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曳雪笑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只是这冷宫里什么都没有,反而不如你在外面来得好。”
玉茗噘了噘嘴:“和主子在一起才是最好的!”
她悄悄去御膳房拿吃食,那些宫人也没为难她,知道她是拿给赵曳雪的,有时候甚至还避着管事,特意留了些热食,同为旧梁人,他们倒也不会互相为难。
运气好的时候,玉茗还能想办法捎几块火炭回来,虽然都是些边角料,烧起来满屋子都是烟熏火燎的,呛人得很,但是好歹能取暖了,若是在冷宫里待得闷了,主仆二人还能悄悄出去遛一遛,散个心。
一切似乎都还勉强过得去,只除了一桩事,那就是当初的流言已经在皇宫里传开了。
随着日子推移,关于赵曳雪的传言越来越多,甚嚣尘上,经过各方的添油加醋之后,传言也变得更加离谱,荒唐无稽,偏偏所有人都相信了,昭国人见了赵曳雪都要露出鄙夷之色,更有甚者还要当面唾上一口,玉茗气得要死,却也不敢争,如今这已经不是梁国的皇宫了,她们在仰人鼻息,不得不忍气吞声。
可小婢女又实在难过,每每回去都要悄悄哭一场,自那以后,赵曳雪就不再出门了,她虽然不怕那些冷眼和流言,但是她不想让玉茗伤心。
因着赵曳雪要吃药,玉茗后来还去了一趟太医院,只是都拿不到药,她熟识的几个太医都不在了,听说是去了军中,只有几个看守药库的管事,都是昭国人,玉茗怕与他们碰上,又悄悄回去了。
途径御花园,忽而又听见有人唤她道:“那小丫头。”
这声音还有些耳熟,玉茗吓了一跳,转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着侍卫装束的青年站在花圃前,手里拄着一根扫帚,笑眯眯地望着她,身形高大,相貌堂堂,他眉开眼笑时,看起来既英俊又痞气,正是晏一,当初揪住她偷手炉的人。
玉茗下意识有些心虚,但是转念一想,自己这次可没偷什么东西,光明正大,有什么好怕的?遂挺了挺脊背,故作镇定地问道:“什么、什么事?”
晏一上下打量她一番,略挑起眉,调笑道:“这次又偷摸了什么?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
玉茗有些气,大声道:“我没有偷东西!你胡说!”
晏一故意掏了掏耳朵:“嚷嚷什么?我就随便问一句罢了,声音越大心里越虚,既是没偷东西,肯定又做什么坏事了。”
玉茗气红了眼:“我没有,你不要血口喷人。”
“好好好,”晏一敷衍点头,又冲她勾了勾手指,道:“你过来,我问你点事儿。”
玉茗不肯动,梗着脖子看他,大有一副他敢靠近就立即跑路的架势。
晏一唬她道:“你不过来,我就叫人了,你刚刚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我叫管事来问问,是不是有个小丫头在这里偷懒躲闲,不干正事。”
闻言,玉茗顿时有些慌了,怕他真的叫管事,近来没人管她,也没人给她派活儿,她正好去冷宫和主子待着,倘若被人发现,她就不能和主子在一起了,恐怕还会连累她。
想到这里,尽管心里不情愿,玉茗也只能慢慢走近前去,不大乐意地道:“你要问什么?”
隔了一丈远就停下来,好似对方是洪水猛兽一般,晏一有些好笑,道:“你离那么远做什么?我要说你主子的事情,你想让路过的人都能听见吗?”
听了这话,玉茗不敢耽搁,连忙走上前,紧张道:“你想说什么?”
晏一拄着扫帚,想了想,才问道:“你主子近来还好吧?”
玉茗撇了撇嘴,道:“不好。”
晏一嘶了一声,拄着扫帚又换了一个姿势,试探道:“哪里不好?”
玉茗瞥他一眼,闷闷道:“哪里都不好。”
在冷宫里,吃不好喝不好住不好,还有人议论一些乱七八糟的话,谁能好得了?
晏一挠了挠下巴,继续道:“近来是有些传言,你劝劝你主子,让她别往心里去,殿下已经下了明令,不许人议论此事,等过了这阵子,就没人记得了。”
“呸!”玉茗想起那些离谱的流言,又激动起来,甚至忘记了对晏一的畏惧,生气道:“他们说得那么难听,谁能不往心里去?我主子都不肯出门了,上次竟然还有人当着她的面吐口水。”
想起那情景,玉茗又红了眼眶,气得都要骂不出词儿了,最后哆嗦着道:“你们昭国人真坏!占了我们的地方,还要欺负人……”
她心里替她主子委屈,情不自禁地哭起来,抽抽噎噎地骂道:“就算、就算她抛弃了你们的太子……那、那也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与你们有什么……什么相干的啊,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踩她一脚呜呜呜……你们怎么这么坏……”
晏一见她哭得伤心,声音都大了许多,连忙四下里张望一番,见无人路过,才提醒道:“你别哭了,再哭就有人来了。”
玉茗哭到一半,听了这话,连忙用袖子擦了泪,用力吸了吸鼻子,硬生生把眼泪憋回去了,眼眶鼻头红红的,看起来甚是可怜。
她突然警惕起来,瓮声瓮气道:“你打听我家主子做什么?”
晏一轻咳一声,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思来想去,还是如实道:“其实吧,这些话一开始,是从我这里传出去的。”
玉茗露出震惊的表情,犹含着泪的眼睛瞪大了,射出带着怒火的光,晏一下意识后退了半步,急声道:“虽然是我传的,但我不是故意的啊。”
玉茗气得又要掉眼泪,怒道:“都传出去了,还能不是故意的么?你是当我傻?”
她左右寻摸着趁手的武器,最后去抢晏一手里的扫帚,晏一不给,忙解释道:“我那时是喝醉酒,被人套了话,这才说出去的,说得也没那么离谱,只是后来他们以讹传讹罢了。”
玉茗抢不过来,又抹眼泪:“原来是你做的好事,害了我家主子呜呜呜,我跟你拼了!”
待要扑上去打他,晏一举起扫帚挡住她,一迭声劝道:“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如今我不是来帮你家主子想办法了么?”
玉茗吸鼻子:“想什么办法?”
晏一见她听进去了,这才放下扫帚,好声好气道:“堵不如疏,你家主子若是一直在宫里,这传言一时半刻是不会消失的,好比你做了一件糗事,邻人每次见你便提起,传得人尽皆知,但是倘若你搬走了,便不会再有人提了,你说是不是?”
玉茗有些迟疑:“你的意思是……”
晏一低声道:“我的意思是,让你主子搬到外面去。”
玉茗丧气道:“你以为我们没想过?只是宫里的守卫这样严实,主子如何出的去?”
晏一道:“她出不去,旁人却能进来接她呀,你们那小皇帝不是在外头住着么?他们是夫妻,本就该在一处的,让小皇帝来找我们殿下说一说,于情于理,殿下都会答应的。”
自打昭军入京以后,旧梁的君臣都被安排在了皇宫外面的宅子里,以重兵把守,北湛下了令,只要他们都听话,昭军便不会苛待,反而还好吃好喝供着,以免生出事端。
晏一的提议确实有道理,玉茗双眼一亮,若是主子真的能被接出去,那就最好了,至少不必在冷宫里磋磨,受人非议。
但是很快她又犹豫了:“可是如今我们都出不去,如何才能通知皇上?”
晏一道:“此事简单,你让你们主子写一封信,或者给一个信物,我来办。”
玉茗没有立即答应,只道:“我要与主子商量。”
晏一叮嘱她,倘若写信,他送之前是要拆封查看的,玉茗撇了撇嘴,白了他一眼,转身就走了。
过了两日,晏一把信物送了出去,一切都办妥了,万事俱备,只等李珏亲自去向北湛求情,把赵曳雪接出去。
这日一早,晏一便去了谨身殿求见,北湛坐在书案后,手中拿着一份文书看,眼皮也不抬一下:“御花园扫完了?”
晏一干咳一声,道:“还没,属下来点卯了。”
北湛不看他,晏一便开始自我忏悔:“喝酒误事,往后属下若是再沾一滴酒,就把这颗头摘下来。”
北湛把文书往桌上一放,凉凉道:“孤要你那颗头做什么用?不值一钱,如今流言已传开了,你的人头能堵住悠悠之口吗?”
晏一嘿嘿一笑,道:“殿下倘若想要人不议论此事,也不是没有办法,叫那梁国小皇帝把她接出去便是了,人不在跟前,流言自然而然就散了。”
闻言,北湛沉默片刻,冷声道:“那李珏根本没想起来她,如何会接她出去?”
晏一心说,即使人家不来接,你也能下令啊,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毕竟是昔日故人,即便早就翻脸了,但或多或少还有几分情谊,倘若他家殿下真的下令让赵皇后出宫,那流言估计会传得更难听了。
想通了这一层,晏一又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他提前搭好了梯子,这会儿北湛就坡下驴即可。
正这么想着,忽听有人来禀,说李珏入宫了,要求见昭太子殿下。
北湛眉头微皱,道:“他要见孤做什么?”
来了!晏一胸有成竹地道:“兴许是来接赵皇后出宫的。”
听了这话,北湛的脸色唰地就黑成了锅底,阴沉沉道:“接?这时候想起来接了?”
第12章 【已修】 喜怒无常。……
踏入谨身殿的时候,李珏有些紧张,这里明明是他长大的地方,熟悉到每一级台阶的距离都了然于心,但是他却觉得像是踏入了别人的地盘。
被侍卫引入了殿内,李珏没坐,只是站在门边,不时以眼角余光悄悄打量四周的陈设,和之前倒是没什么区别,只是窗下的鹦鹉笼子不见了,还有多宝架上的蛐蛐盒子,墙上的白虎躞蹀图,大约是因为昭太子不喜欢,都收起来了。
等了一刻钟的时间,李珏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一会想,这昭太子是不是不愿意见他,故意把他晾在这里,借机羞辱,要打退堂鼓的时候,又想起赵曳雪送来的信,他咬咬牙,还是选择耐着性子继续等待。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李珏才终于听见里间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身形高大修长的男人走了出来,他穿着一袭深青色的常服,眉眼深邃,眉骨微微突起,衬得眼窝深而冷峻,梁国人没有这样深的眼窝,也没有这样奇异的深烟灰色瞳仁,看起来冷漠不近人情。
李珏心里莫名浮现一个比喻:像一只野兽,狼或是别的什么,他盯着人看时,有一种危险而冰冷的侵略感,不似同类。
尤其是他高了李珏一个头,这样自上而下地打量,犹如高高在上的俯视,连寒暄都免了,开口道:“你要见孤,有什么事?”
语气平静,却莫名透着十足的压迫感,李珏到底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人,一时间紧张起来,甚至有些磕巴:“朕、我……我想……见阿雪。”
“阿雪?”北湛浓如墨的剑眉皱起来,不客气地道:“阿雪是谁?”
李珏咽了咽口水,道:“是我的皇……我的妻子!”
北湛面上的表情冷冷的,一双眼睛没什么情绪地打量着李珏,问道:“你的妻子叫什么名字?”
李珏一呆,不明白他问这话的含义,任是谁都知道他皇后的名字,昭太子怎么会不知道呢?
李珏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答道:“叫赵曳雪。”
北湛哦了一声,径自在椅子上坐下来,修长的手指轻轻叩着扶手,就在李珏不安的时候,他才终于开口道:“她不能离开。”
李珏顿时紧张起来,问道:“为什么?”
北湛抬眸看他,瑞凤眼线条凌厉,略深的烟灰色瞳仁在日光下折射出如寒星一般的光,淡声道:“她欠了我一样东西还未还。”
李珏迟疑道:“不知拙荆欠了殿下什么东西?”
北湛的眉头皱了一下,语气忽然变得不耐,声音冷冽道:“无可奉告。”
他站起身来,道:“请回吧。”
走了几步,北湛忽然停下,回头对李珏道:“再过一阵子,孤即将率兵启程回昭国,还请国君一并同行,大昭设座待君久矣。”
闻言,李珏的脸色唰然变得惨白。
……
冷宫。
玉茗在洒扫庭院,不时朝园门处张望,没见着人影,有些失望地小声道:“怎么还没来?应该是今日啊。”
赵曳雪坐在窗边的榻下,手里拿着个小木块,用一把匕首正细细雕琢着,木屑簌簌而落,指尖冻得通红,她放下匕首,捧着手呵出一口热气来。
那把匕首看起来有些旧了,上面悬挂的络子褪了色,但是刀刃仍旧寒光熠熠,锋利无比,她问玉茗道:“在嘀咕什么呢?”
玉茗跑过来,道:“按照那个叫晏一的侍卫说,皇上昨天就应当收到信了,怎么还没来接您?”
赵曳雪拿起匕首继续刻木雕,头也不抬地道:“兴许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吧?”
玉茗发起愁来,忽而啊呀一声,急道:“是不是那个人哄我们,其实他根本没去送信?”
赵曳雪扑哧笑了,道:“他编个谎话来骗咱们,能得着什么好处不成?再说了,晏一此人我有些了解,虽然做事有些不着调,但是没什么坏心思。”
玉茗见她这般轻松,不由轻轻跺脚道:“主子还笑,您怎么都不着急呢?”
赵曳雪吹了吹木屑,道:“有什么可急的?又不是天要塌下来,急也没有用处呀,总归还是要等。”
玉茗想了想,竟然觉得很有道理,她抱着扫帚,又探头问道:“主子在雕什么东西?”
赵曳雪道:“不知道。”
玉茗愣了:“啊?”
赵曳雪理直气壮地道:“随便雕着玩的,它愿意像什么就是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