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之……”她喃喃。
尴尬瞬间弥漫,所有人看到贺言郁的时候,率先想到的人永远是故去的温淮之。
好似他生来就注定当另一个人的影子。
贺言郁面色平和,看向别人的目光没有波澜。
安棠拉着他的手,却被男人握入掌心。
她扭头,抬眸望向他的时候笑了笑。
温窈婕这才反应过来,他不是温淮之,温淮之已经去世快一年了,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是她另一个儿子贺言郁。
只是……
为何他现在会变成这副模样?
温窈婕想不通,但贺言郁能出现在这,令她非常开心,“言郁。”
“温夫人。”
客套疏离的打招呼,还是跟以前一样。
这时候丹尼尔也过来了,看到大家聚在门口,笑道:“快进屋坐。”
两家因为安棠和温淮之从小到大的情谊,所以来往密切。
温窈婕看到安棠和贺言郁坐在一起,金童玉女很般配。
虽然她跟温淮之有缘无分,但现在这种结果也挺好的。
两家人聊了会,很快就把话题转到安棠身上。
温窈婕问她:“棠棠,你跟言郁在一起挺久了,你两对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显然,她不知道安棠和贺言郁之间的三年约定,还以为他们是真心在一起的。
安棠知道温窈婕想撮合她跟贺言郁,于是把皮球踢回去,“我现在还年轻,对以后的事没想那么多。”
“是吗?我见你两这么亲密,还以为你们今年打算结婚呢。”
阿莱格就是看不惯安棠,觉得她这个人冷血薄情,说好一辈子只爱她哥,结果等人故去后,竟然和替身纠缠不清。
丹尼尔看了眼自己的女儿,略微严厉:“阿莱格。”
阿莱格哼了声,没再说话。
这茬话题很快被揭过,中午两家人吃完饭又聊了会,临走前,安棠被阿莱格叫到一楼的露天阳台,顶上支起遮雪蓬,倒是可以抵御一部分风雪,显得不那么冷。
阿莱格双手环抱,瞪着安棠,语气不善:“安棠,我不许你跟那个什么郁的男人在一起,你这样对得起我哥吗?对得起你们十几年的感情吗?!”
她比安棠小几岁,现在快大学毕业,性子被惯坏,也喜欢直来直去。
安棠看在她是温淮之的继妹份上,向来也给几分薄面,“我们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在一起。”
“你当我瞎?”阿莱格这下更瞧不上安棠,满口胡言,没一句真话,她真心替温淮之感到不值,从小宠到大的人,最后竟是这副嘴脸。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
安棠不欲多加解释,准备转身进屋,阿莱格在背后大声说:“安棠,你就是婊/子,你根本配不上我哥!”
这话就过分了,还带着人身攻击。
安棠顿住脚步,背对阿莱格,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话,让安棠想起一些往事,她突然有些想笑。
或许悲到极致就是这种反应吧。
她语气淡淡:“配不配得上,不是你说了算。”
成年后,她经常听到很多人在背地里议论她,说她配不上光风霁月的温淮之,说她付出的爱不如温淮之,说她只是一味依赖享受他对她的好。
她也曾痛苦、迷茫、无措、崩溃,就好像她和温淮之之间隔着数不清的沟壑。
温淮之因为身体原因,很多事都不能做,没事,有她,她可以学。
她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豪门大小姐,变得厨艺精通,这个漫长的过程,切到手指血流不止、被油溅到、被蒸汽烫得手臂起大水泡。
这些尚且微不足道。
她还记得温淮之曾经和别人合作编一支现代舞,那支舞跟他涉及的领域有所不同,其中还需要飙车到极限带来的感受。
这种危险的事,他来学,稍有差池就可能没命。
因为他有血友病,不能受伤流血。
她知道后,托母亲的关系请来有名的机车手,第一次玩机车,安棠还记得虎口被震得发麻带来的心悸感。
她曾无数次在跑道上摔下去,擦破皮肤,青痕遍布是常有的事。
最严重的一次,被送进医院抢救。
而那次没瞒住,温淮之知道她背着他干的那些事,又气又心疼,舍不得责备她,用无力的口吻问她,为什么好端端的要去学那么危险的东西。
她说自己学会了就可以带他,那他就不用学了,而且百分百不会有危险。
温淮之问她为什么这么肯定,就算他不会,大可以请专业的人带他。
她傻乎乎的笑着,固执又倔的说,如果有危险,她是不会让他上车的,而且,她不放心把他的安全系在别人身上。
他们之间并没有谁依赖谁,谁攀附谁,他们是彼此成就。
就像温淮之说的那样,儿时那年初遇,因为她的出现,让他灵光一闪彻底完善成名舞《赎》,并于后来凭借这支古典舞响彻国际。
而她也因为温淮之的陪伴,逐渐走出阴影,重拾乐观,懂得温暖,正是如此,她走上写小说的道路,想像温淮之那样,借着文字传递温暖,给更多人带来快乐与希望。
阿莱格被她的话堵得一噎,跺脚道:“你可真是没皮没脸,厚颜无耻!”
回复她的,是安棠离开的背影。
贺言郁在外面等她,见她过来的时候眼眶微红,脸上的神情近乎没有。
这副模样,让他觉得眼前的人好像无形中又远了几分。
贺言郁拉着她的手,垂眸问:“怎么了?”
“我没事。”安棠摇摇头。
她不想说,无论别人怎么逼迫她都不会开口。
他们回到安家,又住了两天,大年已过,又要忙碌起来,贺言郁该飞回港城主持公司事务,安棠自然也得回去。
临走前一天,叶听娅找安棠单独聊天。
选的地方是玫瑰温室,里面栽着很多品种的玫瑰,头顶是球型的玻璃罩,夏夜的时候,抬头仰望,满目都是璀璨的星星。
叶听娅说:“棠棠,你跟贺言郁约了三年的期限,如今第一年已经过了,余下还有两年,妈妈知道你并不爱贺言郁,但你现在也看到了,他变得越来越像温淮之,所以妈妈就想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三年之期真的结束,而他也变成你想要的模样,你会作何抉择?是跟他在一起,还是离开?”
安棠的指尖轻轻戳着玫瑰花瓣,细腻的手感至指尖蔓延,她面前挂着一张照片,是她以前和温淮之去旅游时拍的。
满屋子挂着错落参差的合照,昔日无数记忆在脑海里走马观花。
安棠垂眸,眼睫轻颤,用平缓的语气说出最薄情的话。
“我还是会离开。”
纵然知女莫若母,这一刻,叶听娅也不理解了,“为什么?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是啊,这不就是她想要的吗?可是阿莱格今天说的话却盘踞在她脑海里。
局外人笑看,置身事外。
局中人深陷囫囵,挣扎不脱。
而她,就是那个局中人。
心中思绪纷扰,到了喉咙,最终都变成一句无力的解释。
她说:“可他始终不是淮之。”
玫瑰温室外隔着一道玻璃门,贺言郁默默站在阴暗处,将她们的对话听进耳里。
他为止退让、妥协、付出一年,竟换来安棠一句轻飘飘的‘可他始终不是淮之’。
原来,所谓的三年期限都是假的,都是她情之所至的一次玩弄,无论他如何模仿温淮之,无论他做得再多,她也依旧心如磐石,毫不动摇。
要不是他这次偶然听到,待三年结束后,她是不是就要随便寻个理由彻底离开?
贺言郁阖上眼,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攥紧,安棠推开玻璃门,看到站在阴暗处的男人,蓦然怔住。
没想到他竟然会在这。
听到轻微的动静,贺言郁睁开眼,平静的注视她。
安棠瞧见他那双深邃的桃花眼泛着红,微抿着唇,心里也不知道他究竟把她们的对话听了多少。
坐飞机回港城的路上,两人一句话都没说,沉默在他们身上萦绕。
飞机落地。
贺言郁的助理已经把车安排好了,男人接过车钥匙,竟是亲自开车。
安棠原本走向车后的动作一顿,最终改了方向,坐到副驾驶。
最终打破僵局的是安棠,“你都听到了?”
然而他却转移话题:“你难道没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别打扰开车的人。”贺言郁握着方向盘,目光一直注视前方,“会死的。”
很耳熟的对话,仿佛曾经出现过。
安棠收回落到他侧脸的视线,扭头望向窗外,用开玩笑的口吻说:“听你说最后三个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拉我一起下地狱。”
“跟我死在一起不好吗?”
“……”安棠笑说:“我还年轻,想活着。”
贺言郁的手指搭着方向盘,指尖轻叩,车子飞速疾驰,树木倒退的残影割裂遥远的天幕,落日的最后一点余晖照着山尖的雪白,似橘似红似白似墨蓝,像是打翻了调色盘,看着色调混杂,又有着说不出的美感。
夜幕将至,路边两侧的灯也亮了。
良久,就在安棠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贺言郁却突然开口。
沉默了近一天,他终于笑了次,“行,那就让我一个人下地狱。”
安棠眼皮子一跳,“咱们还在车上,别讨论这么恐怖的话题。”
话落,也就在这时,十字路口右侧,也就是安棠那边,突然从拐弯处横插了一辆货车。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快得叫人措手不及,安棠的瞳孔骤然紧缩,恐惧疯狂蔓延,像飓风袭卷。
下一秒,安棠由于惯性朝前倾,却在最后关头被安全带拉回去,天旋地转间,她看到方向陡然发生变化,那辆货车迎面撞到贺言郁那边。
绝对力量的碰撞,轮胎擦过油柏路迸溅出火花,他们的车子被掀翻。
玻璃应声而碎,迸溅的碎片割在皮肤上疼得厉害,但却远不及身上被碾碎的痛楚。
殷红的鲜血滑过脸颊,安棠已经意识模糊,隐隐听到滴答滴答的声音,恍惚中,有人摸到她的手指。
贺言郁从他那边出去后,拖着受伤的腿快步绕到安棠这边,单膝跪地,把人给捞出来。
安棠被他抱起,于血光中,她看到贺言郁的脸上满是鲜血。
她想,那么矜贵的一个人,如今却变成这副模样。
“砰——”
爆破炸裂的声音震得耳朵嗡嗡作响,他们那辆被撞翻的车已被大火吞没,炸飞的碎片打在贺言郁的后脑勺,又是一阵钝痛。
男人步履踉跄,直挺挺的跪在地上。
他受的伤,可远比安棠要严重。
安棠看到他倒在自己身边,最后一秒,手摸着过来握着她的指尖,还有心情似笑非笑跟她说。
别怕,没有危险了。
你还年轻,能活。
第47章 晋江独家首发
宝和路发生的车祸很快上了新闻,引起外界广泛关注。贺言郁那边的车辆撞毁严重,连带着他也受伤惨重。
当他握着她的指尖,说出那番话后阖上眼睛时,安棠感觉自己的喉咙被一只手掐住,有瞬间呼吸不畅。
不知名的恐惧蔓延心头,她下意识收拢手指,回握。
救护车抵达的时候,安棠被送进车里,隔着朦胧的灯光和夜色,她看到医护人员用担架抬着贺言郁去了另一辆车上。
所有人在死神面前都显得渺小,哪怕贺言郁的命再矜贵,他依旧被送进ICU抢救。
安棠因为他最后打转方向盘,调换位置,虽然还是受了伤,但并不严重。
她清醒的躺了半个月,期间很多人都来探望她,有工作上的合作商、曾经共事的剧组同事、书粉管理员、以及各界的朋友。
谢织锦基本每天都来陪护,她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给安棠削水果,“经调查,跟你们撞车的那个大货车车主,因为疲劳驾驶而产生幻觉,误把油门当刹车。”
她庆幸道:“棠棠,得亏你福大命大,没有出太大的事。”
闻言,安棠垂眸,盯着手背上的输液针头,不是她福大命大,是贺言郁替她遭了罪。
她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问:“织锦,你现在能去帮我打听一下贺言郁怎么样了吗?”
“行,你等我啊。”谢织锦把削好上水果递给她。
安棠接过,看她起身出门。
过了十几分钟,谢织锦回来,她坐在椅子上,说道:“我过去的时候遇到赵子真,他跟我说,这期间贺言郁一直待在ICU,情况不太好。”
谢织锦安慰她:“棠棠,你别担心,贺言郁的命贵着呢,贺氏疯狂砸钱也会把他救回来。”
在病床上休养了近一个月,直到四月初,安棠才能自由行动,大病初愈,她比以前更清瘦,脸色微白,总有股说不出的虚弱,为此,谢织锦每天用各种补汤给她补身子。
四月下旬,贺言郁终于脱离生命危险,从ICU转移到VIP病房。
安棠第一次去探望贺言郁的时候,他穿着蓝白相间的条纹病服,静静的躺在那,阖着眼像是陷入永久的沉睡。
她在那坐了很久,期间医生来过一次,安棠问他有关贺言郁现在的具体情况。
医生说:“贺先生的胸腔和腿部以及头部,分别受到不同层度的撞见和碾压,现在虽无生命危险,但具体情况如何还得等他醒后才知道。”
安棠看了贺言郁一眼,从医生的话里,她敏感的捕捉到关键词。
腿部、碾压。
她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缩,“医生,他的腿……?”
“前期病人需要坐轮椅,后期积极配合复健是有很大几率康复的。”
安棠悬着的心稍微放下。
“那他什么时候能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