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运隆很有眼色的赶紧上前接过章皇后手中的白玉盅。
章若华伸手,理了理发髻,“臣妾想着陛下今日要早朝,担心来不及,出门便有些急给忘了,这一路过来,倒也不冷。”
哪儿能不冷呢?晋安帝看了看她冻得通红的手,轻轻握了,“这些日子你日日过来送汤药,却也不说话,不求见,朕若不是今日碰见你,你准备做这些到什么时候?”
章若华有些委屈,“陛下不是不愿见臣妾么?况且臣妾上次气急失言,惹怒了陛下,想来陛下已经对臣妾厌恶至极了,臣妾还怎么敢来惹您烦恼?只是还是担忧陛下身体,臣妾只能出此下策,哪怕能远远看上您一眼也是好的……”
说罢,她一双秀目盛满了眼泪,却又倔强的不肯掉下来,晋安帝心头唏嘘,忍不住伸手替她轻轻擦拭。
“瞎说,朕怎么会厌恶朕的皇后呢?那日你本也没说错什么,朕……咳咳……确实对不住你……”
见晋安帝又咳了起来,章若华一边替他拍背,一边吩咐,“还不快去传太医,一个个都还愣着干嘛?!”
李运隆有些犹豫,内侍也不敢动,晋安帝拍了拍章若华的手,“是朕让他们先别去的。咳咳……若华,不碍事儿,你把汤药拿过来吧。”
李运隆赶紧递上,晋安帝一口气喝了,歇了会儿道:“这会儿好多了,大臣们还在等着,朕要先去早朝了,你也先回宫吧。”
“可是……”
章若华还待再说,晋安帝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便头也不回往奉天殿去了。
待晋安帝走远,章若华看了眼身上的狐裘,问常林:“齐王妃什么时候到?”
常林看了看将明未明的天色,“娘娘回宫后,齐王妃应该就快了。”
章皇后拢了拢狐裘,想着今日没白来,轻笑了声便转身往翊坤宫而去。
近日有传言晋安帝身体不适起不来了,当皇帝坐在奉天殿的龙椅上,大臣们才纷纷定下心来。
岁末最忙的,可能就是礼部诸臣了,加之前任礼部尚书萧元岚出事,新上任的尚书刘温事必躬亲,生怕行差踏错一步。
晋安帝听着他事无巨细地禀报,只觉烦闷异常,他忍不住咳了几声。
刘温眼见没得好,赶紧闭嘴退了下去。
临江王兼宗正寺卿季咏是晋安帝季昶的隔房堂祖,因为他辈分高年纪大,又管着宗正寺,不管是皇室宗亲还是外戚大臣都给他几分面子。
见礼部尚书退了下去,这岁末祭祀宴会一事总要安排吧,临江王挺着大肚站了出来,“陛下,臣有本奏。”
长辈的面子还是不能不给的,且这位堂祖做事向来八面玲珑,见他说话,晋安帝客气道:“堂祖请说。”
“恭喜陛下,宗正寺有人来报,季庶人之妻陈氏,于昨日产下一子!此乃陛下长孙,季庶人不敢自专,特意上奏,请陛下赐名。”
宁王季景言,虽然被贬为庶人,但是晋安帝并未虢夺他的姓氏,毕竟是皇帝的儿子,虽然不比从前,但他们一家靠着宗亲在京都也能勉强度日。
现在生下了长子,他的父亲虽然没有了王爵,但他姓季,一切待遇份例,自然还是由皇帝跟宗正寺做主。
这不,宗正寺卿就来试探皇帝的口风了。
晋安帝沉默了片刻,近日身体不适,让他性子软了许多,也可能是童年经历太过悲惨,对于自己的第一个孙子,他心中突然多了分柔软。
“单字‘怜’吧。”
怜,哀也,从心。
临江王闻弦歌而知雅意,赶紧记了下来,知道晋安帝这是心软了,他又替季庶人说道:“陛下,岁末年初,除夕将至,守岁宴讲究的是阖家团圆,天家如此,百姓亦能如此,正巧皇室添丁,不若届时将小皇孙也接入宫中,一起除旧迎新。”
说白了,皇孙那么小,还不是需要父母带着,这不明摆着就是给宁王夫妻创造机会吗?
萧元崇也站了出来,“臣附议,岁末除夕,除旧迎新,正是团圆的大好日子,臣闻齐王殿下日日思念陛下跟皇后娘娘,孺慕之情,人皆有之,这守岁宴,齐王想来也是念着陛下跟皇后娘娘的。”
你一个庶人都能参加,我堂堂王爷只不过被暂时关了禁闭又为何不可以?
临江王跟驸马都尉都如此表态,想来其实这就是皇帝的意思了,借着年节这个大好兆头,有理有据,谁也不会这个时候煞风景。
大殿里回响着一阵阵“臣附议”的声音,晋安帝当然从善如流,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娘娘……娘娘……大喜呀!大喜呀!”
常海自打听到这个消息,一路就往翊坤宫奔了回来,在栖霞殿门口被他干爹常林给拉住了。
“都说了好多次了,怎么还这么毛毛躁躁的?!说清楚,到底何事?”
常海喜得暴跳,“哎呀,干爹,您可别拦着我,是真喜事儿!陛下守岁宴大宴群臣,还特意点了齐王,殿下这禁闭呀,马上就解了!”
常林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听见章皇后惊喜的声音,“你说的可当真?”
常海一见章皇后出来了,赶紧跪下,“回娘娘,千真万确!奴才刚得了奉天殿的消息就急忙回来报信儿了,说不得过会儿就会有人去齐王府传旨啦!”
章若华想起今日早上晋安帝拍着手让她放心,她不禁喜极而泣,“好!好!这确实是喜事儿,当赏!”
一时间整个翊坤宫都沸腾起来,这么多日乌云压顶总算褪去,宫人们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萧明月甫一踏进翊坤宫就感觉到了不同寻常,她忍不住朝绿映吐槽道:“整日在王府,闷都给闷死了,没想到这翊坤宫,倒还能见着张笑脸。”
眼见着离栖霞殿越来越近,绿映小声道:“王妃,皇后娘娘是以您身体不适才召您进宫的……”
言下之意您可少说两句低调点吧!
可惜萧明月才不管,她算是想明白了,从前她处处委屈自己,不肯让人说她半句,有什么用?还不是任人摆布,若不能随心所欲,她要这身份有何用?难道只承担责任?
“绿映,皇后是我亲婆母,我倒是想看看这哪个不长眼的敢在翊坤宫说我半句?”她恶狠狠地挖了一眼宫道上的婢女,吓得婢女们纷纷跪下请罪。
见这样,萧明月又朝绿映“呵呵”笑了起来,绿映无奈地看了一眼跪下的婢女,愁得眉毛都缩成了一团。
萧明月也不管,大剌剌往栖霞殿走,绿映只得小心翼翼地跟上。
章皇后早就立在廊下等着了,见萧明月依旧不急不缓上台阶,她心中喜悦也不计较,吩咐玉竹赶忙上前去接。
玉竹才扶了萧明月上来,章皇后忍不住道:“阿月,母后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陛下刚解了齐王府的禁闭,这次守岁宴呀你们可要好好准备。”
萧明月倒是无所谓的,她嫁了人,本也没多少社交场合,来来往往就那些去处,贵妇人间的那些事儿她也不感兴趣。
听了皇后的消息便也懒懒的,“是么?”
章皇后只当她还年轻,也不跟她计较,反而拉了她一边进殿一边语重心长道:“阿月,你身份贵重,平日没事儿多跟其他家夫人走动走动,须知有时候这后宅也能关系前堂……”
萧明月一听这口气就头疼,这跟她母亲长公主有何区别?她揉了揉太阳穴,有些不耐烦,“母后,您快别说了,我头疼,您不是让我进宫看诊么?”
章若华看了萧明月一眼,知道她搁这儿装呢,心下有些不爽,好话说尽了还是这副样子,她有些心灰意懒,遂放开了她。
“本宫替你宣了宋舟进宫,可能还有会儿,你且先忍耐吧!”
“宋舟?”萧明月诧异,不是在齐王府也可以看,为何非要来翊坤宫?
萧明月眨了眨眼睛,想起长公主无意间提过的章皇后的异常,多留了个心眼儿。
她倒要看看这里面有什么猫腻……
第71章 打着齐王妃的名义也要宣……
打着齐王妃的名义也要宣她进宫,想来常林该是把上次的话带到了。
自发现常林想利用自己办事,宋舟就对章若华少了期待,再进翊坤宫,心情便平静了许多。
不管有什么目的,不外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章皇后坐在主位上,关切地看着宋舟替萧明月诊脉,而萧明月则百无聊赖的在这二人间看来看去。
她俩虽不说话,偶尔眼神接触倒不似皇后与下臣间的样子。
萧明月唇角弯弯:有趣,真有趣……
宋舟诊完脉,示意绿映收起萧明月腕上的罗帕。
章皇后率先出声问道:“宋医官,齐王妃身体如何了?”
宋舟起身站至一侧,朝皇后回道:“回禀娘娘,观齐王妃脉象沉稳,较之前平和许多。”
她又转向萧明月,“请问王妃上次服药之后葵水可曾来过?”
萧明月蔻甲轻轻敲着桌面,无所谓的点点头,“来过了,就是还有些疼,颜色有些深……”
宋舟继续朝皇后回道:“娘娘,齐王妃之前肝气郁结,神伤不化,这葵水量大又深是故如此,待下官再用药几副,之后再看看效果如何。”
“嗯,只要在好转,本宫这心就放下了许多,宋医官好本事。”
章皇后夸了一番宋舟,又看着萧明月,叮嘱道:“阿月呀,你要好好的遵医嘱,切莫再任性了,你跟阿喻也不小了。”
萧明月一听这话就忍不住有些气结,这不往她肺管子上戳吗?
她冷笑一声,干脆口不择言了,“宋医官,你看我这身体,像是怀不上孩子的么?”
这……这……这……
当着章皇后的面,有如此说话的吗?绿映都要哭了,一会儿看着自家主子干着急,一会儿看着宋舟希望她别乱说话。
宋舟并不想惹到萧明月,只垂首淡淡道:“王妃身体底子不错,想来调理一番后于子嗣上并无大碍。”
萧明月想说怀不上孩子是季景喻的问题,宋舟可不敢这样说,甚至她也不能说是萧明月的问题,只能选一个折中的说法,进可攻退可守。
章若华脸色忍不住沉下来。
这萧明月口无遮拦便罢了,竟然还公然诋毁夫君,顶撞婆母,三从四德一个没有,真真是……
她对她已然失望至极,她要今天真只是为了替她看病非得气死不可,也罢,这笔账先记着,留待以后。
她今日有更重要的事。
想到此,章皇后轻咳了一声,“阿月,本宫不过是随口一说,你这孩子怎么就往心里去了?是不是今日心情不爽快?这样吧,往日你不是最爱跟玉竹学做花样子么?本宫今日便把她指给你了。”
章皇后朝殿门口唤道:“玉竹,你进来。”
王玉竹进殿,福了一礼,“娘娘有何吩咐?”
“上次你不是描了个新花样么?王妃看着新奇得不行,你呀,可得好好的给王妃说道说道。”章若华笑眯眯吩咐道。
萧明月似笑非笑,起身挽了王玉竹的胳膊,撒娇卖乖:“是呀,玉竹姐姐,咱们去花园走走吧,上次那花样子你可不准藏私哦……”
王玉竹一时有些受宠若惊,她一个奴婢,主子给几分脸面罢了,她赶紧奉承着,随萧明月一起往花园去了……
眼见着萧明月几人的身影消失在宫道,章皇后扫了一眼栖霞殿,沉声吩咐:“墨竹,你们都先退下去吧,本宫还有话单独问宋医官。”
墨竹本就看不惯萧明月跟王玉竹走得近,这会儿又被皇后支开,心里很是不好受,但是面上也不敢表现出来,只得不情不愿地领着宫人退了下去。
待人都退了下去,章皇后领着宋舟进了后堂,常林守在殿门口。
章若华甫一进门,便无比自然地拉了宋舟的手,心疼地问道:“小舟,阿月她不好相处吧?”
宋舟有些别扭,想抽出来,奈何章若华握得紧,她又不希望她察觉什么,只得作罢,“齐王妃耿直率性,倒是还好。”
“阿月的性子,本宫了解,”章若华伸手拍了拍宋舟的肩膀,“林叔都跟本宫说了,委屈你了……”
宋舟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话,只能沉默,章若华见她不说话,有心拉近两人的距离,“你也看出来了吧,本宫跟你哥哥在这宫中看着风光,其实也不过是委曲求全罢了,左右谁都不敢得罪。”
“本宫现在觉得最对不起的就是你,我们这点委屈倒不算什么,只是苦了你,夹在西苑跟阿月中间,你本来……本来该是金枝玉叶的。”
章若华眼眶里盈满了眼泪,似随时都要掉下来,偏她忍着,就这样看着宋舟的眼睛。
宋舟忍不住移开目光,偷偷掐了一把自己,告诉自己千万别着了道。
她顺着她的心思,试探着表忠心说道:“您不用如此,我做什么都是自己心甘情愿的,毕竟你们才是我的血脉亲人。”
章若华欣慰地替宋舟拂了拂额前的碎发,“林叔说得没错,你真是个好孩子。”
“若是你哥哥也在就好了……”章若华叹息一声。
今日章若华宣她进宫,难道是为了联络感情?
怎么可能?宋舟不傻,最好的方式难道不是让她自由?何必非要淌皇宫这浑水?
如此,肯定是有事情要说或者要交代的,这转了一大圈也还没到重点,宋舟有些不耐烦跟她虚与委蛇。
她只能加把劲儿顺着安慰道:“您不用担心,说不得陛下什么时候就心软把……哥哥……给放出来了。”
听闻这话,章若华惊喜道:“你叫阿喻什么?小舟,你愿意叫阿喻哥哥?”
宋舟压下心中不适,朝章若华笑了笑,“他是我一母同生的亲人,不是哥哥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