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好了!太好了!”章若华欣喜地抱住宋舟,“本宫还以为你会心里有怨,没想到……好孩子!好孩子!”
“怎么会怨恨呢?您当初也是逼不得已,我只恨那些害我们母女分离的那些人,若是有机会,我……”宋舟眼神真挚看着她,欲言又止。
章若华觉得老天爷总算是开眼了,她不由恨恨地道:“没错,沈家造的孽,咱们一定要一笔一笔的讨回来!”
随即,她话锋一转,“可是,小舟,本宫有件事要问你,你一定要如实回答。”
这是重点要来了?宋舟收敛心神,“您说。”
“本宫听说了些传言,说太子对你……另眼相待,那你对他……”
章若华定定看着宋舟,生怕错过她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宋舟知道,这是在进一步试探她了,她抿唇,半真半假道:“是有这么一回事,但是我对他从无此意,实话告诉您吧,对于这件事我很烦恼。”
她皱了皱眉,叹了口气,干脆一股脑的全说了,“皇后娘娘,其实我有喜欢的人,可是太子势大,他让我去替他看诊,我又怎敢不去?”
这事儿章若华倒是不知,她一边故作生气跟宋舟同仇敌忾的给太子上眼药,一边试探地道:“哼,太子这点倒跟沈家人如出一辙,都喜以势压人,小舟你放心,本宫一定会替你想办法的,不过你可得告诉本宫,你那心上人姓谁名谁?家住何处?本宫得看看他到底配不配得上本宫的女儿。”
宋舟犹豫了一下,终是说道:“他叫孟亭,渝州人士。”
她心下一叹:为了不引起怀疑,孟亭啊孟亭,这会儿只能先对不住你了。
这人章若华倒是看密信里提过,是好像有这么回事儿,瞬间,宋舟的话可信了许多。
而且她想起来这个名字可不就是新取录的贡士第一名!
“这人本宫倒是听过,是个有才的孩子,配本宫女儿,倒也不错。”
她伸手抚着宋舟的面庞,似叹似怨,“太子跟沈家太过可恶,害我们母女分离,现在又逼迫于你,还害得你哥哥被关禁闭,本宫也不瞒你,太子跟你哥哥一直势同水火,他们夺走了本该咱们母子三人的一切,这口气,母后实在是咽不下!”
章若华的护甲冰冷又尖锐,其实刮得宋舟很是不舒服。
宋舟垂眸,有些沮丧,“可是有什么办法,他是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好在他并没有对我做什么真正出格的事情,您可千万不要为了我做什么傻事。”
见宋舟打退堂鼓了,章若华怎么可能允许,她再度握住宋舟的手,“傻孩子,也不全是为了你,这些年本宫跟你哥哥没少受他欺压,甚至母后一直不敢打听你的下落,就是害怕被有心之人利用……”
她顿了顿,继续道:“现在沈家人远在西南,如果他不再是太子,咱们母子三人,可就好过多了,母后虽不能光明正大的认回你,但若你哥哥能做主了,母后一定替你做主,到时候不管是孟亭还是谁,你都配得上。”
宋舟有些迷茫,“可是他本来就是太子啊?”
章若华心下冷哼,“傻孩子,你可知陛下不满太子跟沈家很久了?要不然也不会跟他定下个一年之约。”
“一年之约?”
为了让宋舟对太子更加厌恶,章若华琢磨了一下,“没错,当时太子狩猎,贪功冒进,摔断了腿,经过一番诊治,都说他的腿很难恢复了。”
“我堂堂大晋,怎么可能允许有一个残疾的储君呢?太子也自知德不配位,自请降位,陛下心软没有即刻同意,只是让他先养一年,若是一年之后他的腿还是无望,只怕就要正式考虑废太子了,这既是双方达成了一致,真到了那时候谁也说不得一个不字。”
“那这一年还有多久?”宋舟好奇。
这日子章若华可是日日盼着,当然记得无比清楚,“快了,还有三四个月吧。”
说完,她看了眼宋舟,问道:“你一直在西苑看诊,太子的腿,到底如何了?”
宋舟下意识地防备了起来,撒了个谎,“据我看他的腿确实伤得很重,又一直坐着轮椅,估计很难再站起来。”
这一直是西苑对外放出来的消息,可是章若华知道没那么简单,太子一直一副破罐破摔的样子拒绝太医署的诊治,临风斋又水泼不进,谁知道是不是他使的障眼法。
章若华拍了拍宋舟的手,“小舟,太子狡诈,你看到的也未必是真的。”
“那还能如何?”宋舟心里凉凉的,此时的章若华让她感到由衷的失望。
章若华见火候差不多了,拉开身旁的抽屉,自龙凤呈祥的鎏金首饰盒里拿出一个小油纸包,递给宋舟。
“这包药,你拿回去磨成粉,兑开后每日替他针灸时可涂抹一点在银针上,这样他的腿短时间内是好不了的。”
宋舟直直看着她,“可是……若是万一被人发现了呢?我……”
宋舟话还未完,突然窗格后面传来一声响动,两人对视一眼,章若华快速地走过去打开。
“喵呜——”
原来是一只肥肥的波斯猫在觅食,章若华一把抱起它,朝宋舟解释:“这是花奴,前些日子阿月自宫外送进来让养着玩儿的。”
见宋舟脸色煞白,她宽慰她道:“小舟,你不用担心,你通医术,你看看这药制成粉擦在银针上可是很难看出来?它对常人根本不起作用,相反对于有外伤者,还可以止血,就算被发现也说得通,更何况有母后在,一切都会替你打点好的,你就放心吧。”
宋舟仔细闻了闻,她是说的不错,可是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太子若真出了什么事,替他看诊的人不管有错没错,一个也跑不了。
章若华说得好听,可是仔细想来这是不仅把她当未见过世面的村姑哄,还一点都不在意她的死活。
见宋舟犹豫,章若华一把抢回了药包,故作失落道:“算了,母后也就是一说,哪怕有一点风险,母后也不能让你去,小舟,母后也只是一时义愤,你就当没听过这事儿吧。”
宋舟上前,掰开了她的手,拿回药包,“不,我愿意,若我真被发现了,那也是我命不好,与人无由。”
这么重要的东西,当然得拿到自己手上了。
章若华还要再抢,却被宋舟避开了,她不禁眼角含泪,“小舟……”
她似下定了决心,抱着宋舟哽咽道:“你真是母后的好孩子,母后欠你太多了,你放心,母后一定不会让你出事的……”
对于惯常做戏的章若华,宋舟的心早已经波澜不惊了,她任她抱着,只紧紧攒住了手里的小小药包。
第72章 结发同心,以梳为礼。
辛未年,岁末,腊月二十七。
这两日京都的雪已经停了,只是融雪时节,天气依旧严寒。
祭祀是大事,大晋历来有岁末祭天清明祭祖的习俗。不过经礼部与宗正寺商议,竟然找不到一位合适的代表在年三十去少康山祭天。
皇帝身体不好,少康山在京郊四十里,来回奔波害怕他旧疾更加严重,只怕到时候连守岁宴都没办法出席,太子腿疾,宁王已经被贬为庶人,而齐王还在被关着禁闭,至少要等守岁宴了才能解除,剩下的皇子们又还年幼……
一时间,竟真的找不到一个好的人选。
晋安帝听着礼部尚书刘温的汇报,脸也沉下了,在子嗣一事上,倒不曾想他比他父皇当年也好不到哪儿去。
“就让太子替朕去吧。”
相对来说,太子名份上占大义,虽则腿脚不便,到底有宫人侍卫,出不了什么岔子。
祭天毕竟是大事,晋安帝也不想留人话柄,而且就其他人干的混账事,还真就季景辞更合适些。
可是这在章皇后看来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以前皇帝给齐王抬轿的事也干得不少,这次这么好的彰显恩宠的机会他却不干了,说什么齐王还在禁闭,这禁闭提前一日解了又有何不可?
况且齐王现在还占着个“长”呢,不过是愿意不愿意罢了!
她敏感地察觉到晋安帝的态度有些变了。
季景辞照旧起了个大早,他最近很忙,但这些日子还是依然每日早上抽些时间练腿。
所幸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已经能自己走一段路了。
唯一的遗憾,是宋舟这几日都没有过来。
他在临风斋是不爱有人伺候的,除了张德成,大多时候影书影剑隐在暗处,今日也不知为何,张德成竟然不在……
太子殿下只好坐在动椅上,亲自拉开了临风斋的大门。
他没想到,宋舟竟然顶着风霜,亭亭立在大门口。
她本来身形挺拔偏瘦,平日多穿太医署的公服,今日却身披白色狐狸毛蓝斗篷,搭配内里杏色袄裙,穿上这一身倒是显得纤秾有度了。
季景辞眨了眨眼睛,晨风吹舞着她额间发梢的碎发,在雪色与晨光里,她像从天而降的仙女,让这一幕永恒地镌刻在了他的眉间心上。
季景辞薄唇微弯,轻道:“你来了。”
宋舟这几日辗转反侧,心中淤积了太多心事,今日一早便再也忍不住过了来,她以为他会问她许多事,却没想到他只是笑看着她,一如既往地打招呼。
她伸手拂开嘴角的发丝,拿出小油纸包,终于开口,“我有事要跟你交代。”
……
听完宋舟的话,季景辞第一反应不是生气怀疑,而是心痛,他替宋舟觉得心痛。
可是他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好伸手接过药包,打开,是一块暗褐色的药块。
他不禁笑着哄她:“这玩意儿真有这么神奇?”
宋舟不知道他怎么还笑得出来,她点了点头,“这药块里面有好多种药材,我拿太医署受过伤的柴犬试过,初时确实可以止内出血,但是几日后伤口处却莫名的肿大,发黑,高热,想来是感染了,那柴犬可能活不成了……”
季景辞眼眸幽深,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宋舟,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其实大可不必理会她,甚至也可以不告诉我,置身事外对你来说其实是最好的。”
宋舟坐在季景辞身前的雕花门槛上,望着渐露曙光的天空,声音像来自云端:“我知道怎样是最好的,可我只想做最想做的。”
她侧首,脊背却依旧挺得笔直,眼睫跟鼻梁在晨光下似小树山峦,“我可以不计较她一再抛弃我,但是我介意她利用我来对付你。”
季景辞想起那日曾经问过宋舟的话,如今想想倒是有些多余了,正直如她,有自己的原则跟行事准则。
但她心里,想必一定是难受又失望的吧。
季景辞摩挲着腰间的盘龙玉佩,“你知道我母后是怎么死的吗?”
宋舟挑眉,“被人暗算?陷害?”
季景辞的眼神望向远方,声音带着三分嘲讽,“当朝皇后,太子生母,沈氏郡主,谁又能暗算陷害她呢?她本有心疾,是郁郁而终的。”
这……
季景辞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她一直有在服药,只是后来没了念想,便私自断了药,我那时候哭着跪着求她,她都始终不肯张嘴。”
宋舟有些不明白,“这是为何呢?”
“为何?”季景辞笑了笑,“或许是后悔吧,后悔不择手段嫁给我父皇,后悔执意生下我,甚至后悔生在沈家……”
宋舟看着季景辞,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季景辞也不指望她说什么,他继续道:“母后对我很严格,二哥不会的我必须会,二哥会的我必须比他快,如若不然,等着我的便是责骂与扎针,即使我样样做得比二哥好,也得不到父皇一句夸奖,若是那天父皇夸了二哥,我回去又是一顿打骂斥责。”
季景辞见宋舟神色难过,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偏偏每次打骂我之后,她又会跟我道歉,朝我诉苦,还会搂着哄我,让我曾经一直以为她还是爱我的,可是自那日我怎么求她别抛弃我她也不肯张嘴开始,我就对她死心了。”
“宋舟,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都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宋舟知道,季景辞跟她说这个,其实是在安慰她,他们本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他却予她无限信任与关怀。
她抬头想看看他落在她发顶上的手,可惜失败了,她也不泄气,继续仰头,季景辞轻咳一声收回了手。
宋舟回头朝他笑了笑,由衷叹道:“你真好……”
这是宋舟第一次夸他,季景辞心下暗爽,面上却挑眉否认了,故作严肃道:“你错了,我不好,我只是对你好罢了……”
宋舟想起了萧明月,季景辞可是当着一整个朝臣宫人的面拒绝了她,他当时确实毫不给人留情面。
“为何呢?”宋舟有些迷茫。
季景辞也明知故问:“为何什么?”
“为何秋日宴上当众拒绝萧明月?又为何只对我这么好?”
他深邃的眼眸有暗光浮动,“长公主从前跟我母后走得近,阿月从小也跟我母后亲,她们其实是很像,爱得热烈,恨得偏执。”
宋舟点头表示理解,只怕全天下的女人都死光了,萧明月也绝不可能。
季景辞就知道,宋舟是明白他的,他继续道:“至于你,我第一次见到你,觉得你跟我很像,我开始好奇,后来又发现我们很不一样,你正直机敏,有原则有孤勇……我越了解,就越沉迷。”
他看着她的眼睛,神情坚定,“其实我一直没觉得像我父皇和母后她们爱一个人有什么错,真正错的是所托非人罢了,而在我眼里,你就是那个正确的人,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
宋舟没想到在他眼里原来她是这样的,她垂首,有些不好意思的小声否认:“我没你说的那么好……”
不知何时,临风斋起风了,季景辞伸手替她戴上狐狸毛斗蓬帽,轻柔又专注,“不,你比我说的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