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安居?”宝璁惊诧, “我似乎在哪里见过, 但也不确定。不过听名字好像是收养孩子的。”
他回想了一圈, 才想起来北城有条偏僻的巷子里, 有家院子挂着这样的牌匾。这还是他为了画京城地图时,在外细细乱逛时发现的。
林黛玉点点头,道:“是收养孩子的。那里住着十几个孤儿, 还多是女孩子。”
宝璁理解地点点头,民间有穷人家生了孩子养不起的,便有送人或者弃养的,在重男轻女的思想之下,被放弃的自然多是女孩。
“那与李婆子这事情有何联系?莫不是那婆子偷了宣纸换钱, 是为了救济那帮孩子?”宝璁问。
林黛玉摇头,道:“幼安居的主人是从宫里出来的老嬷嬷, 自己有金银傍身养老,也有官府照应,去买粮买布比别人便宜些。所以那些孩子在吃喝穿上面是不愁的。”
见不是为生计的缘故, 宝璁越发好奇了, “那是怎么样?难不成拿回去宣纸给那群孩子用?若真是这样,她疼那些孤儿,倒比她亲孙女还多, 这还了得?”
百思不得其解,又道:“那些孤儿怎么会写字?难不成是那个老嬷嬷教他们?”
林黛玉这回笑着点头了,“你猜得也差不离了,倒不是那个老嬷嬷做先生, 而是李婆子的孙女儿做的先生。她先头在我这里学了字,等回去了,便去幼安居教那些孩子认字。李婆子偷拿了我的宣纸,不是换钱,而是去换了许多差些的宣纸。一张换一叠,全拿去给孩子们练字了!”
“哟!竟然是这么个能人!”宝璁都听呆了!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操作,忙问林黛玉:“那李婆子的孙女几岁了?竟这么机灵,能在你这里学了字,回头还能去教别人?可了不得了!”
林黛玉得意道:“才刚六岁,跟着我念书也才两个月,门牙漏着风,念书都含糊不清呢,也不知她怎么能去教别人!”
说话是嫌弃,可那神情分明是自豪,自己有个那么能干聪明的学生。
宝璁也连连赞叹,道:“等有空了,我真得见见你这好学生!”
又疑惑问:“既李婆子做的是好事,怎么你不夸她,反倒要罚她,还叫她把之前拿的宣纸补上呢?你也不是小气的人,平常大把的东西赏给下人用了也会心疼的。”
“哎?”林黛玉边摇摇头,抿嘴偷笑起来,斯条慢理道:“我看我不是蠢人,你才是个蠢人,怎么不知道当家作主最重要的是立规矩呢?”
“李婆子虽然在外面是做的好事,可她偷拿了府里的东西是事实。坏了府里的规矩,不罚她,别人也有样学样的,从今以后,你就是挣再多的家业,也不够大家分的呀!”
宝璁连连点头称是,又夸林黛玉:“到底是当家主母,这条理比我清晰多了!”
两人正说笑,紫鹃却进来道:“太太使人来说,请三爷和奶奶过去吃团圆饭。”
宝璁惊讶,“这么快她就知道了?我还想明日再去拜见呢!”
林黛玉嗤笑一声,道:“可不就马上知道了?她可叫人在咱们门口守着呢!”
“守在咱们门口做什么?我也没和她说过我什么时候回来啊!”宝璁嘟囔,“我还想明日再去请安见她呢!”
林黛玉却有猜想。
先前王夫人来家里问晴雯的事情没问着,听说宝璁回来,想是迫不及待地再问一遍了。为有个准备,这会儿林黛玉就在路上,匆匆与宝璁说了晴雯的事。
元春生孩子时,晴雯莫名其妙被王夫人绑走,还差点死了,这事宝璁自然是信的。只是问起缘由,林黛玉却连连摇头,道:“原本想等晴雯回来了问她,可母亲一直派人看着我们这边,我就没让她回来,还是与清霜一起住在外面。”
元春的那里是皇家密事,不如等宝璁自己去问,他们亲姐弟自然有的说。
宝璁点点头,到了王夫人跟前,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待王夫人问起晴雯,宝璁却不高兴了,道:“母亲再不用找她,难为她一个丫头片子知道出京找我,我如今把她安置在别处,不会有事的。”
王夫人一听晴雯果真去找了宝璁,顿时着急了,道:“你、你怎么能将她安置在别处呢?要是她对别人乱说话怎么办?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事啊!”
她以为晴雯把事情都与宝璁说了,便也没了顾忌,不管林黛玉宝钗还在边上,直接揭开了说。
这事宝钗也有出主意,有些心虚,便抬眼去瞧宝璁,宝璁没看她,仿佛不知道那事是她的主意。而林黛玉,也像是圈外人一样,默不作声地低头喝茶。
宝璁虽不知道元春那边到底什么事,但是气王夫人的坏心思,因此说话也不留情,直接道:“母亲就别管了,难道还信不过我?晴雯也是从小跟着我的丫头,如今又跟了黛玉,您就算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哪有连我们说都不说一声就处置了的?”
王夫人也气了起来,蹭地站起来,涨得脸都红了,道:“你都是我生的,你一个丫头我怎么就不能处置了?我如今不是诰命夫人,可也是你的母亲!还有你的亲姐姐,她就算落魄了,也还是你姐姐!你如今要为一个丫头,置你亲姐姐于死地,置我们贾家全族人的性命不顾吗?”
“我们、我们贾家,可再经不起什么......大事了!”
见王夫人这样激动,宝璁头疼得按了按太阳穴,深吸一口气才冷静下来。
看来元春那里,确实是出大事了,不然王夫人也不会激动成这样。况且杀人这样的事,若非真的万分要紧,王夫人也难做得出。
可他还什么都没弄清楚。
找到问题,才能解决问题。
于是,宝璁缓了语气,慢慢道:“母亲别急了,我明日就去探望大姐姐。要死要活的,也等我见了人,看看情况如何再做打算。我虽远远比不上祖父祖母英明睿智,但为官几年也有些人脉根基,总比母亲在家瞎折腾好!”
听这话还有几分像样,王夫人这才缓和了心神,只是仍旧还不放过晴雯,道:“你若真有孝心,就把那丫头押来,叫我亲眼看着处置了她。”
宝璁固执摇头,“不行,这事我说了算,人命关天,母亲做不得主。”
“你!”王夫人顿时气得摔了茶盅,指着宝璁破口大骂:“丫头的命是命,那你亲姐姐的命呢?你母亲我的命呢?你媳妇的命呢?你这些兄弟姐妹族亲的命呢?你把我们放在哪里了?”
俨然要被气疯了的样子。
宝璁也被气得瞪了眼,这场面说什么也不合适,饭更是不用吃了,干脆拉着林黛玉甩袖而去。只留下个宝钗一边帮王夫人抚心口,一边又拿帕子给她擦眼泪,忙里忙外......
次日,宝璁早早去皇觉寺后院拜访元春。
抱琴抱了白胖孩子来,宝璁拿着拨浪鼓逗弄了一番,才让孩子和下人们都出去,与元春单独说话。
他问起晴雯的事来,却见元春还没说话,便先掉眼泪起来。宝璁忙道:“我说什么了?竟惹大姐姐这么伤心?你身子弱,可不要这么哭了!不然可打我嘴吧!”
元春擦了擦眼泪,勉强笑了笑,道:“这事都怪我,母亲这么做也是为了我。我、我也是想不到母亲说的处置,竟是要......杀人,若我知道,必不肯的。我还以为母亲只是打算将她远远卖了。”
宝璁叹气道:“姐姐不用自责,母亲做事自有她的道理。何况这事情已经被我劝住,不会发生的。你还是和我说说,到底有什么难事,竟叫你和母亲这样?”
宝璁是亲弟弟,目前又是家里唯一的顶梁柱,元春对他也没什么可瞒的,便叫巧燕将孩子抱来,与宝璁道:“这是你外甥女儿,你瞧瞧吧。”
宝璁一看,襁褓中的孩子浑身青紫色,手臂细得才两手指头那样粗细,眼睛闭着睡,却不安稳。小嘴微张着呼吸,胸口几乎瞧不见起伏的动静......
“这是怎么回事?”宝璁大惊,看看巧燕,又将目光移向元春。元春早就已经又哭了起来,哽咽道:“她生下来就是这样,巧燕说,这是我从前为了怀孕用了太多药的缘故。那些药在我的身体里累积,如今都转到孩子身上去了,这孩子活不活得了几年都未知.......”
“那刚才的孩子是谁?”
元春回道:“那是迎春的女儿璇儿,我、我与她说好的,叫璇儿陪在萱儿身边住,好叫这孩子借借姐姐的福气。”
话是这么说,可脑间闪电一般,宝璁明白了什么。璇儿、萱儿,如此相似的两个名字,怎么可能是随意取的?
他看向孩子,喃喃问道:“大姐姐,你可是要将这两孩子......换了养?”
元春没有说话,巧燕也不吭声,只襁褓中的孩子像是被吵醒了一般,不安地哭了起来。那哭声,比奶猫叫还要脆弱,小手被压在襁褓一角,挣扎也挣扎不动。巧燕急忙拍拍安慰,却一时也安慰不好,道:“小主子一向睡不安稳,许是这屋里太冷了,我抱她回去,叫奶娘喂了奶睡吧?”
元春点点头,让巧燕抱着孩子出去了。
宝璁瘫坐在椅子上,半天回不过神来。这皇室换孩子的事,一向只在故事里听过,没想到今日叫他亲身遇见,和天方夜谭一样。
“这、这叫怎么回事呢?”宝璁问元春:“太医院里有那么多好太医,难道治不好她?她若不再是公主,那还能得更好的大夫治?”
元春含泪解释:“若说医术,巧燕的医术也算高明了。她是明白怎么回事的,若她也解不了孩子身上的毒,那些太医又能有什么法子?不过是拖着养几年,再看她慢慢去死而已。”
“那也不能为了荣华富贵,就夺了孩子原本的身份啊!你是她母亲,难道不心疼她吗?”宝璁生气了,不光是为这孩子,还为了迎春和她的孩子。母女骨肉分离,得叫她多伤心!
元春却道:“正是心疼她才这样!你当宫里是什么地方?便是皇子皇女日子也不好过。若是得宠些,能吃饱穿暖,看病吃药也有人盯着上心。可像我这样不得宠的,自己回宫也不知什么光景,若这孩子跟我回宫,圣上见她生得这样不吉祥,心生厌恶,不说三四年,我瞧着都未必能活一年半载!”
“唉......”宝璁大叹一口气,许久说不出话来。想说迎春怎么办?可元春既和迎春商量好,可见迎春也是同意了。孩子养在冯家,不过是侯爵人家的千金,若养在元春膝下,那可是皇家公主!
迎春一向耳根子软,为了这同意也是有可能的。
又叹一口气,宝璁生生将心里的难受压了下去。
元春接着道:“这也是没法子,咱们家如今这样,这已经是最好的法子了。”至于以后,便再说了。
要是顺利,璇儿平安长大,当成公主出嫁,皇家不过多出一份嫁妆。要是不顺利,璇儿身份暴露了,那也不过是抵死不认的事,大不了她一根绳子将自己了解了,也能保全孩子和家族。
只是想到她自己的孩子,轻则一辈子相见不能相认,重则没几年便要天人永隔,真是教人想想便寒冰刺骨,痛彻心扉!
宝璁木了半天,又问元春何时回宫的事来。
照他的愿望,自然是不回宫的好。若能不回宫,两个女孩儿养在宫外,和稀泥养着也算不上欺君。
元春却道:“满月时,宫里的嬷嬷曾来瞧过孩子,虽没有提起何时让我回宫,但年节将近,我身为妃子,又生了皇女,按理是该参加宫宴的。想来,年前就该有旨意了。”
宝璁心里越发沉重了。
元春回不回宫他也做不了主啊!他就是再愿望迫切,又有什么用呢?
他按按自己心口,也如王夫人一样,直觉得心口疼了。
可这一按,却真叫他按出了个忘记的事情来了!
第117章 宝璁听话
作者有话要说:统一解释:1关于元春离宫,在95章里写过。2元春孩子满月,115章里有一笔待过,可能没细写,所以大家印象不深。谢谢大家长久的支持!
在新疆时, 宝玉掉的那块玉,又回到他手里了!
当时他就奇怪,怎么平白出了这一遭?没想到这巧宗在这里等着。
若是将玉给这孩子戴上, 会怎样?不求孩子智若文曲星, 至少也要长安康宁吧?
宝璁掏出那块玉, 跃跃欲试, 递给元春道:“这是我为萱儿准备的礼物,你记得给她贴身戴上。”
元春接过一看,吃惊道:“这不是宝玉的那块玉吗?怎么你竟拿来给孩子?母亲可知道?她如何同意?”
她从前照看过宝玉宝璁, 自然一眼就认出了。
因为这玉,贾母与王夫人将宝玉当成眼珠子一样看着,又对他寄予十万分的期望,想他长大了自然能是惊天大才。而这块玉,更是与祠堂供奉的祖先一样令贾家人敬畏。
王夫人就是再宝贝女儿与外孙女, 又怎么比得过宝玉?因此她才又吃惊又疑惑。
宝璁为了哄元春收下,编话道:“宝玉的玉自然是他自己戴着, 这块小玉是我仿照他的玉雕刻而成,家里姐妹都有,我留了一块给外甥女儿, 也让她沾沾宝玉的福气。”
既不是那块, 元春便收得心安理得了。
宝璁只怕她当普通物件随手放着了,就多嘱咐一句:“这可是高僧佛前开过光的,你千万记得给孩子戴上!”
元春点点头, 笑应道:“知道了。”弟弟的一番心意,她哪有不应的?
闲话间,宝璁有些心不在焉,他又想到别的事上面去了。
在回京路上, 他闲着无事,便天天去幻境中,将刻巨石的方法弄清楚了。
那巨石其实就是他自己的本体,所以巨石的每一个部分,也一一对应他自己的身体。巨石不仅可以随着他的意识变大变小,还可以变换形状,便于他动手雕刻。
若是按照这个世界的地形一模一样雕刻,那么他的身体就不会受到任何影响。但若和上次救晴雯一样,破坏或改变地形雕刻,那么他的身体就会出现相应伤痕。就像是那次醒来,他脸上无端端裂了道小口子,吓了鸳鸯一跳。
而最让他惊喜的,是在雕刻时,他可以看见锥子底下那块地方正在发生什么事情,甚至贴近了去看,还可以听见上面的人所说的话。若是能看见听见些有用的,那说不定有办法......
宝璁迫不及待地与元春告辞,回家之后,便一头钻进书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