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看了轻笑一声,杨公公心下暗松口气。
他就知道,只要自己越是窘迫,那皇帝就会更加愉快,心情也会好上一些。
杨公公赌对了。
心情转好的太康帝问:“那件事办得怎么样了?”
问得没头没尾,可杨公公一听便知他问的是何事。
事关重大,殿内还有其他宫人,虽各个眼观鼻鼻观心,可谁也不知他们心里有哪些弯弯绕绕。
太康帝问得隐晦,杨公公也回得谨慎。
他说:“回陛下的话,事情顺利,无人发现,‘那边’也很是满意。”
太康帝点点头,总算有件舒心事。
“今晚继续,只要让那边高兴,照着往常那样,那最起码,那些只懂之乎者也的文臣,也就能明白像朕这样的武将,有多重要。”
太康帝笑容得意,他伸手,“再给朕拿杯茶来。”
杨公公满脸微笑地应下,转身对小宫女使眼色,让她赶紧去泡杯茶来。
小宫女笨拙地行礼退下,杨公公这才又对太康帝扬起笑脸。
卢氏被废以后,凤栖宫的宫人都被打散了,塞到各处缺人的地方去。
原先杨公公还觉得这小宫女笨手笨脚的,反应慢了些,不适合到这勤政殿当值。
偏偏太康帝就爱看她那笨拙样,反而留了她下来。
人家都说伴君如伴虎,杨公公这些年可真身切体会到了这个道理。
为此,他笑得越是真诚,就怕那只虎平时看着好好的,回头来咬自己一口。
他笑眯的眼闪着精明的光。
若真有那日,那他也不会乖乖被咬。
他拼了这条命,也会将老虎的牙给拔了。
……
温泉庄子。
送走向迎后,屋内气氛仍是凝重。
邹灵雨愁眉不展,话音满是忧虑。
“怎还会发生这种事?”
以为扳倒皇后,事情就能完全落幕,看样子是她想得太简单了。
向迎带来的消息与凌旭说都对得上,事到如今,还有大楚人,在同羌族做交易。
卢家已垮,可这朝中,俨然还有人取代了卢家的位置,在同羌族做交易。
凌晔垂眼转着手中空杯,淡淡道:“利益动人心,与羌族合作,形同与虎谋皮,前有卢家搭起的桥,后者只要抬步踏上桥,便可捡现成的便宜。”
邹灵雨越听,心头越是拔凉。
“这是变相在残害自己人吶。”
即便每条生命不是被那些大楚人亲手斩杀,却也是间接造成的,他们明知如此,为何还要这么做?
凌晔放下杯子,瞧了面色不虞的邹灵雨一眼,牵起她细嫩的手。
她手指微凉,凌晔眉间微蹙,包覆住她的指尖。
凌晔身子日渐养好了些,之前体质阴虚冰冷,邹灵雨身上的温度总比他要来得温暖些,眼下倒是正相反。
他边暖着邹灵雨的手,边对她说:“因为在那些人眼中,除了自己以外,旁人的命都不是命。”
自然,是羌人还是大楚人,生死也就与他无关。
只要能达成目的,不管再阴险的法子,那种人都会眼睛眨也不眨地去做。
而且……
凌晔话音沉重,“那人既能神不知鬼不知自兵部运走那些,你可知,这背后喻意着什么?”
他不提还好,一旦点出重点,邹灵雨也想到了其中关键。
邹灵雨倒吸一口气,不敢想象,却还是颤声说出自己的观点。
“此人在朝中势力必定不小,否则兵部那样的地方,怎能说运出东西就运?”
偏偏,却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人存在,邹灵雨才觉心惊。
领着朝廷俸禄,却帮着外人来对付自己同胞,就只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
邹灵雨着实无法理解。
凌晔轻拍了拍她的手,说道:“如此也好,起码锁定的对象范围就缩小不少。此人养虎为患,羌族又哪是那么好相与的?失了一个卢家,他们再次搭上线的对象,已经被养大的胃口,可就不是单单用以前那套敷衍过去便好。以身饲虎,终将付出代价。”
邹灵雨还想说什么,凌晔另只手却已伸出,食指指腹轻按在邹灵雨唇上。
“行了,今日你生辰,就别讨论这么扫兴的话题。”
邹灵雨捏着他腕子挪开,“这可是大事,不是扫不扫兴的问题。”
弄个不好,也不知还有多少人命得葬送。
邹灵雨太认真,凌晔盯了她的脸良久,伸手轻捏她鼻子。
大概是没想到凌晔会做出这样的举动,邹灵雨杏眼得圆圆的,错愕的表情让凌晔轻笑出声。
邹灵雨埋怨地瞪他,凌晔笑着将下颔往上仰,“不服气的话,你捏回来就是了。”
“……”
她才没这么幼稚呢!
邹灵雨撇过头,不是很想理会凌晔。
凌晔只好把人圈进自己怀里,让邹灵雨坐在自己腿上。
之前还坐着轮椅,邹灵雨有些顾忌,这回腿脚好了,邹灵雨只是稍愣了下,便未挣扎,只是仍然偏过头不去看凌晔。
凌晔把人环得更紧,她身上馨香与手串所带的果仁香气融合在一快,竟也成了意外协调的香味,就萦绕在他鼻端。
他以鼻尖凑近邹灵雨的颈项轻嗅,邹灵雨只觉微痒,稍稍缩了下肩膀。
凌晔顺势将唇贴近,慢腾腾地说话,热气都喷洒在邹灵雨颈侧。
他说:“现在着急也没有用,只能就现有的线索一步步揪出幕后人,能做的布置我都做了,甚至──此前撒下的网,以防万一,我也尚未收回,谁料竟还真有漏网的大鱼。”
邹灵雨抓紧凌晔的衣衫,凌晔总是喜欢在说话时贴她贴得极近,都不晓得他的目的是纯粹讲话还是另有其他。
听到凌晔早就有打算,邹灵雨也才算稍稍放下心来。
凌晔说的并没有错,她能做的只有穷紧张罢了,与其这样,还不如全心全意相信凌晔他们。
能扳倒废后一次,就能再扳倒第二次。
邹灵雨近日对凌晔越来越纵容,任他抱着吻着都不会拒绝。
偏巧,凌晔却是个最擅长蹬鼻子上脸的,对她从来都不知何谓客气,也就一步步细吻下去。
当凌晔停在梦魇惊醒那日,他枕过的那处时,邹灵雨反应过来时已是太晚。
凌晔的吻都不是普普通通轻碰而已,更多时候他会以牙轻咬,虽然不疼,却让邹灵雨更添羞涩。
而且,他还会坏心眼地抬眼去瞧邹灵雨。
尽管看不见他唇角微扬,可凌晔那双幽深的漆眸却闪着狡黠的笑意,意图也将邹灵雨拽入那深潭中。
第75章 再咬次
容貌艳丽的宫妃将剥好的葡萄放入太康帝口中, 太康帝枕在美人怀中,与其嬉闹。
小太监恭恭敬敬上前,垂首禀报:“陛下, 杨公公来了。”
正张口咬下一颗葡萄的太康帝倏地冷了面色,挥手让妃子退下。
会在这时候过来,定是出了什么堵心事。
太康帝所料不错, 杨公公带来的并非是什么好消息。
杨公公附耳在太康帝耳边说了:“陛下,那边希望量能再增加, 嫌弃咱们给的, 只够他们塞牙缝呢!”
太康帝拍了拍扶手, “真是岂有此理!”
拍得太大力, 扶手没断, 手上倒是疼得他一瞬变了面容。
太康帝握拳忍住,表情很是凶狠。
嫌他给的不够?他给的还不够多吗?再多下去, 可怎能瞒住?
杨公公迟疑,“那……可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太康帝瞪他一眼, “只能给了!兵部那儿想个办法蒙混过去!”
命令下得很快,却半点解决法子都拿不出来。
杨公公有苦难言, 这是把事都推给了他啊!
他张了张口, 想说些什么,偏偏触及太康帝愤怒的目光, 什么也没法说出口。
杨公公额冒冷汗,可除了硬着头皮应下, 他也没有第二个选项。
他们都知此举无疑是增加被怀疑的风险,可胃口越养越大的豺狼都扑到眼前来了,不拿旁人的肉喂它们,就只能拿自己的命填上了。
杨公公刚在京城置了宅子, 不当值时还能会去住上几日,听几个可心的美人唱曲跳舞,日子说有多惬意就多惬意。
他的福还没享够,惜命得很,好不容易爬到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说什么他也得坐稳了。
不知心腹太监心中的盘算,太康帝又问:“另外那事呢?找到人没有?孩子是男是女?”
太康帝近日烦心的事为有两件,迫在眉睫的饿狼已有法子能喂饱,再另外的,便只有另一件事值得帝王挂心。
杨公公谨慎回答:“回陛下的话,目前只知前朝公主曾在兰州出没,其余尚未得知,已派人前去探问,不日便能传回消息。”
太康帝心烦意乱,胡乱点了点头,特意再提醒一句:“不管人找没找到,哪怕是有几成可能性的都别放过,都给朕杀了!前朝的事就该在前朝好好结束,连一丁点可能都别留下!”
从得知前朝皇室尚有后人幸存后,他就一日也没睡过一个好觉。
太康帝喃喃:“不能给他们有旁的选择,只有动荡仍在,他们才会依靠朕!”
他如此坚信着,目光已近疯魔。
……
凌晔和邹灵雨这几日各自忙碌。
随着各方传来的消息,凌晔也调动底下人手前去埋伏查探,整合各方探查得来的大小事宜。
慎言恢复原有样貌后,重新以任顾言的身份回来温泉庄子,作为凌晔长随跟在他左右。
“挑几个善潜伏、跟踪的人给向主事,宫里情况怎么样了?”
任顾言回道:“明早是固定传信的日子,有何异动明天便能得知,除此之外,废后死前留下的那些话影响甚远,已有人在暗中查探当年德安公主去向。”
十五年前羌人入京的那晚,德安公主便已失去踪迹。
而闵国公夫人也在那之后不久,离京至兰州寻友,身边只带两名丫鬟。
凌晔当年还小,他却是记得那晚府上异动,有女子逃难而来,闵国公夫人选择庇护,但除她以外,无人见过那女子面容。
从后续得来的消息来看,德安公主当晚逃进国公府,之后扮成闵国公夫人的丫鬟一起至兰州,去寻邹府的二夫人。
德安公主身上本就带伤,勉强生下孩儿后,自己便撒手人寰,独留一子。
也就是从那天起,闵国公府从此多了一位身份尴尬的主子。
种种线索这十几年来已被国公府掩盖,那些人想要寻到凌旭下落,并不是件容易事。
想到挪用北山兵器一事最可疑的人选,凌晔问:“在找的人,可包含皇上?”
任顾言没有否认,回忆自己这几日得来的线报,“陛下虽表面看着并不受影响,但这几日勤正殿内时常听见摔破杯子的声响,想来并不是那样平静。”
凌晔冷笑。
可不是吗?
虎视眈眈的枕边人终于没了,结果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她殒命前所说的话又刺激一番。
本来登上皇位就不算顺遂,看在卢家的份上,那些声音才几乎只在暗处。
现下卢家不在,质疑圣上没有能力的人,也就越发肆无忌惮,开始找能更合理继承皇位的替代品。
凌旭即便是公主所出,对前朝上有眷恋的人一旦找到他,必会为他铺好往后的道路。
再怎么样,都比一个只有武力没有脑子的废物强不是?
谁来当皇帝,凌晔都不在意。
他瞧了外头天色,问任顾言:“少夫人还在书房?”
问起邹灵雨,任顾言嘴角抽抽,只得又回了声“是”。
他都记不得凌晔这一下午,究竟问过他几回同样的问题了。
凌晔拧眉,摆了摆手,“时候不早了,你忙去吧。”
自己也起身,准备离开去寻邹灵雨。
邹灵雨忙着给他绣荷包,绣好之前都不想给他看,所以自去书房窝着,连门都掩上。
凌晔过去除了得敲门外,还得让丫鬟通报,等到邹灵雨藏好……咳,收拾好绣到一半的荷包,才能放他进去。
其实等候的时间并不长,但凌晔神色依然不虞。
虽说做的也是给他的荷包,还是他自己要求的,但不能时时刻刻见到邹灵雨也就罢了,来寻她还得再经过这样重重关卡,还是令凌晔相当不悦。
他大步走入,邹灵雨知他过来,早早站起身在等他。
邹灵雨迎上前,问他:“夫君怎么过来了?”
她还没绣好呢。
凌晔长手一揽,把人圈到自己身边就要往外带,“带你回房。”
邹灵雨瞧了眼泛起橘红的天空,今日确实不宜再绣,便顺了凌晔的意,与他一道出去。
临出门前,凌晔眼角余光瞥见丫鬟捧着的大氅,径自取过来给邹灵雨披上。
天气日渐转凉,尤其接近入夜时,吹过来的风寒意冻得人刺骨。
邹灵雨生得娇小,这件大氅展开后,好似能将她整个人都包覆起来。
她小小的脸蛋从缀着绒毛的边缘探出来,看着就跟从草丛里钻出来的兔子那样,懵懂无害。
凌晔没忍住,捏了下她面颊,指腹刚搭上邹灵雨肌肤,凌晔就改捏为双手掌心覆在邹灵雨面上,问她:“你脸怎么凉成这样?”
邹灵雨自己倒没什么自觉,眨了眨眼睛,长睫刷过凌晔指上,很快想通关键。
“哦,我刚刚坐在靠窗的位置呢。”
门掩着太闷,就只好打开窗子通通风,邹灵雨为找光照处好些的地方,也就寻了窗边的位置坐下。
凌晔闻言手上微微使力,邹灵雨的唇都因他此举嘟起,邹灵雨自己更是蹙起眉头,很是不解地看他。
“夫君?你在做什么?”
脸被挤压着,说话都艰难,听着嗓音都跟变了一个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