家,还是如此周到啊……”
眼泪霎时忍不住落了下来,福娘紧紧抱着匣子,心头一片暖意。
*
五月初九,福娘便被请到了刘府,她要陪着刘玉秋住一晚,明早送她出嫁。
刘府里满目都是喜庆的红色,精致的红灯笼一路挂满了长廊,丫鬟笑盈盈地将福娘带到刘玉秋的院子,福娘进去时,刘夫人正好在和女儿说话。
“王家不比咱家,规矩多,你呀,嫁过去可要守礼些……”刘夫人不停嘱咐,福娘听了一句便退了出来,站在廊下等候。
她又想起上回在王家,玉秋扭了脚,王夫人看她的目光似有不悦,她不知该怎么提醒玉秋,若说的太多,怕她不高兴,又是别人大喜的日子,扫兴得很。
可若是不说……玉秋性子单纯,没有心机,那王家日后若是欺负了她可如何是好?
福娘心里矛盾极了,不一会儿,刘夫人便出来了,见着福娘,也高兴道:“孙姑娘来了,快进去吧,我家玉秋啊,就盼着你呢!”
玉秋被家里养的娇憨了些,饱读诗书却不知人情世故,没有什么交好的小娘子,这个孙姑娘却难得与她对了脾气,刘夫人对她印象也挺好,温温柔柔的小娘子,但又比玉秋懂事,上回在王家,还帮了玉秋一回。
福娘朝她行过礼,又被丫鬟带进了刘玉秋的卧房,见着她,刘玉秋笑容满面,远远就迎过来。
刘玉秋正在试首饰,和福娘商量哪一个更好看,铜镜中映出她娇美的脸,明日就要作新嫁娘的女子,面容尚有几分青涩。
闲聊了一会儿,福娘忍不住提醒道:“玉秋,你嫁到王家,可要小心王小姐。”
她不能把话说的太直白,毕竟都只是她的猜测,王夫人表面上待玉秋还是好的,她若说了,倒像是在挑拨离间。
只能委婉地从王若兰身上劝说她。
刘玉秋脸上的喜色立马淡了,她淡淡一笑,“孙姐姐,别为我操心了,王若兰再过两年就嫁人了,何况我进了王家,就是她的大嫂,她也不敢拿我怎样的。”
但愿如此吧,福娘见她不喜,心里暗叹,不再多说。
“别说我了,孙姐姐,你和张秀才,是怎么回事儿呀?”刘玉秋故意转移话题,好奇问道。
福娘无奈,只能简单跟她解释了几句,刘玉秋羡慕道:“他待姐姐真好,我娘说了,嫁人呀,就得嫁个对自己好的。”
“王公子对你也挺好呀。”福娘笑道。
刘玉秋脸颊酡红,嗔她一眼,心里却有些迷茫。
王世诚待她确实很好,但她总觉得王家其他人待她,都像是隔着一层纱,王世诚家里还有个表妹,不知何故一直住在王家,看她的眼神也让她觉得不舒服。
外人都说她和王世诚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也许是她想太多了吧。
第二天一早,外面就开始喧闹起来,刘夫人带着婆子丫鬟进来,捧着嫁衣盖头,钗环首饰。丫鬟先用细绢布给刘玉秋净了面,接下来便是开脸,刘玉秋吃疼,被刘夫人一把按住,安慰道:“乖乖,忍着点儿,这辈子就疼这一回啊。”
丫鬟伺候着她换了嫁衣,又画了娇艳的妆容,红盖头轻轻盖在头上,一切便已准备妥当,只等着王家来迎亲了。
刘玉秋眼前一片黑暗,紧张地绞紧了帕子,福娘握住她的手,发现她手心里都是汗,于是故意寻了些好笑的事说给她听,缓解她的忐忑不安。
过了一会儿,外面便热闹起来,唢呐吹的震天响,这是王世诚来迎亲了。
刘玉秋依依不舍地松开福娘的手,由一个族兄将她背了出去,福娘站在院中,瞧着那道着艳红嫁衣的身影被众人簇拥着渐渐远去,也情不自禁落了泪。
但愿玉秋在王家能过得幸福美满。
初夏已至,福娘回去后,便开始绣起了嫁衣盖头,而张家也忙着修缮房屋,准备迎娶新妇。
不过在此之前,先迎来了张柏的十六岁生辰。
第23章 贺新婚 一心盼着将心爱的姑娘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