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湛的手很暖,掌心生了粗糙的茧子,擦过皮肤时带来一阵微微的麻痒,触感十分奇怪,赵曳雪下意识瑟缩了一下,紧接着,她便感觉到那只手紧贴着小腿,从上往下捋,霎时间,剧烈的疼痛汹涌袭来,如有一根针刺入皮肉,挑开了筋脉一般。
赵曳雪痛呼一声,整个人拼命蜷缩起来,试图挣开北湛的手,声音里带着哭腔求道:“不要了,我不要治了!”
北湛用一只手按住她的小腿,另一只手将她揽入怀中,轻声安抚道:“不治了,不治了。”
嘴上这样说,没等赵曳雪平复下来,他的手又顺着小腿肚从上往下捋了一次,脚筋抽痛无比,赵曳雪哭得更厉害了,缩在他怀中,抽抽噎噎地骂道:“骗子,你骗人!”
北湛嗯了一声,道:“我是骗子。”
他说着,手却轻轻地捏了捏赵曳雪的小腿肚,问她道:“现在还疼吗?”
闻言,赵曳雪仔细感受了一下,小腿似乎真的不疼了,为防万一,她还伸手去捏了一把,然后摇了摇头,浑身顿时失了力气,手足虚软地往后倒去。
北湛揽住她的腰,指腹慢慢地摩挲着怀中人的小腿,眉眼微垂,看见她额上的细密汗珠,不紧不慢地问道:“你躲在孤的书房里,想做什么?”
他又用回孤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称呼。
赵曳雪轻轻地吸了吸鼻子,声音里还带着几分哭腔:“没想做什么。”
“没想做什么?”北湛重复了一遍,不信似地,手指顺着小腿一点点往上,轻轻地抚摸着,口中却淡淡地道:“孤的书房里有不少机要文书,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赵曳雪立即抬起头,辩解道:“我没有动你的文书。”
北湛盯着她,那双略深的烟灰色眸子在烛光下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黑,不像浓墨,倒像是偏深蓝的黑,如同破晓时分的天际,分外幽深。
他道:“那你想做什么?”
他的指尖不知何时游到了她的膝盖处,慢慢地摩挲,像是在把玩一块温润的玉石,茧子带来一阵细密的痒意。
赵曳雪眨了眨眼,略微下垂的眼角让她看起来十分真诚,无辜地道:“我没有想做什么。”
北湛从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淡声道:“孤不信,你一惯喜欢骗人,除非你让孤搜一搜身。”
赵曳雪抿起唇,面露几分羞耻之色,为难道:“这、这不好……”
北湛的手指停下,揽着她肩膀的手轻轻滑过,像一条鱼一样游到她的腰间,道:“这里?”
赵曳雪觉着痒,下意识缩了缩,道:“没有。”
那只手又顺着她的背往上,拂过肩胛,往右手臂下滑,袖管宽大,北湛的手从容地钻了进去,紧紧贴着她的手臂,不属于己身的热度传来,令赵曳雪忍不住战栗,试图抽出自己的手。
却被北湛按住,他微微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道:“这里也没有藏?”
温热的气息轻轻吐在耳廓处,赵曳雪轻轻抖了一下,一抹绯色自耳垂处浮现,迅速地蔓延至脸颊,她颤声道:“没、没有。”
“嗯,没有。”
北湛这才抽回手,慢条斯理地往另一边游移,眼看就要钻进左手袖管,赵曳雪忽然拉住他,求道:“我冷。”
北湛的动作顿住,片刻后,他才终于松开手,放过了她,俯身拾起鞋袜,替她穿上,道:“下次夜里,不许再乱跑。”
赵曳雪点点头,北湛顿了顿,又道:“倘若想去哪里,也要带着人在身边,府里多湖,夜里若是掉进去,恐怕都捞不起来了。”
说话间,鞋袜已经穿好了,赵曳雪看了看书案,满桌凌乱,一沓文书都掉到地上去了,她还想收拾,北湛道:“不必管它。”
说完,便俯身将她抱了起来,出了书房,还未到中庭,便有几个婢女提着灯自廊下过来,躬身垂首,向他们二人行礼,谁也没敢多看一眼。
北湛吩咐道:“去听雪斋。”
众婢女提着灯引路,赵曳雪搂着北湛的脖子,感觉到他轻微的呼吸,伸手摸了摸袖管里的画卷,心里生出一丝丝遗憾来。
和离书还挂在书房的墙上呢。
第49章 做生意。
赵曳雪被送回听雪斋的时候, 几乎所有的下人都知道了,纷纷出来迎,北湛抱着人往屋子里走, 众人看着眼前这一幕,谁也没敢多说半个字, 只有玉茗吓了一跳,连忙傻乎乎地追上去, 被晓烟及时拉住了,道:“别去。”
玉茗急道:“主子的腿是不是受伤了啊?”
看她那副不开窍的样儿,晓烟恨铁不成钢, 劝道:“万事有殿下在呢, 你现在去, 岂不是打扰了他们?”
玉茗还是有些不放心, 晓烟宽慰道:“没事的, 倘若有事,殿下肯定会叫大夫来给姑娘看的。”
屋子里,北湛把赵曳雪放在榻上, 看了她片刻, 问道:“还有哪里不舒服?”
赵曳雪摇摇头,北湛又道:“孤之前说的话,都记住了?”
赵曳雪十分乖顺地道:“记下了。”
北湛嗯了一声, 却没有走,忽然问道:“雪奴呢?”
赵曳雪愣了一下, 才反应过来,道:“它死了。”
之前晏一说起,北湛从前也养过一只猫,其实是与赵曳雪一起养的, 那猫儿通体雪白,蓬松如一团雪球,所以起了个名字叫雪奴。
名字是北湛亲自取的,故意戏弄赵曳雪,那时她还抗议了好久,但北湛一唤雪奴,那猫儿便蹿出来,跟他挨挨蹭蹭,喵喵叫着求顺毛,十分的不知检点,久而久之,赵曳雪便也习惯了,如今时隔多年,再听到这个名字,她竟觉得恍如隔世。
北湛问道:“怎么死的?”
赵曳雪顿了许久,才答道:“在我去梁国和亲的路上,遭遇袭击,它被乱箭射死了。”
那时侯,送亲队伍才刚刚入梁国境内,便遇到袭击,死生一线,惊险万分,赵曳雪的头风症便是那一次落下的病根,雪奴受了惊,从马车上跳下去,被乱箭当场射死,如今说来,却不过平平几句话。
北湛沉默片刻,扬声唤下人进来,服侍赵曳雪梳洗休息,待亲眼看着她躺进被窝里了,这才转身离开。
门被轻轻合上了,赵曳雪支起身子,探头往外看了看,听得脚步声远去,这才吩咐玉茗:“把那件大氅拿过来。”
玉茗依言将大氅捧了过来,好奇道:“主子,您要做什么?”
赵曳雪从被窝里伸出手,在大氅宽大的袖子里摸了摸,最后抽出一卷画来,玉茗惊呼一声,道:“您拿回来了?”
赵曳雪答道:“自然要拿回来,不然如何向人交差?”
她把那卷画交给玉茗,道:“仔细收好,明日咱们就去宝箓斋一趟。”
“哎。”
待玉茗退下之后,已是夜深人静时分,赵曳雪忽然有些睡不着了,就如同打开了一个匣子,许多旧事都纷纷冒了头,令她不得安眠。
睁着眼睛到了半夜,赵曳雪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好在她实在困极了,趁着在那疼痛加剧之前,总算是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次日晨起,洗漱过后,赵曳雪便带着玉茗离了太子府,往街市去了,到了宝箓斋的门前,店门大开着,里面隐约传来人的谈话声。
赵曳雪入了铺子,店伙计瞧见她,停下与客人交谈,连忙招呼道:“叶姑娘来了,咱掌柜早晚盼着您呢,您快快请坐。”
赵曳雪颔首,跟着店伙计进了内间,他殷勤地笑道:“您稍等片刻,小人去叫掌柜的来。”
说完便去了,不多时匆匆回来,身后跟着一个中年人,正是宝箓斋的刘掌柜,他满面堆着笑,道:“在下还以为要等到明日才能见到叶姑娘呢。”
赵曳雪也笑了,道:“我这人做事素来有信义,现成的东西,何必要等到明日?”
闻言,刘掌柜面露尴尬之色,陪着笑道:“是,是,叶姑娘确实是有信之人。”
他连忙命店伙计上茶果来,把礼数做得周到了,才搓了搓手,小心问道:“敢问叶姑娘带来古月先生的画作了吗,在下能否一观?”
赵曳雪点点头:“这是自然。”
说着,命玉茗把画放到桌上,刘掌柜连忙把杯盏都挪得远远的,腾出好大一片地方,然后做了一个手势,殷切道:“请。”
赵曳雪笑笑:“不如刘掌柜亲自来打开?”
刘掌柜十分欣喜,面上又露出几分顾忌,道:“这毕竟叶姑娘的东西……”
赵曳雪却道:“我今日携画作来,便是诚心想帮掌柜的,难道掌柜不是诚心想要?”
听了这话,刘掌柜连忙摆手,道:“不不,刘某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怕手脚笨拙,弄坏了小姐的画。”
赵曳雪笑道:“我自然信得过掌柜,请便。”
刘掌柜踌躇片刻,知道今天若是自己动手打开了这幅画,势必就没有退路了,但是如今他已无计可施,眼看交货日期在即,他却还没能找到一幅符合陆秉文要求的献寿图,眼前这是他最后一根稻草。
刘掌柜看了赵曳雪一眼,她的表情从容,胸有成竹,刘掌柜一咬牙,道:“那刘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完,亲自动手打开了那一幅图,随着卷轴徐徐展开,上面的画也一点点展露出来,刘掌柜的神色先是吃惊,尔后惊艳,最后迫不及待地把画完全打开,望着那幅仙人献寿图,目光惊叹,喜道:“真是好画啊,好画啊!”
他亦是好画之人,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抚那仙鹤顶上的一抹嫣红,叹道:“此乃画龙点睛之笔啊,画得太好了!”
赵曳雪伸手挡了一下,笑道:“刘掌柜,这可不能乱碰。”
闻言,刘掌柜如梦初醒,立即收回手,面露惭愧道:“是,是,难得看见这样的好画,刘某一时失态,让叶姑娘见笑了。”
“无妨,”赵曳雪十分宽容大度地道:“人之常情,掌柜如此喜欢,是一件好事,想来掌柜对它十分满意了?”
“满意,满意,”刘掌柜连连道,又盯着那仙人献寿图,痴痴看了许久,惋惜叹道:“真是好画,古月先生真神人也,倘若刘某身家丰厚,说什么也要将它留下来。”
赵曳雪笑道:“掌柜满意就好。”
刘掌柜踌躇片刻,叹了一口气,坦言道:“叶姑娘此番帮了在下,有些话其实在下本不该多说,只是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赵曳雪颔首:“愿闻其详。”
刘掌柜道:“两个月前,陆三公子来敝店订一幅献寿图,定金是八十两,当初说好了,把图交给他之后再付一百两尾款,我托好友寻访了一个多月,才在临州买到了东篱山人的真迹,这一幅就花了八十两,后来的事情叶姑娘也知道了,刘某时运不济,钱画两空。”
他说着,顿了一下,才面露难色,犹豫道:“所以叶姑娘的这一幅图,在下只能给出一百两的价钱。”
正好是陆三给的尾款,刘掌柜像是十分羞惭,叹气道:“倘若再早一些遇见姑娘就好了,是刘某运气不佳。”
赵曳雪看了他一眼,这个价格在她的预计之内,但是刘掌柜这人着实精明,陆三花一百八十两买了一幅图,都到这个份上了,他也只肯把原本的钱都吐出来,却半个子儿都不愿意多出,说得这般情真意切,又是诉苦又是惋惜,归根到底,生意人都是不肯吃亏的。
这一笔生意他赚不到钱,也绝不想亏钱。
赵曳雪没立刻说话,刘掌柜便不住看她,表情明显变得有些忐忑,试探道:“姑娘觉得……不合适?”
赵曳雪端起茶盏,轻轻地吹了吹气,饮了一口茶,方才想起什么似的,道:“说起来,这图是陆三公子要的?”
刘掌柜不知她为何说起这个,愣了一下,但还是答道:“没错,叶姑娘也认得他的。”
“我自然认得他,”赵曳雪笑了,放下茶盏,道:“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需要的这副献寿图的人不是刘掌柜你,而是陆三罢了。”
她笑吟吟地道:“陆三愿意出一百八十两银子买一幅献寿图,我这幅图也正适合他。”
言下之意,既然她可以直接把图卖给陆三,又何必低价卖给宝箓斋呢?白白少了八十两银子,还全了宝箓斋的名声。
刘掌柜面色剧变,眼看赵曳雪要把献寿图收起来,他立即伸手拦住,连连道:“姑娘误会了,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赵曳雪望着他,面上仍旧带着笑意,道:“刘掌柜自是生意人,但也不要拿别人当傻子,你既没有诚心,我也没必要非得和你做买卖,是不是?”
刘掌柜擦了擦额上的汗意,立即挽救道:“是,是,姑娘说得对,刘某惭愧。”
赵曳雪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截了当地道:“我与陆三相熟,这一幅图卖他四百两银子,他也肯给,刘掌柜信不信?”
刘掌柜只好硬着头皮道:“信,刘某怎么不信?”
赵曳雪道:“这画乃是家父珍藏,若不是那一日见掌柜有难,才愿意施以援手,家父仁厚,我是替你说了两日的好话,他才终于肯点头,否则刘掌柜以为我当初为何要定下三日之期?”
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人情和恩情,如今你不知感恩,反而还做起生意来了,实在是有几分白眼狼的意思。
刘掌柜听得面露羞惭,呐呐不敢言语,只不住地擦汗,一张老脸都红到了脖子根,愣是不敢接话。
最后,赵曳雪道:“三百两银子,你不要,我就用四百两的价格拿去卖给陆三。”
话说到这个份上,刘掌柜还能说什么?只得道:“好,好,就按照姑娘说的,三百两。”
倒贴了一百多两雪花银,还要表现得感恩戴德,要承下赵曳雪的恩情,刘掌柜心里肉痛不已,却一个字都不敢多说,生怕她又说要去找陆三公子,到时候真有个什么,不仅要得罪陆秉文,还要得罪这位不知来历的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