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也起身离开了,没多久,树后面传来一阵窸窣,一个膀大腰圆的将士,提着裤腰带出来了,一边系一边走,嘟囔道:“就是,殿下那儿行不行,关你们屁事啊。”
“杨副将,曹将军让你过去。”
杨二川应了一声,系好裤带就去了,上峰问道:“怎么去了这许久?”
杨二川挠了挠脸颊,如实答道:“属下去放水,路上遇见了晏副将和林子健,听他们说话,耽搁了片刻。”
上峰好奇:“他们说了什么?”
杨二川回想了一会,无奈他素来粗心,脑子又不济事,想了半天,才拣了重点道:“殿下找孟老大夫要滋补的药,晏副将和林子健他们在议论,说殿下对赵皇后不行。”
众人悚然。
第17章 【已修】 人为刀俎,我为……
后来发生的这些,北湛自然是不知道的,他回了马车时,只见那个小婢女腾地站起来,惊慌地看着他,眼中带着几分警惕。
北湛没理会她,径自往屏风后走,玉茗想拦,又不敢拦,连忙先一步进去,挡在榻前,紧张道:“主子刚刚睡下。”
北湛看了一眼,女子侧卧于矮榻上,她阖着眼,面容静美,眉心却是微微蹙起,像是在梦里也有什么烦心事,令她不能开怀,些微的天光自车窗外落进来,正巧将她笼在其中,光线轻浅,将她的皮肤映得白生生的,像一尊精雕细琢的美玉。
北湛上前一步,垂首俯视她,车内光线昏暗,那双略深的烟灰色眸子沉沉的,叫人看不出其中的意味。
玉茗更紧张了,她总觉得这位昭太子是个危险的人物,正要鼓足勇气开口时,却听他道:“出去。”
玉茗愣愣的:“啊?”
北湛略微转过头,用眼角余光瞥了她一眼,语气里没什么情绪,重复道:“出去。”
玉茗不愿意走,但是奈何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更何况对方的气势实在是太强了,迫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玉茗妥协了,她一步一回头地挪了出去,却也不肯走远,只守在屏风口,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身后,偷着用眼睛余光瞟,紧紧地盯着那昭太子,以防他对主子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情来。
然而她等了半天,也不见北湛有什么举动,他只是看着榻上的女子,仿佛在走神,过了一会,忽然动了。
他微微倾身,伸出手去,修长的指尖像是在女子秀美脸颊擦过,然后顺着下颔,落在她雪白的脖颈处,五指张开,虚虚地握住,像握着一枝柔嫩的花苞。
而他面上仍旧是没有表情,目光沉默幽深,仿佛下一刻就要用力掐下去。
玉茗看得心惊胆战,正在她准备冲过去的时候,北湛忽然又放开了手,直起身,也没看她一眼,侧身快步离开了。
玉茗大松一口气,使劲咽了咽口水,看着犹在摇晃的车帘,觉得这昭太子阴晴不定,怕是脑子有什么毛病,要记得提醒主子一声,千万离他远一些。
……
休整过后,昭军再次上路,行进速度较之前快了许多,马车不时颠簸,不知过了多久,赵曳雪被晃醒了,她迷迷瞪瞪地睁开双眸,看见榻边有一个人,定睛一看,正是玉茗,她坐在地上,一手支着头,一边打瞌睡,脑袋如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甚是好笑。
赵曳雪坐起身来,环顾四周,没见到北湛,玉茗歪了一下头,冷不丁醒了过来,她揉揉眼睛,道:“主子,您醒了?”
赵曳雪道:“昭太子呢?”
玉茗打了一个小小的呵欠,道:“奴婢也不知道,您睡了后,他就走了,再没回来过。”
她顿了顿,欲言又止,赵曳雪便道:“想说什么?”
玉茗往马车门口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主子,奴婢觉得这个昭太子,有点可怕……”
赵曳雪讶异道:“发生什么事了?”
玉茗便把之前看到的情形说给她听,又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心有余悸地道:“当时可把奴婢吓死了,就怕他掐下去,真不敢想象奴婢没在旁边,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赵曳雪听罢,反应倒是很平静,反过来安慰她道:“这不是没掐么?”
玉茗见她毫不在意的模样,更着急了,道:“您都不害怕么?他这样喜怒无常,总有一日会伤害您的。”
赵曳雪却道:“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害怕又有什么用呢?倒不如放宽心,还能过得好一些。”
她一贯是这样平和的性子,玉茗也没有办法,只好在心里暗暗决定,以后一定要守在主子身边,万万不能叫那昭太子得了逞。
就这样,昭国大军逆着娄江,一路北上,行军十日,穿过了五个州府,傍晚时分,大军在一个叫白鹿坡的地方停下来,就地安营扎寨,等天亮再继续前行。
天色有些昏暗,只能看见影影绰绰的大片人影,还有或高或低的交谈声,士兵们说的都是大昭话,这么些日子以来,耳濡目染之下,玉茗勉强也能听懂些许字眼了,她捧着半罐子烧好的热水,穿过那些士兵之间,往不远处的帐篷而去。
走了几步,她模模糊糊听见有人提起赵曳雪的名号,说赵皇后如何如何……
还没等玉茗仔细听,那些士兵就发现了她,纷纷闭嘴,用心照不宣的眼神彼此对视,然后哄笑起来,虽然不知他们在说什么,但绝不是好事情。
想到这里,玉茗恶狠狠瞪他们一眼,士兵们笑得更放肆了,她用力跺了跺脚,怒气冲冲地走了,远远的,还能听见那些昭军不怀好意的谈笑。
又走了好远,玉茗才终于到了一座营帐前,里面已经点起灯烛,泛着昏黄的暖光,她矮身入帐,看见昭太子正坐在灯下看文书,赵曳雪在案前替他研墨。
空气静谧,两人都不说话,玉茗也不敢发出声音,轻手轻脚地过去,小声道:“主子,奴婢打了水来了,您喝一些吧?”
赵曳雪放下墨锭,取了茶盏来,先倒了一杯,放在北湛的手边,轻声道:“殿下请用水。”
这已经称得上服侍周到了,北湛放下笔,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山野间自然是没有茶叶的,他似乎也不挑剔,赵曳雪看他慢慢地喝完了半盏,感觉到自己的袖子被玉茗轻扯了一下,便知道她有话要说。
赵曳雪想了想,向北湛说了一声,起身带着玉茗离开了营帐,主仆二人避着昭国士兵,到了无人处,赵曳雪轻声道:“怎么了?”
玉茗四下里看了看,才压着激动小声道:“奴婢刚刚去打水,路上瞧见李郎了!”
自从离开京师以后,在十来日的行军途中,赵曳雪就没见过李珏,她暗自猜测,兴许他是被人严密监视起来了,她和玉茗数过,在这三万人的队伍中,统共有二十几辆马车,有些装了财帛金银,有些则是军中大夫和文官所用,都是遮着帘子的,一眼望去,根本不能分辨李珏在哪一辆车上。
所以玉茗才如此兴奋,赵曳雪问道:“他怎么样了?”
玉茗想了想,道:“奴婢也只是匆匆一瞥,李郎看起来精神不太好,有些病恹恹的。”
赵曳雪微微蹙眉,玉茗又低声问道:“奴婢还记得他的车在哪里,娘娘要去见他吗?”
闻言,赵曳雪略一思索,仍旧摇首,道:“如今哪怕我们见了面,也是无益,昭军特意将我们隔开,就是不许我们见面,若是被发现,反倒会招来麻烦。”
说起这个,玉茗也是十分忿然:“您和李郎是夫妻,本该就在一处的,他们凭什么这么做?”
赵曳雪淡淡地道:“如今性命都握在他们手中,他们要做什么,哪里用得着和我们讲道理?”
玉茗气不过,只好嘀嘀咕咕把北湛与大昭都骂了一通,主仆二人又往回走,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一丈之外,谁也看不清谁,在这种情况下,若想交谈,势必要提高声音。
才走了一段路,赵曳雪便听见有人在议论她,言语间充满了调笑狎昵之意,猥琐露骨,他们压低了声音说太子殿下好艳福,行军途中也有漂亮女人享用。
一个嘿然笑道:“怪不得听人说,太子殿下前几日还找孟大夫要了滋补的药,啧啧啧……”
又有人调笑道:“那赵皇后生得确实漂亮,我活了这么多年,从没见过这样漂亮的女人,不怪太子殿下把持不住,可别被掏空了身子。”
旁人笑他:“你这辈子才见过几个女人?媳妇都没有。”
那人不服气道:“瞧不起谁?我去的窑子比你见过的女人还多。”
那几人就着逛窑子的事情讨论起来,污言秽语,不堪入耳,赵曳雪看了看身边的玉茗,好在她听不懂,正在认真看脚下,嘴里好奇问道:“那些人真能说,叽里咕噜也不知说个什么劲儿,奴婢路过的时候他们就闭嘴了,奇奇怪怪的,主子,你不是懂大昭话么,他们在说什么?”
赵曳雪想了想,答道:“都是他们军中的寻常事情,没甚意思。”
玉茗信了,放过了这茬,不再追问,赵曳雪拉起她的手往前走,很快就将那些话抛在了身后,不予理会。
回了营帐时,昏黄的灯烛映入眼帘,虽然不甚明亮,但赵曳雪总算是从密不透风的黑暗中脱身出来,得以片刻喘息,如重见天日。
北湛仍旧在看奏折,头也不抬地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赵曳雪答道:“路上黑,走得慢了。”
她说着,走上前去,在桌案便跪坐下来,拿起墨锭,继续研墨,眼睛余光瞥见那案上放着一块莹白的物事,有鸽蛋大小,圆润光滑,似玉非玉,上面还透着一抹殷红的色泽,形状瞧着有些眼熟。
赵曳雪忽地想起来,那一日在马车上,也看见了这样东西,夹在文书间,没等她细看,北湛便进来了,呵斥她不许乱动案上的物件。
这一次也一样,赵曳雪仍旧没看出来那是什么,北湛便将它收起来了。
藏得这样严实,应当是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她漫不经心地想。
第18章 【已修】 深夜敌袭。……
越是往北,天气便越冷,好在这几日都是晴天,未曾下雪,到了夜里时候,赵曳雪是在营帐里歇息的,北湛照例睡卧榻,她和玉茗两人拿了两张毯子,挤在一处睡下了,营帐当中挖了一个火坑,填了燃烧的炭灰,倒也勉强算暖和。
前半夜尚能熬得住,到了后半夜,赵曳雪被冻醒好几次,头一阵一阵地疼,她只能忍着,不住翻身,指甲把手心都掐出了血,到了最后,疼得浑身发起热来,额上冷汗涔涔,她也不吭声,生怕吵醒了玉茗。
正在她咬唇忍受痛楚的时候,忽然有一只手轻轻落在她的额头,赵曳雪吓了一跳,睁开了眼,营帐里熄了灯烛,外面燃着火堆,暖光自厚厚的油布透进来,帐内的光线晦暗不明,她隐约看见一个人蹲在面前,十分熟悉,是北湛。
大约是她翻身的动静过大,被吵醒了吧,忍耐疼痛之余,赵曳雪的脑中模糊地想着。
那只手很暖和,轻轻放在她的额头,痛楚都仿佛减轻了些许,或许是因为这晦暗的光线所致,北湛的声音虽然依旧低沉,却比往日多了几分柔和:“哪里不舒服?”
赵曳雪紧紧蹙起眉尖,缓缓摇头,那只手缩了回去,没了暖意,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痛楚,仿佛有一把尖刀刺破了她的头颅,深入其中,在脑子里肆意翻搅。
又过了片刻,带着些微体温的布料轻轻盖在了她身上,驱散了彻骨的寒意,赵曳雪忍不住往里缩了缩,鼻尖触碰到那柔软的布,嗅到了几许冷冽的香气,她莫名想着,倘若雪有气味,应该就是这样的香。
不甚浓烈,只淡淡的一缕,却能长久地流连,沁人心扉。
赵曳雪枕着这冷香,阖上双眼,也不知道北湛是何时离开的,她迷迷糊糊入了浅眠,做了些光怪陆离的梦,梦里有个漂亮的少年,牵着少女的手,而她就像一个旁观者,看见他们策马去赏山桃花,逛上元节的灯市,在人群熙攘之间,悄悄勾着彼此的手指,情意如绵,悄悄切切。
初夏时分,竹林溪畔,少女盈盈浅笑,与少年交换了一个带着荔枝香气的轻吻,眸中盛满了细碎的日光,明媚如琉璃。
明明是那么美好甜蜜的情景,她却咀嚼出了满腔的酸苦,如钝刀割肉一般,感觉到一颗心被拉扯着分成了无数瓣。
倏忽间,有箭矢撕裂空气,奔着少年疾射而来,赵曳雪惊若魂飞,想让他躲开,却听噗的一声,箭刺中了,心口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她低头一看,怔怔地想,原来中箭的人是我。
幸好是我。
赵曳雪猛然清醒,大汗淋漓地睁开眼,忽闻营帐外传来一声疾呼:“有敌袭!有敌袭!”
霎时间,重重的擂鼓之声响彻了整个营地,无数惊呼声,脚步声,伴随着谩骂之声四下想起,嘈杂凌乱,昭军都被惊动了。
赵曳雪起了身,正想去揭帐子,却被一只手按住,是北湛,他匆匆披上甲胄,沉声喝道:“就在此处,不要乱走。”
说完,他便掀帐快步离开,提高声音道:“曹卫学、林子健何在?”
火光闪烁的黑夜之中,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疾呼:“末将曹卫学在此!”
“山上有敌军踪迹,林副将领队去探查了!”
“报——右营遭袭!”
“报——粮车起火了!”
正值凌晨时候,夜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乍逢敌袭,正在熟睡的昭军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外面一片混乱,到处都是惊慌的呼喊声,不远处更是火光冲天而起,浓烟滚滚。
赵曳雪放下帐子,把仍在熟睡的玉茗摇醒了,玉茗迷迷糊糊道:“主子,怎么了?可是要喝水?”
赵曳雪道:“有敌袭。”
“敌袭,什么敌袭?”玉茗嘟囔着,忽然一个激灵,张大眼睛,睡意一扫而空,震惊道:“有人来打昭军了么?”
赵曳雪推了推她,催促道:“快起来。”
玉茗一骨碌爬起来,听得外头兵荒马乱,传来喊杀之声,她哪里见过这场面?当即吓得手脚都软了,拉着赵曳雪急道:“主子,这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