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军不懂梁语,各个面露茫然,赵曳雪却听懂了,与此同时,不远处传来一声暴喝:“拦住他!”
然而为时晚矣,鲁桓猛地一头撞在了虹桥柱子上,赵曳雪只听砰的一声闷响,如同酒坛子被磕破了一般,霎时间无数殷红的鲜血在她面前泼洒开来,溅落在脏兮兮的残雪上,怵目惊心。
满目皆是血红,一簇一簇的,连绵开去,渐渐的,殷红转为深红,然后变作更深,如墨一般的黑,占据了赵曳雪的全部视野,令她头晕目眩,整个人不断下坠,仿佛要落入深渊中去。
直到有一只手用力拽了她一把,将她拉了上来,赵曳雪回过神时,恰好与一双深烟灰色的眸子对视上。
她眨了眨眼,心里莫名地想到,明明之前她晕血的毛病已经好许多了,怎么今日突然又犯了呢?
第14章 【已修】 “我让你碰我了……
在下一瞬,北湛就皱起眉,像是嫌赵曳雪挡了路一般,把她推至一旁,大步走上前去,看向地上的鲁桓,他是存了必死的心思,撞的那一下拼尽全力,血流了一地,身体犹自痉挛着颤抖,张大一双浑浊的眼,瞪向天空。
“殿下!”
晏一不知从哪里赶了过来,微微喘着气,看了看地上的鲁桓,问道:“属下去叫孟老来看看吧?”
“不用,”北湛摇首,声音没什么情绪地道:“救不活了。”
晏一俯身试了试鲁桓的鼻息,果然出气多进气少,神仙难救,又听北湛吩咐道:“此人乃忠臣义士,派人好生收殓入土,不要怠慢了。”
晏一应了,北湛才离开,走之前又朝赵曳雪这边看了一眼,眉头轻皱,仿佛很不满意,却又让人不知道哪里不称他的心。
等上马车的时候,玉茗惊道:“这车也太破了些。”
马车里什么也没有,四壁都光秃秃的,木板之间还有手指那么粗的缝隙,风从里头呼呼吹过来,吹得人后脖子发冷,车厢里弥漫着一股子霉味,像是腐朽的木头,十分呛人。
最让人难以置信的是,车顶居然破了两个大洞,足有拳头那么大,光从外面落进来,明晃晃亮堂堂的,玉茗从没见过这样破烂的马车,一时惊呆了,道:“这怎么能坐?”
赵曳雪倒是没什么意外的,只是觉得手足发软,浑身没什么力气,好在有玉茗扶住她,着急道:“主子,您没事吧,是不是头风症犯了?”
赵曳雪摇摇头,脸色有些苍白,轻声道:“没什么大事,不必慌张。”
玉茗把包袱垫在她身后,让她靠着,一边道:“刚刚真是吓死奴婢了。”
她心有余悸,又想起方才鲁桓的惨状,眼里噙着泪,止不住地呜咽,抽抽噎噎道:“主子,大梁、大梁真的……没有了呜呜呜……”
失去故土的悲伤,赵曳雪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但仍旧抱住了自己的婢女,轻声安慰道:“大梁虽然不在了,但你仍旧是梁国人。”
玉茗抽泣着重重点头,又用袖子抹了眼泪,从包袱里翻出药盒来,劝道:“奴婢看您方才都晃神了,头是不是痛得很?还是吃一粒吧。”
赵曳雪道:“我晃神并不是因为头痛,而是有晕血的毛病。”
闻言,玉茗吃惊地张大眼:“奴婢服侍了您这么久,怎么从未听您说起过?”
赵曳雪靠在车壁上,微微弯起眉眼,道:“是打小就有的毛病,后来已好了许多,只是不知为何,今日突然又犯了。”
玉茗惊奇道:“晕血是怎么样的,见了血便会晕么?”
“嗯,”赵曳雪笑道:“最严重的时候,连红色也见不得,一倒头就昏了过去。”
玉茗轻轻啊了一声,掩口道:“这么危险,后来是如何好的?”
赵曳雪想了想,道:“曾有一阵子总是见血,晕着晕着成了习惯,自然而然就好了。”
镇国公鲁桓在虹桥撞柱而死,以明其志,但这并没有惊起什么水花,很快,昭国兵士收殓了他的尸身,只余下地上留着的一滩深红色的血迹,什么也不剩下了。
昭国大军终于启程,原本的十万昭军有七万驻守雍州,剩余三万兵士随行回昭国,没多久便出了雍州范围,逆着江河,一路北上。
车马十分颠簸,行军速度又快,赵曳雪与玉茗两人被晃得险些吐出来,玉茗紧紧扒住车门,脸色惨白,道:“主子,咱们要这样晃着去昭国么?奴婢……”
话没说完,便觉得胃里一阵翻腾,她急忙捂住了嘴巴,好悬没吐出来,赵曳雪身子本就弱,这会儿也极是难受,但还是安抚婢女:“等习惯就好了。”
闻言,玉茗表情愈发灰败:“还得习惯……”
赵曳雪极力稳住身子,免得滚下车去,口中道:“一两日就好了。”
别说一两日,只半日下来,玉茗就觉得自己已经没了半条性命,直到中午时候,大军在河畔停了下来,就地休整,起锅做饭,等马车一停,玉茗便连滚带爬地下了车,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如同死里逃生。
到了该用饭的时候,也没人来叫她们,玉茗左右张望,见那些士兵都吃上了,小声对赵曳雪道:“奴婢去那边瞧瞧,看能不能拿点儿吃食回来。”
玉茗走后,赵曳雪就下了车,四下看了看,到处都是穿着军服的士兵,他们挨挨挤挤,或坐或站,或三五成群凑在一处说话吃东西,其中不少人见了她,皆是面露惊艳之色,看直了眼。
那些目光露骨而无礼,赵曳雪不可避免地感觉到了冒犯,她轻蹙起眉,立即回到了车上,才放下帘子,便听见有人在窃窃私语:“怎么还有个女人?”
“这么漂亮,是谁啊?”
“梁国的吧?不知道是哪个将军在雍州的相好。”
士兵们齐齐哄笑起来,忽而又有人道:“你们不知道?那个是梁国的皇后。”
哄笑声停了,过了一会儿,一人道:“就是传言里的那个?”
之前那人嘿了一声:“可不是?就是她。”
众人又议论纷纷起来,言谈之间流露出鄙夷与轻蔑,话也越来越放肆下流,不堪入耳,赵曳雪坐在车中,充耳不闻,只当五百只鹦哥在耳边嘎嘎乱叫,如此一来,倒也好过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车帘忽然被人粗暴地一把掀起,有人探头进来,满脸络腮胡子,冲她嘿嘿地笑:“小美人,车上多闷,不下来走走么?”
赵曳雪的手指在袖中紧紧握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人见她不作声,以为她怕了,愈发放肆起来,伸手试图来摸她的脸,嘴里调笑道:“不愧是梁国的皇后,长得倒是漂亮,那小皇帝栓得住你么?”
赵曳雪只盯着他,尔后声音轻软地开口,用大昭话道:“你要上来么?”
那人听了果然欣喜若狂,迅速爬上车来,伸手去扯赵曳雪的衣裳,谁知才扯到一半,就感觉到有什么锋利的东西抵住了自己的咽喉,尖锐的刺痛传来,总算令他发昏发热的头脑清醒过来。
他面露惊恐之色,骇然道:“你、你要做什么?”
赵曳雪很平常地看着他,道:“你刚刚要做什么?”
说完,手上微微用力,匕首锋利的刃尖又刺入了一些,几缕鲜血渗了出来,她的手并不是很稳,带着几分颤抖,仿佛下一刻就要失手刺穿对方的咽喉。
那人更是恐惧了,吓得浑身抖如筛糠,紧紧贴着车壁,嘴里还狡猾地辩解道:“不是、不是你要我上车的么?”
赵曳雪神色平静,她的眸子幽深,如浸在寒溪中的墨玉子,清冷而淡漠,道:“我让你碰我了吗?”
话毕,她毫无预兆地反手一刀,用力刺入那人的手掌,鲜血顿时汩汩流出,那人大声痛呼起来,赵曳雪利落地拔出匕首,又抵住他的咽喉,冷冷地看着他,再次问道:“我让你碰我了吗?”
刃尖犹带着血迹,一滴一滴往下淌,那人生怕她一刀子扎过来,吓得魂飞九天,不敢再狡辩,只疯狂地叫道:“没有,没有!”
他痛哭流涕,哀嚎震天,很快就引来了其他的士兵,见此情景,皆是惊叫起来,赵曳雪却十分从容镇静,转头看着他们,用大昭话厉声道:“我虽是阶下囚,但并非娼妓,纵然是你们尊贵的昭太子,也不能这般辱我,玉石俱焚四字,想必你们都是听过的。”
那士兵仍旧在嚎哭,众人哑然无语,直到一阵脚步声传来,打破了这诡异的平静,男子声音沉沉地道:“怎么回事?”
众士兵这才回过神来,见来的人竟是北湛,皆是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开口,北湛望着车上,女子坐在血泊中,殷红的鲜血染透了她的裙摆,大片斑驳,怵目惊心。
但是她的表情很平静,就像做了一件寻常的事情,而不是在用刀子抵着一个人的喉咙,随时要夺走对方的性命。
赵曳雪与北湛对视片刻,忽然放开了那士兵,抬手将染血的匕首掷在地上,正巧落在他的面前,发出清脆的当啷声。
北湛低头看着那把匕首,刀刃和柄端都沾满了鲜血,上面缠着的络子虽然已经褪了色,却仍旧眼熟无比。
是许多年前,他亲手送出去的那一把,作为少女的及笄礼。
受伤的士兵连滚带爬下了车,如同劫后余生,还没来得及庆幸,便听见昭太子冷冷地道:“他是谁手下的人?”
有人答了,北湛面如寒霜,声音阴沉:“按照军规处置,另加八十军杖,以儆效尤。”
说完,他俯下身去,在众目睽睽之下,亲手捡起那一把匕首,丝毫不在意上面的血迹,转身走了几步,他忽然又停下,背对着赵曳雪,低声道:“随孤来。”
第15章 【已修】 未必是一件好事……
赵曳雪的襕裙上沾满了大片的血迹,她跟随在北湛的身后,穿过许多昭国兵士,引得众人纷纷侧目打量。
两人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所过之处皆是一片静默,以及众多好奇的目光,此时没人再敢对赵曳雪出言不逊,或面露鄙夷。
最后,北湛在一辆高大的马车前停下来,回身问赵曳雪:“你的婢女呢?”
赵曳雪答道:“她去拿吃食了。”
北湛没说话,唤了一名侍卫道:“把晏一叫过来。”
晏一恰在附近,没多久就赶了过来,身后竟然还带着一个抹眼泪的少女,正是玉茗,他对北湛拱手道:“殿下有何吩咐?”
北湛指了指赵曳雪,面上倒是没什么表情,淡声道:“孤这里缺人伺候,就让她在这里吧。”
“主子!”
玉茗宛如看到了救星一般,飞快地跑了过来,紧紧拉住赵曳雪的衣袖,眼圈红通通的,赵曳雪替她拭去泪痕,轻声安慰道:“没事了。”
是她的疏忽,不该让玉茗独自离开,她在车上都遭到了骚扰,更不要说势单力孤的玉茗了。
玉茗约莫是被吓到了,只紧紧挨着她,神色惊慌,晏一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道:“这军中多是些男人,总有一些歪心思的,好在叫属下碰上了,没出什么事……”
玉茗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看起来可怜兮兮的,赵曳雪只好将她抱住,轻声安抚,北湛皱起剑眉,别开视线,冷冷地对晏一道:“都按军法处置,另外查一查,是哪些人手下的人,叫他们即刻来见孤。”
晏一领命去了,另一边,赵曳雪安慰了好一阵,玉茗才终于平静下来,抹了抹眼泪,吸着红红的鼻子,道:“奴婢真没用,叫主子担心了。”
赵曳雪用帕子替她拭泪,道:“是我欠考虑,不该让你一个人去,应当陪着你的。”
玉茗用力摇头,哽咽道:“主子没去才好呢,可千万不能让他们看见您。”
说完这句话,她忽然注意到了赵曳雪襕裙和衣袖上的大片血迹,吓了一跳,惊呼道:“这是怎么了?”
她抓住赵曳雪的手,左看右看,紧张问道:“主子哪里受伤了么?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赵曳雪连忙安抚道:“不是我的血。”
于是玉茗更惊恐了:“那是谁的?是不是有人要害您?”
赵曳雪摸了摸她的头,道:“已经没事了。”
但即便她这样说,玉茗仍旧发现她的衣襟有被拉扯过的痕迹,顿时什么都明白了,眼泪冒了出来,抱住她呜呜哭泣,直说自己不该离开,放她一个人在马车上。
主仆二人抱在一处,一个呜呜痛哭一个耐心安抚,直到旁边一个声音打断了她们:“你们没有行李?”
经北湛这句话提醒,玉茗才想起来行李还在那辆马车上,她放开赵曳雪,擦干泪痕,又看了昭太子一眼,有些担心地道:“主子要不要与奴婢同去?奴婢不放心您。”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明眼人都能听出来,北湛的表情微沉,面露不快,但是他还不至于同一个小小的婢女计较,只看向赵曳雪,薄唇微动,冷道:“孤能把你吃了?”
赵曳雪不答,轻轻捋了捋玉茗的鬓发,微笑道:“我没事。”
玉茗只好抽了抽鼻子,不情愿道:“那奴婢去去就回。”
临走时,北湛又命一个侍卫跟着她同去,赵曳雪这才放下心来,转头望向他,张口欲言,北湛却不理会,径自上了马车。
厚重的车帘放下,将两人彻底隔绝开来,赵曳雪回过头,众多侍卫迅速收回探究好奇的视线,装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般。
寒风自河面吹拂而来,呼呼的,冷得人直哆嗦,寒意钻入了四肢百骸,连带着头也隐隐作痛起来,赵曳雪忍不住按了按眉心,试图缓解那针刺一般的痛楚,然而无济于事。
正在这时,那边传来一阵脚步声,几名身着甲胄的武将朝这边走来,见赵曳雪在车旁,各个面露诧异,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
晏一轻咳一声,解释道:“殿下这里缺个人服侍,她是女人,心思也细致一些。”
闻言,众人皆是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然后又心照不宣地对视,以眼神交流起来,一个点头:“挺好,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