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臣——叶秀
时间:2021-11-08 00:39:14

  这刻薄话脱口而出,林慎立刻就后悔了。
  窈窈一下愣在原地, 大眼睛闪了闪,立刻盈满了眼泪。
  她性子素来要强,几棍家法打下来,窈窈眼皮都不会眨一下;如今林慎这一句恶言,窈窈却立刻见了眼泪。
  “不是,”林慎自知失言,连忙找补,“窈窈,我不是这个意思……”
  窈窈霍地起身,哽着嗓子道:
  “林慎,你愿意跟着我,就是因为我娘亲是步练师,是不是?”
  ——若我不是步练师的女儿,你是不是连看都不会看我一眼?
  林慎讷讷道:“窈窈,很多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小女孩哪里听得进这种话,窈窈立刻哭着跑走了:
  “我以后都不要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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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慎披着兽毛大氅御寒,提着八角灯笼照路,一脑门官司地溜出了步府。
  ——窈窈不见了。
  窈窈哭着跑走后,林慎立刻起身去追,结果自然是没追到:
  毕竟窈窈那个级别的轻功,整个步府的护院家丁都追不上,何况林慎一个没功夫的。
  唉,这天寒地冻的晚上,窈窈能去哪里呢?
  林慎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也不知她添衣服了没有……
  他不敢惊动步练师。林慎自幼早慧,熟悉官场,这大明宫里发生的事,他暗暗猜出了七八分;甚至步练师突然与薄将山交恶,这其中的原因,林慎也能猜出个三四分来。
  眼下正是步练师焦头烂额的时候,怎么好拿小儿女的吵嘴去烦她?
  加之步练师性情暴烈,教训起女儿来绝不手软。要是因为林慎一句刻薄话,惹得日后母女生了间隙,他林慎一头撞死在步府也难辞其咎了。
  唉……
  林慎叹了口气。
  ——他确实嫉妒窈窈,方才那句刻薄话,才会说得如此难听。
  为什么她可以父母双全,出身显贵?
  为什么她不用寄人篱下,不用看人脸色,不用仰人鼻息?
  为什么她每天都能活得自由自在,无忧无虑?
  但这又不是窈窈的错;他因为自己的不如意,去伤害一个全然无辜的女孩,又算是什么道理呢?
  林慎愧疚不已,加快了脚步。
  林小公子在上京颇有名气,毕竟是步练师培养的后辈,这里头隐隐就有和朝堂新秀沈逾卿较量的意思。林慎偶遇夜里巡逻的金吾卫后,靠刷脸蹭了好一段的顺风车,独自一人钻进了繁华绮丽的夜市里。
  窈窈啊窈窈,你去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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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下正值子时午夜,上京夜市人声鼎沸,灯火连云,千街错绣。
  窈窈平日里最爱念叨一家江湖酒肆,正位于上京卧龙江畔,夜市里最高的楼阁顶端,四面皆无楼梯攀附,好一个无天无地之所。
  这便是传闻里轻功高绝者才能够进入的“下西楼”。
  弥天夜幕飘起了些零星小雨,被香烟暖雾卷裹兜起,像是一笼柔媚的轻纱,若隐若现地遮罩在高楼/身畔。
  日暮酒醒人已远,满天风雨下西楼。
  林慎作为一只走地鸡,正愁不知怎么上去。
  猝地,满耳筝琶之声陡地一乱,又蓦地回轨;似是夜市里的琴师一同约好,共同错了这一拍的弦。
  林慎莫名其妙地问路人:“这是怎么了?”
  “——‘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哪。”路人笑眯眯道,“你看这动静,就知道,是周公子来了呀。”
  周公子?
  林慎听得一头雾水,抬头远眺而去。
  只见那卧龙江上,泊来一道小舟。
  琴音愀然空灵,悠远禅意,像是大江的一声沧桑的叹息。小舟顺流而下,驶出飞渺烟云,林慎这才看见一袭红衣如火,在江风里缥缈无定,仿佛谪仙降落世间。
  红衣、古琴、孤舟、冷雾、寒江,共同谱成了一曲古意而雍艳的雅律。
  林慎惊道:
  “——窈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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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窈窈被人点了穴道,被迫“乖巧地”坐在船边:
  若是眼神可以咬人,这个红色的神经病,早被她嚼碎活吞了!
  窈窈怒道:“放开我!”
  红衣人端坐船头,淡然抚琴,闻言轻笑:
  “为什么呢?”
  窈窈瞪眼:“……”
  她确实是想负气出走的:但刚到巷头,窈窈就后悔了,她要是这么闹,她老子娘非得气出个好歹不可。
  所以窈窈灰溜溜地打道回府,没成想——
  窈窈恶狠狠地瞪着眼前男人:
  ——却不料被这神经病截了胡!
  窈窈这辈子都没受过这等奇耻大辱!
  来人暗中发难,动手奇快,窈窈居然连来人的长相都没看清,就被打晕了;
  等窈窈醒过来,便是四面江水,孤舟二人的情形。
  窈窈四肢动弹不得,只能愤怒地龇着白牙,好比一条被踩着了尾巴的柴犬: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红衣人正背对着她,一方漆黑长发如同悬瀑,发丝间坠着暗金丝缕白玉佩。
  窈窈心头火起,这神经病一直在笑,根本没停过!
  来人的声音温雅而醇厚,窈窈总觉得有些耳熟:
  “哦,你是谁呢?”
  “哈!”窈窈得意起来,“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就敢绑架我!说出来吓死你,我娘可是——”
  红衣人笑着接口:“监国大公步练师。”
  窈窈:“……”
  窈窈噎了噎:“你、你知道你还问我?”
  “是你太蠢了,”红衣人笑着指出,“我刚刚,并不是,疑问句。”
  ——是反问句。
  窈窈茫然地眨巴眨巴眼睛,大大咧咧地嘁了一声:
  “妈/的,搞这么复杂干什么,合着你就是想骂我呗!”
  红衣人:“……”
  饶是红衣人巧舌如簧,也被窈窈噎了一下:“……你说得对。”
  窈窈得意了:“哼哼!”
  红衣人:“……”
  薄将山和步练师怎么会生出你个二百五来。
  “你是谁?”窈窈乌溜溜的眼睛转了一圈,“你既然知道我是谁,怎么还敢绑架我?”
  “按辈分……”
  红衣人顿了顿,笑着回头:
  “——你该叫我二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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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窈窈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男人眉若刀锋,鼻似折剑,五官端正,俊美无俦。
  ——这长相简直跟她爹一模一样!!!
  不不不……首先发色就不对,她爹可是上京出了名的白毛男;其次是气质神态,若说薄将山是马背上的王侯,那么此人便是草庐里的君子。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这是我二叔?
  我那狗爹竟然还有兄弟么?
  “二叔?”窈窈舌头都捋不利索了,“那,那你是薄……”
  “我不姓薄。”男人淡淡地打断她,“我姓周,名玙 ,字云容。”
  我是周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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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窈窈歪了歪头,表情茫然,陡地“啊——”了一声,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大道理:
  “我懂了!”
  周玙温和地笑道:“你懂什么了?”
  “我懂了,我懂了,”窈窈恍然大悟,“你们不是一个爹!!!”
  所以才不同姓!
  窈窈得意地想:我真聪明!
  周玙的笑容出现了裂痕:“……”
  周玙强自笑道:“你还真聪明。”
  窈窈得意地摇头晃脑:“哪里哪里。”
  周玙:“……”
  周玙默默扭过头去,不想和这个二百五说话。
  周玙闭嘴了,窈窈可不肯闭嘴:
  “你既然是我二叔,你为何要绑架我?”
  ——还点我穴道!
  周玙笑道:“我为何不能绑架你?”
  窈窈一梗:“……”
  周玙这人真讨厌,说什么都要反问,问得窈窈很是恼火,这男人真是一点也不爷们儿!
  窈窈转了转眼睛:
  “喂,你是不是和我爹有仇?”
  周玙笑了笑,还不算太傻。
  “那你可就绑错人了。”
  窈窈冷笑一声:“我爹娘不是夫妻,顶多算是野鸳鸯,我都跟我娘一个姓呢!”
  “你若是想要挟我爹,还不如去沈府绑架沈逾卿,我爹可能来得快一些。”
  周玙突然觉得这傻姑娘,与心机深沉的父母浑然不似,倒是有几分难得的天真可爱: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去吗?”
  窈窈翻了个白眼,鬼知道你为什么。
  周玙摊手:“我打不过沈钧。”
  窈窈:“……”
  “草,”窈窈大受震撼,口吐芬芳,“沈叔如此厉害?我也要跟他打一架!”
  他看上去黑不溜秋一猴儿,没想到还是尊斗战胜佛!
  周玙差不多习惯了窈窈的人设,再也不会被她的雷言雷语给无语到了。
  也不知出于何种心态,周玙竟然和仇人的女儿,就这么聊了起来:
  “你可知沈钧不是沈家所出?”
  “啊?”窈窈莫名其妙,“沈叔不是沈家所出,难道还是你所出?”
  周玙:“……”
  周玙还是不能习惯窈窈的人设:“放肆!”
  窈窈继续放肆:“——呸!”
  不容我放肆,我也放肆多回了!
  周玙:“……”
  这到底是哪座花果山的泼猴成的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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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钧不是沈侯所出。”周玙闭上眼睛,平心静气,劝告自己,不要和野丫头一般见识,“他的生父,你很熟悉。”
  窈窈惊恐道:“还真是我爹啊?”
  周玙:“……”
  ——在你眼里你爹就是这么个人设?
  看来薄将山混得也不怎么样嘛。
  周玙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连骗人的语气都愉快了三分:“是当今圣上。”
  窈窈惊呆了:“啊?”
  啊?
  啊??
  啊???
  ——等等,不是,沈叔原来是皇子么???
  “算不上皇子。”周玙冷嗤一声,难掩轻蔑之色,“只是皇家丑闻而已,沈侯也真是能忍。”
  窈窈听明白了,是沈老夫人,跟皇上有过一腿;所以这沈家长子,其实是……皇上给臣子戴绿帽的产物?
  怪不得沈侯的爵位是传给沈家次子的!
  “沈钧知道自己身份尴尬,懂事起就领命去外历练,想来也是待在上京难受。”周玙轻描淡写道,“——沈逾卿那一身本事,可是实打实的边军功夫,我可不敢招惹他。”
  窈窈突然道:“你在骗我。”
  周玙微笑道:“为什么呢?”
  “——若皇上是沈叔他爹,定不会把静安公主许配给他,哪有兄妹成婚的道理?”窈窈皱着眉毛,“你说八卦就说八卦,怎么连八卦也要骗人?”
  周玙笑得格外恶劣:“因为好玩啊。”
  窈窈怒道:“你是坏人!”
  一点也不好玩!
  周玙饶有兴致地逗她:“你没见过坏人吧?”
  窈窈嘁了一声:“你怎知我没见过……”
  她瞳孔骤然一缩。
  周玙随手拿着窈窈的佩刀,锋利凄冷的刀锋,正悬在窈窈的头顶。
  周玙温和地问道:“你知道怎么剥人皮最快吗?”
  窈窈感觉浑身上下的血液都结成了冰。
  “在头顶这里画个十字。”周玙笑得温柔极了,“然后把水银灌入……就能得到一张新鲜完整的人皮了。”
  窈窈骂道:“……你有病!”
  “啊,我确实是药石罔效,无药可医。”
  周玙凑近窈窈,他的脸在月色下,动人心魄的昳丽,散发着罂粟那样陈腐又魅惑的甜香:
  “……怎么,你能救你二叔吗?”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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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噗!
  窈窈突然听见耳边风声一掠!
  周玙淡淡地啧了一声。
  这支弩/箭钉穿了周玙的手掌,刺棱棱地卡在了他的骨/肉间。
  赤红的鲜血蜿蜒而下,周玙却连眉毛都没动,饶有兴致地用另一只手的手指蘸了一些,在窈窈的脸上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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