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季景喻发着呆,常林忍不住开口:“殿下,老奴有一事不知该讲不该讲……”
“叔瓮有话不妨直说。”季景喻顺手又捏了一块白糖糕,轻轻抿着,似含着什么珍馐美味。
常林轻咳一声,他本是奴仆,有些事情本不该他来说道,不过听皇后日日念着,他不知不觉就放在了心上,“听闻季庶人家的陈氏已经有孕数月,您跟王妃也成亲数月了,老奴见王妃好像是身体不适还是怎么请了太医?”
一听这个,季景喻沉下了脸,长公主夫妻暗示他就算了,他母后也每次见了就说,这下连常林也催问着。
自他捏着鼻子娶了萧明月,莫说他本就不打算跟她生孩子,就是去她院里他也是不愿意的。
自小他母后要求他讨好萧明月就算了,他忍,可是他季景辞都嫌弃的,他季景喻凭什么要上赶着?
“叔瓮,您年纪大了,就好好修养,身体最重要,这小辈的事情,自有小辈自己拿主意。”
常林哪里看不出来齐王这是不爽了,季景喻称他一声“叔瓮”,那不过是看在皇后的面子上,他们到底主仆有别。
这下齐王动了气,他“砰”的一声跪了下来,“是老奴僭越了。”
季景喻也不似往常那样亲自伸手扶他,只客气地叫他起来,“叔瓮不必如此,您腿不好,母后知道了可不要责怪本王了,您快起来吧,天色也不早了,您且回宫去吧。”
常林自知理亏,齐王下了逐客令,他也不好再留,本来他也着急回翊坤宫向皇后复命,便就匆匆回宫去了。
常林前脚刚回来,就看见章皇后已经等在殿门口了,他赶紧上前行礼,“皇后娘娘……”
章皇后一把扶起了他,神情期待,“齐王如何?糕点他可还喜欢?本宫的话可曾转达了?”
“回娘娘,殿下除了略微清减些,一切都好。您做的糕点,特别是白糖糕,殿下他可喜欢了,一口气吃了好几块呢。听了您的交代,殿下也开心,还让您不要担心他。”
常林见章皇后明显松了口气的表情,整个人都开心了的样子,心里暗暗叹了一声。
他的表情没有逃过章皇后的眼睛,她眯了眯眼,问道:“林叔可是还有话要说?”
常林看了看四周,章皇后将宫人都挥退了,二人自进了殿,只留下墨竹跟玉竹守在殿门口。
见四下无人了,常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章皇后忍不住出声问道:“这是作何?可是齐王出了什么事?”
“不是,并不是殿下出了什么事……”
常林看着章皇后,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章皇后急了,“那到底是何事?林叔你……”
“娘娘可还记得那个孩子?”常林低声快速打断了章若华。
“那个孩子?哪个孩子?”章若华一时没反应过来脱口反问。
突然,她盯住了,“你……你是说……”
常林点了点了,“没错,就是那个孩子!”
章若华不解,“当初不是让你处理掉了吗?怎么突然又提起来了?”
见常林表情怪异,她突然反应过来,“难道出了什么意外?她……你没处理掉?!”
章若华漂亮的脸蛋有些狰狞起来,这些年,只要有人提起当年的事她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偏执又心狠。
常林以手伏地,不停地磕起头来,哭诉:“娘娘,老奴有罪,这事儿一直不敢告诉您,当时老奴本是要处理掉她的,可是她一直哭一直哭,那张小脸让老奴始终下不来狠手,就在她奄奄一息的时候,宋大夫冲了进来,把她给带走了。当时您身体不好,老奴不敢将这事儿告诉您,后来回了宫,老奴就更不敢说了。”
“宋已……”章若华喃喃,想起了那个沉默执着的男人。
“没错,老奴后来也曾私下里打听,可是他们自那以后便如石沉大海再无消息,老奴本以为这事儿就这样过去了,那孩子当时已经面呈青紫,活不活得下来还两说,谁知道……谁知道……”
章若华此时已经冷静下来,她恢复了惯常的神情,冷冷道:“她不仅活下来了,还来到了京都,进了太医署。”
常林很是惊讶,“没……没错!您怎么知道?”
“本来不确定的,听你这么一说,就对上了,”章若华自多宝阁里取出一封密信,摩挲着,“本来本宫也只是怀疑她跟宋已有什么关系,后来查到宋已化名无涯子,自称是她师父,三年前定居在了渝州。”
“真是作孽啊,娘娘,您说她知道自己的身世吗?她一介民女,处心积虑来到京都,还进了太医署……”
章若华坐在了多宝阁前,不停地摩挲着手上的密信,分析着里面的信息,“以本宫对宋已的了解,他应该是不会告诉她的,至于她知道多少,这么多年了,那些人早就死的死散的散,想要知道也很难了,依本宫看,她留在京都主要还是因为太子。”
“太子?”常林抬起头,有些吃惊。
章若华搁下密信,对镜轻轻抚摸着自己的面颊,神色阴冷,“太子一直拒绝太医署的日常问诊,却意外的认可了她,据说在渝州的时候他们还经常同进同出,本宫的女儿,还真是好本事呢……”
这句“本宫的女儿”,不禁让常林打了个冷颤,“娘娘的意思是?”
章若华回头,明艳地笑了起来,“林叔,你起来吧,本宫不怪你,她没死就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宋已将她养得不错,说不得就是来还本宫十月怀胎之苦的。”
常林越发迷惑了,章若华也不解释,转头拨弄着发髻上的步摇,吩咐道:“过几日,哦~不,就明日吧,你替本宫把她叫进宫来,就说本宫想亲自问问齐王妃的病情。”
看着章若华又似乎回到了那个偏执的样子,常林有些担忧,但他终究不敢开口劝说,只是低声应诺。
“是,娘娘。”
*
西南王沈怀危在旦夕,沈越止作为西南王世子随大将军丁斯年跟监军陆远奔赴前线。
宋舟刚打开房门,就见林春背着个沾了灰的包袱失魂落魄地站在门口,寒露晨霜让她鬓发微湿,整个人看着都不太好。
“小春儿你怎么了?不是说去送沈世子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还弄成了这副模样?”
宋舟不解,见她不说话,赶紧将她拉了进屋,找了条干净的罗帕替她擦拭头发。
林春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宋姐姐,他走了……还说可能不回来了,他个混蛋!让我忘了他……混蛋……这是就不要我的意思了吗?”
宋舟拍了拍她的肩膀,拉了她坐下,安慰道:“你们三天两回的说这些玩笑话,这次怎么就当真了?”
“玩笑还是真话,我分得清的!他就是那个意思!我说要跟他一起去西南,他都不愿意,还让侍卫拦住我把我包袱扔下就走,这混球,真当我林春非要跟他去西南吗?”
她赌气地擦了擦鼻涕眼泪,继续道:“什么玩意儿!我不信离了他我还不能活了都?!”
本以为只是去送送他,没想到林春是打算跟他一起走的。
宋舟不禁想起昨夜,季景辞在窗下坐了许久,他该是知道沈越止此去西南危险重重吧。
一直以来,沈怀庇护太子,太子庇护沈越止。可是当大树倾倒,太子在风雨中屹立,终究不得不将沈越止也推向风雨中了。
他不过一十七八岁的少年,就要挑起沈家的大梁了,若是沈怀真的出了事,只怕西南等待他的将是一场血雨腥风了。
这就是沈越止不愿带她走的原因吧,狠心把她扔回来也不过是对自己前路的迷茫与不自信罢了……
见宋舟发呆不理自己,受伤的林春心里更不是滋味儿了,这个时候难道不该好好安慰她赞她想得开吗?
“宋姐姐,你说我说得对不?”她不满地嘟起了嘴巴,话虽如此,她其实还是希望宋舟能反驳她,然后为沈越止的行为找一百种解释。
可惜并没有,宋舟叹了口气,“挺对的,你能这样想就最好了。”
在她看来,他们都还年轻,未来有太多可能,不必非要一棵树上吊死。
一听这话,这不按套路出牌啊,林春不禁傻眼了。
随即还是嘴忍不住一撇,眼泪眨巴下来,“可是,宋姐姐,我还是很难受……”
话已经放了出来,她也搁不下脸收回,只得强行自我安慰,“我就哭会儿……只哭一会儿就好了……”
宋舟只得认她抱着,默默递上罗帕,她不擅安慰,很多事情她都习惯了一个人默默消化,她觉得这事儿得林春自己想开,谁都帮不了。
……
“宋医官,宋医官可在?”突然院门口传来一阵尖细地呼喊。
听闻呼喊,林春安静下来,只控制不住地小声抽噎着,宋舟略略收拾了一下,这才打开门,正巧见常林并着一名小内侍朝院子中间走来。
宋舟心头有种不好的预感,可是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原来是常公公,您亲自过来请问是有何事?”
再次见到这张脸,常林心头不适,他强撑了张笑脸,尽量让语气听起来柔和,“昨日都怪杂家多嘴,皇后娘娘听闻齐王妃有恙,甚是着急上火,想知道齐王妃的病情,这不,大清早的就让杂家过来相请了。”
不待宋舟表态,他就已经替她说了,“宋医官,这就麻烦你赏脸跟杂家去一趟翊坤宫了……”
这是根本就没有任何让人拒绝的余地了。
宋舟摸了摸手腕上的袖箭跟绿镯,想起季景辞,她挺了挺背脊给自己打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那就且去看看吧
第66章 双簧你可愿唤我一声母亲
这是宋舟第三次进翊坤宫了,只第一次是充满好奇与期待的,其他都不太顺利,这次尤为忐忑,不说她对常公公天然的厌恶,她还总觉得常公公笑得很是勉强。
她忍不住抚了抚衣袖里的碧绿镯子,这次特意带上它,又在袖间缝了夹层,做了收口,就算是断开了也不会掉出来。
几人到栖霞殿的时候章皇后已经在这里等着了,常林带着宋舟上前请安。
“娘娘,宋医官到了。”
宋舟识趣地上前一步,半福身请安,“宋舟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章若华看着眼前低眉垂眼的宋舟:她很瘦,头微垂,背脊却挺得直直的,似骨子里自带三分不屈。
她想她之前怎么没早点发现呢?这神态动作活脱脱的不就是女版的宋已吗?
久久得不到起身,宋舟抬头诧异地看了一眼上首,不意章皇后正打量着,两人就这么对上了眼睛。
一时间错愕,孺慕,好奇,嗔怒……种种情绪在眼中闪过。
章若华率先移开目光,终于开口免了宋舟的礼,甚至还下令赐座。
宋舟有些受宠若惊,眼见着除了常公公外的宫人鱼贯退了出去,她硬着头皮在章皇后下首坐了下来。
“想必常公公跟你说了叫你过来是为何,本宫也就不拐弯抹角了,听说齐王妃身体抱恙,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舟不曾想章皇后竟然真是为了萧明月的事,她放心了些许,组织了一下语言。
“回娘娘,齐王妃是肝气化火,躁郁之症,故时常不寐,葵水不至。”
“这是何故?可好调理?”
章若华本就不是真想问萧明月的病情,不过找的个借口罢了,只是一听她葵水未至,她还是比较在意的,毕竟这关系到齐王的子嗣。
宋舟是不敢明言这是为何的,甚至她现在特别想摆脱掉随时可能会发疯的萧明月。
之前她本以为可以套些情报出来,说不得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谁知道皇宫这水比她想象的要深,且她一小小医官,还是保命要紧,尽量少给季景辞添麻烦。
她干脆跪了下来,低头拱手道:“下官医术资历实是有限,确不知王妃这是何故,至于这调理一事,下官现开了几副安神助眠、调理月事的方子,效果还有待后续。”
本以为这样子说皇后可能会生气,怀疑她无能,然后该换人就换人,谁知道上方久久未传来想象中的申斥……
宋舟跪在冰冷的地板上,竟摸不准章皇后此时的想法了。
“呵……”
大殿里突然传来一声轻笑,章若华自凤座上起身,慢步行至宋舟身前,“宋医官是师承无涯子宋已吧?”
“娘娘怎知我师父?”
有句话宋舟没有问出来,不仅如此,她还知道他本名宋已?
要知道无涯子带宋舟走南闯北时可从来不曾用过本来的名讳。
章若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亲自扶了宋舟起来。
“第一次见你,本宫就觉得有故人的影子,后来见你运针看诊,更是熟悉,这就留了意,”她伸手轻轻替宋舟理了理鬓发,神情温柔,“后来便找人去了渝州查问,这才知道原来你竟是故人的徒弟。”
章皇后宝蓝色的穿花护甲不小心挨上了她的面颊,宋舟不禁感到一丝冷意,她留了个心眼,假装惊讶道:“故人?娘娘跟我师父?”
见宋舟如此惊讶,章若华心中甚是欢喜,宋已果然什么都没给她说过!
真真是好极了!
她抿唇收敛了情绪,眼角酝酿了几分朦胧,“是的,当年本宫遭逢大难,承蒙你师父相救才留下了这条性命,若是没有你师父,也不知道本宫现在还能不能站在这栖霞殿。”
这事儿宋舟倒是听墨柏枝说过。
章若华拉了宋舟的手,柔声问道:“小舟,你师父可曾告诉你你出生显德二年的除夕?”
“娘娘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