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他也是一路苦过来的。
所以章若华一开始就所托非人了,后来扔下孩子离开,想来确实是失望至极。
宋舟有些同情她,见季景辞脸露嘲讽,她忍不住刺道:“那沈家呢?你母亲呢?”
季景辞看着桌案上的笔山,没有替沈家美化的打算,坦诚地开口:“沈家当然也不是为了做好事,先帝子嗣稀少,萧氏憎恶父皇这个祖父唯一的儿子,他们更希望能从宗族中过继,这样更好控制,而沈家扶持我父皇,要说只是忠于季氏,谁也不信,否则也不会要求联姻。”
他顿了顿,叹了口气,“只可怜我母后,她是真的恋慕父皇。”
“那她知道……”
他知道宋舟想问什么,不待她问完,他便开口:“她知道,只是我母后是个很是骄傲的女人,她低估了父皇对章若华的感情,又高估了他对她的信重,所以最后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显然,在这件事里,季景辞是并不认同沈家跟他母亲的。
宋舟一时不知该还问些什么,仿佛问什么都没有必要了,因为在他们当初的故事里,似乎每一个人都有这样那样的理由跟不得已。
作为牺牲品的他们,又何必还要努力为他们找理由?过好自己才是真的。
“我今日去见了皇后娘娘。”想明白了这些,宋舟决定告诉季景辞一部分今日之事。
“嗯?”
“她亲自承认了她是我母亲,还说以后有难处可以去找她。”
季景辞很是诧异,章若华向来无利不起早,这会儿难道良心发现要补偿宋舟?
他不信,可是也不好当着宋舟的面说她生母的坏话,他只闭了嘴,静静等着她的下文。
“我知道你们如今是针尖对麦芒的,我也没办法去改变什么,只是希望尘埃落定之时,我在中间不那么为难罢了。”
季景辞突然明白过来宋舟今日为何如此怏怏,他心头突然有些爽快,原来她纠结了半晌的是这个。
愿意说出来是良好沟通的开始,是信任的表现。
他看着她,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宋舟,我承诺过不会利用你,去在我们中间做什么,就是怕你有一日会为难会痛苦,我喜欢的是本来的你,跟你是谁毫无关系,只希望你能保持初心,永远做你自己。”
“至于她们母子,在我看来,从来都是父皇制衡我的靶子,这些年,我如履薄冰,根源从来都不是在她们身上,所以将来之事,还很难说。
”
季景辞不好把话说得太明白,章氏母子的一生荣辱,全部系在晋安帝身上。
以他们的资质,做个富贵闲人没什么不好,偏偏又妄想走一条比他还难的路。
其下场,可想而知。
“不过,”他话锋一转,“我还是想知道,倘若有一天,我跟他们兵刃相向,你会站在哪边?”
他的双眼定定地看着她,深若幽潭。
其实对于宋舟来说,并不是一定要找到亲生父母,只是既然知道了是谁,她就想求个为何,寻求一份自身的安宁。
章若华迫不得已扔下她,她并不怨恨,她未曾养育过她,那么除了生恩她们之间再无其他。
而季景辞,宋舟看着梳妆台上发着荧光的碧绿镯子,想起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他懂她,珍惜她,还曾千里迢迢守护她,她却从来不曾回报过他。
他们本来该是两个世界的人,上天却把他送到了她的身边,她很是庆幸。
可是她越是重视依赖,越是嘴拙,越怕失去,她很难像季景辞那般主动把“喜欢”说出口,也无法去做任何承诺。
面对他的假设,她只能义正严辞地说“我只站在大义的一边”。
可她内心清楚,她这颗别扭的心早就为他选好了边。
季景辞却很难明白她拐了弯的小心思,只是听见这样的回答,他还是笑了,他不奢望宋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他,只要给他一个公平的机会他就满足了。
他想他一定是上辈子亏欠她良多,所以这辈子要拿来偿还吧,还真真是败给了她。
他却不知有一天他会异常后悔。
他倒宁愿她一直像她自己说的那般无情,永远不必飞蛾扑火。
第68章 这几日京都风雪交加,寒……
这几日京都风雪交加,寒冷异常。
昨夜休息得不是很好,宋舟今日便没有去藏书阁,御药房值守一事也暂时托林春向秦医官告了假。
齐王府派过来请宋舟的人自然扑了空,本来宋舟已经将方子给了绿映,偏偏萧明月还日日派人来请。
宋舟本就向章皇后推辞过这事儿了,却也没有下文,不得已,宋舟干脆直接称病不起了。
这一次,常林倒是很快又亲自来了太医署。
“常公公,上次下官已经向皇后娘娘明言过了,由于医术有限,下官不敢耽误齐王妃的病情,还请齐王府另请高明。”
四下里无人,常林见宋舟如此客气,赶紧摆手,“小小姐,您可别再下官下官自称了,老奴哪里当得起,这可不折煞老奴了。”
他努力扯了个笑脸,“只是听说您病了,娘娘特意叫老奴过来看看,并不是催您过去齐王府的。”
常林其实并不想跟宋舟接触太多,只是这事儿章若华只信得过他,没办法,只能他来了。
宋舟向来不喜拐弯抹角的,特别是对着怪怪的常公公,她打算单刀直入:“既是如此,我也不怕跟公公实话实说,我这病就是心病,实是不想再去齐王府替王妃看诊而已。”
“这是为何?”常林讶然。
宋舟假意思量再三,终是忍不住道:“即是公公你问,我就直说了,公公可知为何齐王妃执意要我去看诊,不过是为了打听太子殿下的一些日常之事罢了,这事儿要是被人发现了,我只是个小小的医官,不管是太子还是齐王跟王妃,我都得罪不起,甚至私心里,我并不想做对不起~齐王跟娘娘的事情,一想到这事儿可能东窗事发,我就被吓得不行。”
这……
常林只知萧明月任性妄为,倒不曾想她竟如此疯癫作出这等事,这至齐王的脸面往哪里搁,章皇后若是知道了,只怕也是会气得跳脚。
“您的意思是?”
宋舟一副豁出去了的表情,“若是能得娘娘怜悯,还请替我免了这两桩麻烦事吧,我只想在这太医署,平安度日。”
常林不解:“两桩事?”
宋舟心下转了几转,这事儿她想了很久了,她虽不懂朝堂尔虞我诈,但是并不是个没有自己主见的人。
她向来信奉“听别人说”不如“自己亲自去看”,季景辞对章氏母子的态度她明了了,她不愿意偏颇任何人,所以也想知道翊坤宫对太子的态度。
“对,我既不想再替齐王妃看诊,也不想再去西苑,毕竟,有些事我也略知一二,太子跟齐王有隙,我不想站在血脉之亲的对面。”
一听宋舟这话,常林心下暗喜:果然是有血缘的,她还是会站在这边的,娘娘这步棋是走对了!
本来还以为要过些日子慢慢捂热她,没想到效果来得这么快!
“小小姐,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宋舟见他神色郑重,赶紧道:“公公但说无妨。”
“如您所见,西苑跟翊坤宫确实不对付,殿下这次被关禁闭其实少不了西苑那位推波助澜,”常林提到西苑明显有些不耐,“有陛下的一年之约,如果您真念及血脉亲人,就更应该留在西苑替太子看诊了。”
听他如此一说,宋舟心有些沉,只面上却不动声色,“哦?”
常林见宋舟不开窍,有些急了,心想娘娘如此聪慧的人怎么会生出这般不醒事的女儿,也罢,只能他多提点提点了。
“您想想,一年之约还有几个月,若是太子的腿好不了,那他还怎么好继续霸着这储君之位?您在西苑,可以做的事情很多呢……”
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宋舟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的心彻底沉下来,常林是章皇后的心腹,他对西苑的态度一定就是翊坤宫对太子的态度,只是不知章皇后认她,是不是只是因为想让她替她做事?
那她跟常林那天在翊坤宫说的话,又还有多少不愿让她知道的细节?
“可是……那毕竟是太子……”宋舟故作胆怯。
常林本来看着宋舟这双眼睛很是害怕,可是这会儿见她这番模样,他很是不屑,心道:果然是野/种,就算是从娘娘的肚子里爬出来也变不成凤凰。
他走近了,小声道:“小小姐,离了沈家,他就什么也不是,若不是沈家,齐王殿下才是正经的嫡子,这太子之位本就该是殿下的,而您,也本该金枝玉叶承欢在娘娘膝下,这都是他们欠您跟娘娘的。”
见宋舟久不回应,常林只当她被说动了,他继续劝道:“今日您提的这两桩事,老奴回去会跟娘娘如实禀告的,娘娘可能心疼您,都会替您办了,只是这西苑一事,老奴还请您再仔细考虑一下,毕竟这样的机会错过可就很难再有了。”
“唉,现在齐王被陛下关了禁闭还不知道何时能出来,娘娘为了这事儿着急上火又跟陛下闹了别扭,咱们亏就亏在没有沈家这样的大树呀……”
宋舟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嗡嗡”的,只凭着本能顺着答道:“常公公,我明白了,这事儿你就当我没有提过吧,齐王府我也会去的,不然你下次还以什么理由过来呢?有急事我会自去王府传消息的,你放心,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亲人受苦的。”
听了这话,常林简直要开心死了,他赶紧朝宋舟保证道:“您放心,王妃那里老奴一定给您安排妥当,您只管安心办事,那老奴回去要如何跟娘娘说呢?”
宋舟听他这话,整个人仿佛置身冰窖,安心办事……
她强压下心里的不适,笑了笑,“你就说我偶感风寒,已经快痊愈了就好,我并不想……皇后娘娘……担心。”
常林脸上的喜色按也按耐不住,“好的,好的,您心疼娘娘,老奴一定带到!那您好好休息吧,老奴这就回宫复命去。”
宋舟点头,亲自送他出了院门。
眼看着常林喜滋滋的背影消失在风雪中,宋舟脸色转冷。
她单薄瘦削的身姿直直立在院中央,发丝在北风白雪中乱舞飞扬,过了半晌,她终于拍掉肩头雪花,头也不回往西苑而去。
*
“墨姨,墨姨……”
墨柏枝本来在画着新设计的袖箭图,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她本有些不耐烦,一听是宋舟的声音,赶忙搁下画笔出去开门。
墨柏枝喜静,院子是西苑里最偏的,宋舟过来就直接过了来,并没有惊动其他人。
大门“咯吱——”一声打开了来,墨柏枝探出个脑袋,“小舟,果然是你!你怎么这会儿过来了?也不说一声这大冷天的。”
她伸手来拉宋舟进屋,却发现宋舟的手冰冷刺骨,她赶紧解下了刚出门时披上的披风替宋舟系上,边拉她进屋边抱怨,“你怎么回事呀出个门穿这么少?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天气?”
屋子里烧着炭火,让宋舟浑身都暖了起来,她解下披风递还给墨柏枝,看到了桌上未完成的设计图,有些抱歉,“有些事想请教墨姨,顾不得这天寒地冻的,便直接过了来,我打搅您干正事儿了么?”
墨柏枝将图收了起来,拉了宋舟坐下,“什么打搅不打搅的,我整日闷在屋里,你能过来陪我说会儿话,我开心还来不及。对了,你说有事问我,到底是何事?”
宋舟知道墨柏枝痴迷机关术,她哪里会嫌孤寂,不过是说来让自己宽心的罢了,她心里一暖,为了不让墨柏枝担心,她决定委婉一点问她。
“墨姨,昨晚上我梦到了师父……”
一听宋舟提起无涯子,墨柏枝神色有些哀戚,“你师父有你念着,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宋舟答应过无涯子的事情还未办到,他的笔记她至今还未能送去刊印,她颇为愧疚,只是今日,她到底不是为了这件事。
“墨姨,你说师父认识我娘的时候她就怀着我了,那时候她可有什么异常?师父明知道我娘是谁又为何从不曾告诉我?”
墨柏枝想起季景辞的叮嘱,不说穿其实也是让她对自己的出生还抱有一点幻想吧,而无涯子,大抵是不想说他曾经喜欢的女人一句坏话。
只是这样真的对宋舟好吗?
不过这么久了,她怎么突然又对这事儿来了兴趣?
墨柏枝关切道:“小舟,你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或者什么人?”
宋舟点头,也不瞒她,“我知道我生母是谁了,她希望认回我,我却有些疑惑,墨姨,你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好吗?”
“认回你?她是谁?”墨柏枝从来只知道有这么个人,但是其实到底是谁她并不知道。
“这事儿我还不知道该如何给您说,您先告诉之前的事,我说的是所有的,事无巨细。”宋舟总觉得墨柏枝有事并没有完全告诉她,不过她确定她跟师父一样并无恶意。
墨柏枝见宋舟如此,她叹了口气,“我本来答应过太子殿下这事儿不告诉你的,既然你执意要知道,现在又关系到你要不要认你生母,那我还是告诉你吧,选择权在你自己。”
“那个时候我去找师兄,他酒后失言,说他日日炼药,为了替那女子保住肚子里的孩子,可是他发现她并没有吃他的药,因为她根本就不想生下孩子,甚至有好几次,她故意捶打腹部要打掉你,还求了师兄开药想流掉你。”
墨柏枝小心地打量了一下宋舟,见她脸色有些苍白,她虽不忍心,到底还是说了出来,“她本就中了毒,身体虚弱,师兄不敢,怕她小产后会撑不下去,所以……也是你命大吧。”
宋舟一时有些失神,怎会如此?
可是好像这样,很多事情就有了解释,比如章若华为何扔下她,不是身不由已,而是一开始就不想要,否则她怎么可能忍心从来不曾打听他们的去向?否则她怎么会忍心想要利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