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忘了你还有九族。”
门嘭的被关上。
方驰闭上眼,他又如何不清楚,自己和那人是云泥之别呢?
蓬莱殿上,惊鸿一舞,少女肌肤胜雪,笑颜如花,他从未见过一个人可以漂亮的让天边的月都黯然失色。
她精致的像最精美,娇弱的瓷器,连皇帝都如珠如宝的护着,当着满殿的大臣,亲自为她吃雪蛤。
他是从死人堆里走出来的,恪守规矩是他的生存之道,长那么大,从未有过一个欲望是超过他的身份的。
那一刻,他不顾规矩,余光追随着她的一举一动。
自始至终,她从来没给过自己一个眼神。
其实他的心真的很小,小到只要能远远的看见她的笑颜,就很好了。
方驰双拳握紧,不是他存了肖想之心,而是,再不走,她怕他是羊入虎口。
如今还着男儿身,李烨之已经这般呵护,若是知道她是女儿身……
他都不敢想。
他是男人,太清楚李烨之的眼神了,谁能抵挡的住那样的容颜身段?
摔了酒壶,拿起剑飞出窗外,银剑破开空气,剑势如虹,树叶被震的猎猎翻飞。
他这一身武艺,从未遇见过对手,最多的时候一剑同时刺穿过三个人的颈子。
脑子里,嗡嗡作响,一会是吱吱在蓬莱店的如花笑颜,一会是她用帕子擦拭着伤口,将已经半融化的药粉洗出来,一会是她睁着瞳孔,怔楞的看着那人倒下去,被李烨之抱在怀里。
她连他们的药都不愿意用,要是让李烨之……
身体从夜空中飞身而下,剑尖戳进坚硬的地砖,单膝跪地,嘭一声,坚硬的银剑生生折成两断!
要着一身武艺,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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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厚厚的衣服,李烨之都感受到了怀里人的惊悚,全身的精肉紧紧抽动,面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没事了,没事了。”李烨之不自觉就放柔了声音,想起了自己十三岁第一次上战场第一次杀人的情景。
这声音,将吱吱从怔楞里拉出来,他一把推开李烨之,蹲到一边剧烈呕吐,胃里的东西早就吐光了,吐出来的都是苦黄的水,她仍然控制不住的往外吐。
李烨之瞟一眼地上的尸体,到处粘腻的鲜血,朝身后的随从道,“加快速度处理。”
蹲下身,轻轻给吱吱顺背。
吱吱绷着身子起身,避开他的手,到马背上拿出水囊漱了口,BBZL 翻身上马,默默朝府里走。
李烨之也没在意吱吱的失礼,盯了吱吱纤细的背影一会,他以为吱吱是因为第一次亲眼看见杀人,或者是因为这遍地的血勾起了她不好的回忆。
李烨之不知道的是,吱吱只是想起了顾锦幽,恶心的正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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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起来吧,您已经泡了两个时辰了,”霜叶眼里都是疼惜,“您的皮肤都泡皱了。”
吱吱完全浸在水中,像是没听见,长发如海藻在水中飘荡,眼睛睁着,清凌凌的水光映出她圆润的眼睛,怔楞的看着屋顶。
院门上传来两声敲门声。
哗啦一声,吱吱从水中站起来。
吱吱没有要任何府上的宫女太监,院里只有一个霜叶。
“不用管我,去看看是谁,若是来看望的,就说我睡了。”
霜叶见吱吱自己拿巾帕擦拭身体,于是推开浴室门出去。
吱吱快速擦干净身体,穿上寝衣,刚走出浴室,李烨之的声音就从门外飘进来。
“睡了?这么早?”
“士子一向睡的早。”
“我去看看。”
“殿下,这于理不合。”
“本皇子的幕僚不舒服,我来看看,有什么不合的?”
吱吱立刻跑到床上,躲进被子里。
“江跃,你睡了吗?本皇子给你拿了点药。”
吱吱提着嗓子,“殿下,某已经睡了,着寝衣不方便见客。”
李烨之皱眉,哪来这么多毛病!
他在外行军打仗的时候,和士兵同吃同住都是有的。
自己这个主子来看下属还被拒之门外!
他还真敢!
啪一声把药放到桌子上,“药放这了,若是魇着了睡不着,可以吃这个。”
“多谢殿下。”
吱吱听见脚步声,躺倒床上,不一会,霜叶重新进来,拿帕子给吱吱绞干净头发。
吱吱睁着眼睛,怔楞看着帐顶,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干脆起身,披了外套坐到桌子边写信:
顾时幽,我来沧澜63天了,我们106天没见了,我来这里,是为了杀戮……
写完信,逐字看了两遍,靠近烛火,橘色的火焰升腾,纸渐渐成灰烬。
虽然太子这次用的都是死士,现场的杀手全部服毒自尽,但李烨之和吱吱所预料的一样,这次,并不打算再放过太子,连带着其他皇子,也都不遗余力的掺和进弹劾太子的行列。
连着七天,太子被朝臣接连上书弹劾,强抢百姓良田,良家妇女,贿赂朝臣,贪污税银,卖官,各项罪名罄竹难书。
不过半月之后,皇帝便下旨,废太子为楚王,划了偏远荒凉的古城为封邑,直接将人赶了过去。
太子被废,一时间,沧澜的皇子们就像狼争一块肉,各自踊跃活动起来,宣城一时间风起云涌,局势越发紧张。
这日,书房议事,这次,主题就很明确了,就是让李烨之登上太子位,再如何一举消灭其他十个有野心的皇子。
范辙摸了一把胡须道,“殿下,我为您甄选了一位最合适的太子妃,右相嫡长女BBZL 。”
吱吱抬眼扫了一眼李烨之,右相,沧澜百年世家,祖上出过三位丞相,门生遍布沧澜,在沧澜的读书人里,地位很高。
最重要的是,右相亦心怀天下,也支持土地改革。
李烨之如今已经不是单纯的想要坐上太子位,而是要改革土地,对立面可能是大半个沧澜贵族。
以前的他担心外戚专权,娶的女子不需要太高的身份,如今,正需要这样强大的岳家联手。
十一皇子见过一次右相嫡女,是个温婉娴静的美人,正想告知李烨之,却听他道,“好,我明日向父皇讨旨。”
十一皇子瞪大眼,“你见过右相嫡女?”
李烨之,“没有。”
“你不问问人家颜色就要娶啊?”
“这重要?”李烨之轻描淡写,像是十一皇子的话有多无聊。
十一皇子忽的起了逗弄之心,手勾上李烨之的脖子,“五哥,实不相瞒,我见过一次那嫡女,大饼脸,人还黑,腰粗人肥。”
李烨之淡淡,“是否贤良?诗书如何?能否担得起太子妃重任,打理好内院,结交朝臣命妇?”
十一皇子楞了足有三秒,“貌丑,人却贤良,是个腹有诗书的。”
“那就她了吧,我会找父皇赐婚,”李烨之揭过话题,垂头,修长好看的手翻开宣纸,扫一眼,看向吱吱,“如今大理寺卿詹士,刑部右侍郎都空出来,你认为推谁上去合适?”
做谋士,知人善用也是其中一向,沧澜重臣的生平资料,李烨之府上都有,吱吱不仅将这些资料烂熟于心,很多已经都亲自见过。
往沧澜的朝臣里塞自己人,也是吱吱的计划之一,她扫了一眼名单,举荐了两个人,并说出了理由。
李烨之唇边轻轻漾起笑,“善。”
“今晚准备好行囊,明日跟我去卢城。”
第59章
卢城。
一望无际的麦田里, 秋风吹着麦浪绵延起伏,农人隐在漫天金黄间,弯着腰, 一把割起一束, 放到梗上渐渐聚成一堆, 再用蹈梗往腰间扎成一大束,矗立在田间。
一个举止斯文,看着颇为年轻的少年郎走过来, 向李烨之行礼,“参见殿下。”
李烨之从怀里掏出地契,一同拿出来的还有给林家翻案的朝廷文书,“林家的这一切, 物归原主。”
下巴又指向地上跪着的人,“这人叫程婺,今年新中的举子, 如今担任你这庄子的桩头。”
“程婺,这才是你的主子。”
程婺叠起双手,朝吱吱行了拜礼,又快速将庄子里的大致情况报出来, 吱吱颇为满意, 让他去忙自己的事了。
吱吱,“殿下何以让读书人来我这桩子做桩头?这委实有些大材小用。”
李烨之负手而立,眼睛扫过一地农人,“以往,本皇子自视甚高,也放眼于天下,觉得带着铁骑逐鹿中原才是世代枭雄, 到头来却发现,这最基础的都管不好!”
“子民吃不饱,穿不暖,连最基本的生活BBZL 保障都没有。”
“本皇子打算以后颁布规定,所有的举子,一律到乡间历练一年,知稻谷裨麦几文,农耕辛苦,才能真正的心怀天下,为民谋福祉。”
吱吱叠起双手弯腰行了一礼,“殿下此举大智!”
李烨之虚扶吱吱膀子起来,“林家的祖宅我已让人赎回,你可要回去看看?”
吱吱眼里都是‘感动’,朝李烨之行了大礼,“殿下大恩,于我形同再造,某代林家九族263人谢殿下大恩。”
李烨之扶起吱吱,“这些都是你应得的,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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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祖宅是一栋五进的院子,如今,九族覆灭,已经无人记得这院子曾经的繁华,便是李烨之的人,也追踪不到这里曾经的下人,因为知道的人都已经死了。
吱吱扫一眼门上硕大的林府二字,垂下眼眸,跟着李烨之走进府内。
偌大的宅院里,只有几个小厮和丫鬟穿梭。
李烨之半回身,“以前的下人是找不回来了,这里的人都是钱管事亲自挑的,管事是我府上的,你若不喜只管换。”
吱吱,“殿下有心了。”
见了府上管事,李烨之道,“要在卢城停留一段时间,你只管安心住在这里,本皇子要去处理一些事情。”
送走了李烨之,吱吱慢悠悠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进了祠堂,这里,除了林家的所有冤魂,还有一只空牌位。
吱吱点了一炷香祭拜,真正的林文蔚已经死了,这只空牌位就是林文蔚。
林家虽然散尽家财将买通狱卒用死囚换了林文蔚,但是天牢阴暗潮湿,他的身子已经烂了,已经是苟延残喘,待方驰寻到,吱吱承诺为他林家翻案,他将所有又用的东西全部交个吱吱,只留下一句,“公子,将来你为我林家翻了案,记得烧纸告知我一声,来世,结草衔环也报公子大恩。”
他死的时候,双眼犹自圆睁,里面写满了不甘,愤恨。
吱吱点开火折子,橘色的火焰映亮她的脸,轻轻呢喃,“林公子,如今林家已经沉冤昭雪,你安心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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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声隐约布谷鸟叫声起,吱吱放下笔,将窗子打开一些,再转身,方驰站在了面前,“公主。”
吱吱,“出了什么急事吗?”
方驰,“自李烨之出了宣城,其他皇子的动作就大了起来,波及到了我们安插的棋子……”
吱吱将自己代入李烨之,轻声呢喃,“原来他出城是这个意思。”
方驰,“公主?”
吱吱瞥一眼方驰,黑圆的眼珠灵动的看过来,“你有没有觉得他这手法很熟悉?”
方驰楞了一瞬,“您是说他是故意的,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让那十个皇子活动起来?”
吱吱点头,“如果我没猜错,这一次,他长则半年,短则三个月才会回宣城。”
方驰,“那我们的人都暂避锋芒,蛰伏起来吧。”
吱吱,“好。”
吱吱话音刚落下,门口传来一阵声音,“文蔚。”
因为长期练BBZL 武的关系,李烨之的脚步比一般人都要快,且他耳力特别好,方驰看向窗外,吱吱手放到他胳膊,轻轻摇头。
眼睛看向内室。
方驰眼睛落在搭在手臂上的手,秒懂吱吱的意思,快速走进内室。
内室,女儿家最私密的地方,外男不得见。
待方驰进了室内,耳根已经红透了,他也没敢看任何地方,藏到门后,只盯着眼前的方寸之地。
“殿下。”吱吱打开门,朝李烨之行了一礼。
李烨之看着兴致颇高,“这边知州设了个宴席,走,跟本皇子一道。”
吱吱朝无声瞥了一眼室内,跟着李烨之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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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宴席,射在卢城有名的烟花之地,一面临江,一面临山,意境颇佳,出席的五六人,都是卢城重量级人物。
吱吱扫了一眼,打算找个角落坐下,不曾想,主位上的李烨之随手指了自己右下守的位置,“文蔚,你坐这。”
一屋子人都无声朝吱吱这边看过来,吱吱转了身,平静坐到李烨之下首。
宴开,丝竹起,着轻纱的曼妙女子鱼贯而入,袅袅婷婷,红酥手轻摆,轻纱流转如烟霞。
一众妙龄女子腰肢如杨柳轻摆,连成花状,立在中间的女子,执团扇的素手移开,一张花容月貌露出来,一屋子人的目光皆是凝住。
知州摸着胡须站起身,笑着解释,“殿下,此女子乃是这赋香苑的头牌,名唤烟箩。”
“烟箩参见五皇子,十一皇子。”烟箩柔柔一欠身,腰若流素,声音婉转如莺啼。
吱吱右手边的当地官员头靠过来给吱吱科普,“士子,这位烟箩姑娘是庐州第一名妓。名声远播沧澜,南烟箩北莞鸢,说的就是这烟箩。”
他唇间皆是笑意,“你别看她名气大,实则还是处子之身,未有入幕之宾,”他眼睛朝上首的李烨之飘去,眼里有暧昧,“看来,今晚这名震沧澜的烟箩姑娘,即将招到入幕之宾。”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