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他们一起玩的几个男生也在,齐刷刷地站在一排。
唯独这个新来的邬淮清,站在他们对面。
当时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
邬淮清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耐烦,眼神里满满都是对宁小轩的蔑视,连藏都懒得藏。
他狂妄得让宁小轩自尊心大大受到打击,恨不得直起身上前给他脸上打一拳。
但他不能。
愿赌服输,这是大院男孩儿们从小到大就要明白的道理。
祝矜双手放在胸前背带裤的带子上,模样很乖,可却很有气势。
她走过去“喂”了一声:“你们干嘛呢?宁小轩,你这被谁打的,跟熊猫似的?”
这话其实是故意问的,这番情景,她还有什么不明白,肯定是这个新来的漂亮男孩打的。
但祝矜毕竟和宁小轩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
宁小轩嘴都被打歪了,还逞强说着:“打架,你甭管,快回屋练琴去。”
好像打架是什么光荣的事情,十几岁的男生似乎都有过同样的想法。
祝矜皱了皱眉,说实话,搁平时,她贼烦他们这群男生打架。
往好听了说叫“热血少年”,实际上在她看来就是一群只有肌肉的冲动鲁莽二愣子。
不过今天,情况显然有些特殊。
里边既有她的三哥又有她的铁哥们,她总不能坐视不管。
祝矜冷着脸问:“谁打的?”
明明是刚上初中穿着蓝色背带款百褶裙软嫩嫩的小姑娘,这么一问,竟然还非常有气势。
宁小轩愣了愣,随即说出口:“邬淮清。”
说完,他就后悔起来。
丢人,真他妈丢人。
祝矜转过身,看向眼前的少年。
邬淮清垂头,迎上她质询的目光,眼神里不带任何温度。
祝矜从他冰冷的目光里,还看到几丝嘲弄。
她向来是个护短的人,问道:“你谁呀?我们认识你吗?把他打成了这样,道歉了吗?”
八月里,天气热得像是蒸桑拿,这个夏天又比往年更热了一分。
祝矜额前的刘海儿有些被细汗沾湿,贴在皮肤上,让她很烦躁。
邬淮清盯着她。
因为声带的缘故,祝矜的声音从小到大都很温柔,语速很慢,不同于身边姑娘一口脆生生的京片子。
而今天,她说话难得比平时快了几分,但仍旧有些软。
明明在骂人,气势也很足,邬淮清却莫名觉得这女孩儿像是在努力演唱快节奏的歌曲却怎么也跟不上调子。
他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话时这样,于是不厚道地笑了一声。
这声笑将祝矜原本七分的怒气升到了九分。
待她准备再开口的时候,发现邬淮清已经转身准备走了。
她叫道:“站住。”
那人竟然真的站住了,还回过头,说了一句:“不自量力。”
他的目光是冲着宁小轩的,这话自然也是对宁小轩说的。
只是,祝矜却觉得这话像是冲她说似的,怎么想怎么憋屈。
她回过身看着几位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们,鼓着脸道:“你们一群人,还能让他一个人给干了?”
这话她刚刚就想说了,只是这属于内部矛盾,不能让邬淮清听了笑话了去。
祝羲泽揪了揪她的头发:“我们也不知道宁小轩没得干去招惹这人呀,更没想到这人这么厉害,但得愿赌服输呀。”
路宝也说:“是呀,我们回来,宁小轩就半死不活了,这新来的看着细胳膊细腿,咋能这么强,把宁小轩揍得起都起不来。”
“他妈的,别说了。”宁小轩的心一遍又一遍遭受着暴击,忍不住打断,“换你们试试,这邬淮清练家子的吧,妈的,疼死我了。”
后来熟了才知道,邬淮清小时候被父亲的竞争对手绑架过,死里逃生回来,邬家就给他安排了各种老师,练就一身本领。
还在市里的青少年武术比赛上拿过冠军。
那时他打宁小轩,还是保留着好几成力道的,否则宁小轩人得废了。
祝矜瞥了眼宁小轩,“该。”
说完,她不再管他们,上楼回去练琴。
却怎么也练不好,脑海中都是刚刚树下,邬淮清嚣张的模样。
后来第三次见到他,是祝矜去门口小卖部买水彩笔,没想到邬淮清也在,正在买水。
那会儿她已经知道了这人是个练家子,想到他明明练过,竟然还答应和宁小轩比试,不是胜之不武是什么?
赢了就算了,下手还那么狠,她胸中顿时愤愤不平。
祝矜瞪着他,嘀咕了声“小人”,然后拿着水彩笔结完账就走开了,也不看他是什么反应。
镜子里的祝矜头发蓬松,睡了一觉的脸上饱满有光泽,电动牙刷停止了声响,她吐出嘴里的泡沫,从记忆里回过神来。
可真是——好久远的记忆。
没想到那年月她说过的话,这人竟然还记得。
他是有多小心眼?
记忆力多好?
祝矜只觉得不可思议。
她收拾好东西去上班,临走时,又从冰箱里取出昨晚包好的巧克力,打算到公司后分给同组的同事。
同事们收到包装精美的巧克力,一看,还是Godiva的。
其实昨天他们一见到新同事来,就好奇起来,毕竟这位新同事的长相太过出众,气质又很好。有眼尖的女同事一眼看出,这位从头到脚的装扮都价值不菲。
没想到还这么有心。
到一个新的集体环境,给每个人准备一份小礼物,是祝矜保持了很多年的习惯。
也是张澜女士教导并要求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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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这天,祝矜的车限号。
早上,她查了查地图,发现从家里到公司坐地铁也就几站地。于是,抱着“体验新事物”的心态,她去坐了地铁,想感受一下早高峰。
结果,传说中的北京早高峰果然名不虚传,在一个人流量巨大的换乘站,人们都拼了命似的往上冲。
祝矜被挤成了薄片,人和人的身体紧贴在一起,没有任何安全距离,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呆滞又漠然的,带着未睡醒的困倦。
傍晚,下班时,天忽然下起了大雨,祝矜在手机上排队打车,结果一看,早已经排到了二百多号。
她心里被这场雨给下得很烦躁,心一横,又去坐了晚高峰时段的公交车。
因为没有拿伞,从公司门口到车站的这段路,雨水打在她的身上,发丝贴在脸上,身旁都是同样狼狈的下班族。
公交车走走停停,摇摇晃晃,车厢里挤满了人,祝矜单手抓着吊环,观察着车上每个人的表情,心情逐渐没有刚刚那么烦躁——
每个人都是忙碌又奔波的,但不同于早上,即将归家的他们,脸上表情不再是麻木漠然,而变成了一种辛劳过后的满足感,又带着一点儿还不到家的焦急。
车子又走了几站,祝矜穿着湿衣服不舒服,想着附近就是祝羲泽住的地方,于是刷码下了车。
雨还没有停,斜斜地洒落人间,织成一张密闭的网,祝矜穿着高跟鞋,在雨中狂奔着,跑到三哥住的公寓里,刷了指纹直接进了家。
祝羲泽还没回来,她便在微信上和他吱了一声。
这地儿祝矜常来,很熟悉。
包括祝羲泽的衣帽间,她也很熟悉,以前她经常从里边挑好看又难买的限量款潮牌白T穿,穿到她身上还不难看,正是网上很流行的BF风。
祝矜又挑了一件白T,然后从柜子里找到新浴巾,直接冲向浴室。
身上穿着半湿不干的衣服实在是太难受了。
邬淮清来到祝羲泽家时,听到浴室的声响。
刚开始,他还以为祝羲泽已经回来了,可瞅见鞋柜前的高跟鞋、柜子上边的包,他意识到——浴室里的是个女人。
第一反应是祝羲泽的女友,本着避嫌的心,邬淮清在微信告诉他,自己不方便,要先走了。
祝羲泽:【哦,浓浓在,不是别人。】
看到这条回复,邬淮清的手指顿住,把伞放在门口,在沙发上坐下。
时间变得漫长而缓慢,他听着浴室的水声,门是磨砂玻璃制成的,从外望去,隐约可以看到女人的曲线。
邬淮清移开视线,拂去心头的痒意,脑海中却不自觉浮现出那天晚上,在露台上的一帧帧、一幕幕,像是电影镜头似的,在这个漫着雨的夏日,添上了一层朦胧的滤镜。
他拨弄着手腕上的佛珠,直到浴室门“咔哒”一声响了——
那道窈窕的影子拿毛巾擦着头发,从走廊尽头的浴室走出来,沿着走廊上的挂画,一路来到客厅——
刚刚没过腿根的白T下,是两条又白又直的腿,还有涂着黑色指甲油的双脚,一动一静之间,勾人得要命。
祝矜擦着头发,在某个瞬间忽然停住擦头发的动作,不可置信地看着沙发上半眯着眼睛的邬淮清——“你怎么在这儿?”
T恤随着她举起的胳膊向上扯着,隐隐露出风光。
第16章 雨夜 “那一会儿你在上边”
雨势越来越大, 阳台的窗户没有关紧,被风吹起撞在了玻璃上,发出一声巨响, 地上漫出一片水渍,不断扩大。
祝矜听到窗户撞击玻璃的声音,从邬淮清身上移开视线,走去关窗户。
走到阳台时,邬淮清先她一步, 把她捞到自己身后, 抬手关上了窗户。
外边的风雨声顷刻间小了几分。
他把她的T恤下摆往下拽了拽。
祝矜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刚不让她关窗户,是怕她走光?
这个公寓的楼间距不算宽, 如果恰好有人在对面的窗户处往这边看来, 的确是能看到, 她刚才一时没注意。
祝矜说了声“谢谢”, 然后把擦头发的毛巾挂在架子上,又问道:“你怎么来了?”
“祝羲泽叫我来吃饭。”
祝矜转过身子看向他:“你俩,下大雨还约?”
这话说得怪有意思的,像是他们有什么奸情似的,邬淮清笑了笑, “下雨天影响吃饭吗?”
祝矜的头发没有干,她没吹, 只是擦到了不滴水的程度, 披散着,领口松松垮垮的,黑发凌乱地堆在白皙的肩头、锁骨处。
邬淮清不自觉在脑海中想象了一番她淋了雨的样子,比现在要更美。
看着外边的雨没有减小的趋势, 她转而看向邬淮清:“那加我一个,也不影响吧?”
说这句话时,她一双杏眼变得弯弯的,有些俏皮,像月牙。
淋了雨的月。
邬淮清道:“宁小轩也要来,正好凑一桌麻将。”
祝矜看着他脸上不怀好意的笑,立刻想起了前一阵两人在病房里的对话,她说她现在会打麻将,教她的人还很厉害。
此刻他这笑,明显是带着几分调侃的,像在试探真假。
“可以。”她撇撇嘴,说道。
祝羲泽不是个喜欢花哨的人,家里装修得很冷淡,一眼望去,都是没有感情的黑白色,多次被祝矜吐槽过丑。
此刻阴雨天,单调的黑白色衬得客厅光线更加暗沉,但两人都没有去开灯,彼此的周身因而添上了一层朦胧的光影。
祝矜率先受不了这个氛围,她去了祝羲泽的书房。
他的书柜里有很多晦涩难懂的英文书籍,扫了一大圈,发现最底下一层,竟然有一套完整的哈利波特,明明之前来还没有。
也是英文版的,装帧非常精美,一看就是新的。
她抽出魔法石的那本,靠在书桌前那张舒适的人体工学椅上,百无聊赖地翻了起来。
上学的时候,祝矜特别喜欢哈利波特,有多喜欢呢?就是她这么不喜欢英语的人,还把英文版的原著给全看了一遍。
不得不说,看英文原版的书,对提高英语水平,很有帮助。
那会儿,姜希靓还在某个绿色网站上写过HP的同人文,祝矜看得津津有味。
忽然传来两声敲门声,邬淮清推门走了进来。
他手中端着一杯橙汁,见她看书没开灯,皱了皱眉,伸手按了下墙上的开关。
书房立刻亮了起来,祝矜不适应地蹙起眉,“你干嘛?”
“坏眼睛,”他说着,把橙汁放到了她面前,“鲜榨的。”
“无事献殷勤。”祝矜低声嘟囔了一句。
他没做声,见她端起杯子,到了嘴边的时候又放下,只听她犹疑地问道:“你没给我下药吧?”
“小说里经常有下春.药这个情节。”
“……”
“你想象力可以再丰富一点儿。”他轻哂,“不过,我用得着用那么下作的手段吗,嗯?祝老板。”
那天,他对唐愈说,我一定伺候好我老板。
这话着实引人遐思。
祝矜拿起杯子喝了口,她倒是不会觉得邬淮清会在光天化日下还是在三哥家里,就给她下药,但——
总觉得这人透着一股“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感觉。
新鲜的橙汁毋庸置疑是好喝的,距离中午吃饭已经过去好几个小时了,她有些饿,“他俩怎么还没到?”
邬淮清拿出手机给她看这俩人的聊天记录。
大雨天,又是下班晚高峰,祝羲泽和宁小轩都被堵在路上。
宁小轩吐槽祝羲泽聚餐偏挑个下雨天。
祝羲泽怼他,你吃饭前还看天气预报。
两人互怼了好半天,路还没通。
邬淮清忽然收回手机,看着她手中的书说道:“我想起一个事儿。”
“什么?”
“你还拿着我的一本哈利波特没有还。”
“你的?我什么时候拿过你的书?”祝矜惊讶地问。
邬淮清一只手撑着书桌,笑着看她:“你忘了,凤凰社那本,你和路宝借了就没还,那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