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曳雪摇摇头,语气淡淡地道:“我能有什么事?”
她说着,又叮嘱道:“去收拾东西,我们走。”
玉茗忙答应下来,其他的婢女都忐忑地望着她,不知该说什么好,最后还是晓烟道:“奴婢也帮着姑娘一起收拾吧。”
赵曳雪扯了扯唇角,向她露出一个微笑:“多谢你了。”
她们一路随军来昭国,当初就没有带多少东西,只有一些衣物是赵曳雪前几天置办的,玉茗还没收拾完全,又有人过来了,是一个眼生的婢女,她向赵曳雪福了福身,恭敬行礼道:“奴婢紫玉,拜见姑娘。”
赵曳雪有些疑惑:“你有什么事?”
紫玉笑了笑,颊边露出一个小小的梨涡,道:“殿下吩咐了,请姑娘移居听雪斋,奴婢特意来帮忙。”
这事态发展着实过快,所有人看得都有些呆滞了,倒是晓烟轻呼一声:“听雪斋,那不是殿下住的正院么?”
“正是呢,”紫玉的目光落在玉茗手里的包裹上,面露懊恼之色,道:“原来已收拾好了,是奴婢来得太慢,真是该死,请姑娘降罪。”
赵曳雪有些迟疑,确认似地问道:“果真是太子殿下吩咐的?他刚才明明说——”
从今日起,你不用住在这里了,原来话里的意思是,让她搬到正院去?
饶是赵曳雪也有些反应不过来,紫玉笑吟吟地道:“千真万确,这种事情,纵然借奴婢十个胆子,也是万万不敢欺骗姑娘的。”
倘若赵曳雪骨头再硬点儿,脾气再傲一些,这会应当严词拒绝,然后果断带着玉茗离开太子府。
可惜她不是,她又想起被北湛拿走的那幅画,此时若走了,当真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怎么着也要先把画拿到手。
……
太子府有大大小小六个院落,除了正院以外,其他的都是给太子的侍妾侧妃住的,只是如今北湛并未纳妾,大多闲置着,听雪斋并不在其中,而是属于正院的一部分,需要穿过一大片竹林。
紫玉一边引路,一边解释道:“殿下刚刚迁入府邸时,便命人建了这座小楼,亲自取名为听雪斋,这儿离殿下住的夜来轩最近了,那会儿奴婢们都私下里猜,日后这小楼的主人会是谁呢。”
她说着,笑了起来:“姑娘可是第一个住进这里的人。”
赵曳雪怔了一下,却道:“只是第一个罢了。”
她表情淡淡的,没什么高兴的样子,紫玉与晓烟对视了一眼,默默噤了声,好在听雪斋确实近,转眼间就到了,她停下步子,恭敬道:“姑娘,就是这里了。”
赵曳雪抬起头,那是一座二层小楼,建得精巧漂亮,青瓦白墙,不同于昭国的大气厚重,反而有几分南方的影子,楼阁上面有一方匾,写着听雪斋三字,两侧还各有一句词:却被孤鸿相劝,何如且在人间。
字字遒劲,笔力劲挺,她再熟悉不过了,是北湛的字。
一干婢女忙着收拾屋子,放置东西,赵曳雪带着玉茗上了楼梯,才到二楼,玉茗就轻呼一声:“主子,这里好漂亮啊!”
二层开了一扇大大的轩窗,从这个方向望出去,入目之处,皆是层层冰雪,起伏如山峦,又如海浪,层层叠叠,仔细看来,原来都是竹林,因结满了冰雪,沉甸甸的,压得竹枝下坠。
赵曳雪走到窗前,远远望去,只见右前方不远处也是一座二层小楼,比听雪斋要高一些,她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紫玉带笑的声音自后面传来,道:“回姑娘的话,那是夜来轩,太子殿下的住处,整个太子府,就只有两座这样的楼呢。”
赵曳雪点点头,问道:“他平日里也在那里吗?”
紫玉想了想,道:“殿下已有两年多未曾在府里了,若是在两年前,他在听雪斋的时间倒还多一些。”
赵曳雪一怔:“这里?”
紫玉笑着答道:“是呀,殿下从前特别喜欢听雪斋,每日忙完公务都要过来小坐,有时候一坐就是一天,但是有一点奇怪,他虽喜欢这里,却从来不在此处留宿,所以听雪斋一直空闲着。”
赵曳雪点点头,又想起了什么,迟疑问道:“那他……现在还在府里吗?”
紫玉道:“奴婢之前听晏侍卫说,军营里有些事情,殿下已离府了,想是晚上才能回来。”
赵曳雪道:“那我能去夜来轩看一看吗?”
“这……”紫玉面上有难色,像是拿不了主意。
赵曳雪见状,又道:“倘若不行,也就罢了。”
她的眼神露出失望,紫玉不期然又想起那个香包,还有太子殿下脸上的巴掌印来,她一咬牙,笑道:“姑娘是殿下心尖尖上的人,若只是去看一看殿下住的地方,又有什么要紧的呢?奴婢不带姑娘去,殿下知道了才要怪罪呢。”
听得她说这话时,赵曳雪心里一阵冷笑,倘若真是心尖尖,又何至于走到如今这个地步?他不过是身边有了别人,又不肯放她走罢了,他明明知晓她从前受过的苦楚,也清楚娘亲的那些旧事,却还要做出这样朝三暮四的事情,可见北湛与她的父皇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当真是天下的乌鸦一般黑。
可每每思及此处,赵曳雪仍然会觉得心若针刺,痛苦不已,于是愈发厌恶起自己,心思转圜间,她的面上却不显,只露出一点淡笑:“那就有劳你带路了。”
紫玉自是不推辞,带着她一路去了夜来轩,赵曳雪对那些屋宇布局并不关心,只是在她介绍的时候,目光飞快地自屋子里逡巡而过,最后终于落定在书房的多宝架上,那里放着一个彩绘山水瓮,里面放着一幅卷起来的画,正是她今日熏好的那一幅仙人献寿图。
赵曳雪一颗心定了下来,没露出什么端倪,跟着紫玉把夜来轩转了一个遍,这才回去听雪斋了。
及至傍晚时分,用过晚膳,她又问晓烟:“太子殿下回府了吗?”
晓烟去打听了,不多时复返,道:“殿下还未回,奴婢听说他是去了城郊的别庄,今夜恐怕不回来了。”
赵曳雪一怔,道:“别庄么?”
所以那个女子,其实是住在别庄里?
她下意识不肯深思下去,颔首道:“我知道了。”
转眼又到了夜深时候,玉茗要伺候赵曳雪梳洗休息,赵曳雪却道:“不急,你自去睡吧。”
玉茗不肯,道:“您还没休息,奴婢怎么能自己先睡呢?”
赵曳雪道:“我还有事情,不能睡。”
玉茗面露疑惑:“什么事情?”
赵曳雪看了她一眼,高深莫测地道:“小孩子不该打听的事情。”
玉茗先是不解,尔后明白了什么,慢慢地羞红了脸,支吾道:“奴、奴婢知道了。”
成功摒退了贴身婢女,赵曳雪又看了看屋角的漏壶,夜深了,她起身披上了斗篷,想了想,又把斗篷解下,换上北湛的那一件大氅,推门而出,深色的布料在夜色中一晃,很快就看不真切了。
她提着一盏幽幽的灯笼,顺着竹林小径,一路到了夜来轩,大约是因为主人没有回来,小楼里的灯烛昏暗,门前两个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晃着,摇出了婆娑的影子,隔着空荡荡的中庭,隐约能听见屋子里传来婢女压低的谈话声音。
赵曳雪悄无声息地穿过庭院,绕开正厅大门,拐到西厢房去了,她白天来过,记得很清楚,那边正是书房。
赵曳雪轻轻地推开了书房门,里面一片漆黑,安静无比,她举起灯笼,往多宝架上看过去,很快就找到了那只彩绘山水瓮,一卷画正静静地斜靠在那里。
她立即把画拿到了手,正要离开时,不知怎么,目光忽然落在多宝架后面的墙上,那里挂着一幅卷轴,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说它是画,不太像,说它是字,赵曳雪还从未见过有人把观赏的字写得这样密集,尺寸也不对,它更像是一张随随便便的宣纸,横不横,竖不竖,活活一个四不像。
可堂堂一国太子的书房里,怎么会挂着这样一幅古怪的字画?
赵曳雪忍不住定睛细看,只见那打头写着三个字:和离书,吾妻赵氏曳雪,温柔娴静,聪明灵秀……
她脑子顿时嗡的一下,一片空白。
北湛他的脑子里到底装了什么东西,竟然把李珏写给她的和离书裱起来,挂在了书房的墙上?
第48章 孤养了一只猫。
赵曳雪当初向北湛要那一份和离书, 他不肯给,没想到竟然裱起来挂在了书房,简直令人费解。
赵曳雪绕开了多宝架, 正准备去取那一张和离书,正在这时,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晏一的声音:“今日走的时候, 林子健私下告诉属下,说曹盛前几日去了一趟南坊。”
紧跟着,是一个熟悉的人声:“他去南坊, 见谁?”
声音越来越近, 现在再走已经来不及了, 赵曳雪四下张望, 果断地吹熄了灯笼, 一矮身子,钻到书案下。
她才刚刚藏好,便听见书房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来, 然后是一前一后的脚步声, 晏一道:“这却不清楚,林子健说他去了一夜,直至天明方归, 一身酒气,显然是与人喝了酒。”
赵曳雪抱着膝盖, 忽听见北湛的声音自头顶的传来,他已经走到书案边了,不紧不慢地道:“南坊并无酒楼,曹卫学也非好酒之徒。”
说到这里, 他的声音骤然微妙地停顿了一下,赵曳雪立即屏住呼吸,往书案的下方躲了躲,听见北湛的声音继续道:“派人去打听,看看曹卫学那一晚见了什么人。”
“是。”
良久的安静,无人再说话,赵曳雪有些奇怪,她在书案下蹲得久了,双腿有些麻木,忍不住动了动,谁成想碰到了一旁的灯笼,骨碌碌滚了出去,发出轻微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
晏一立即道:“什么人?”
紧接着是一阵脚步声,赵曳雪一惊,有些急了,这时候再出去,肯定会让人误会,于情于理,她此时都不应该出现在太子的书房里,还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实在令人起疑心。
耳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早死晚死都要死,赵曳雪心一横,正欲出去的时候,却见面前出现了一个人,深色的常服下摆,上面绣着银色的祥云纹路,北湛的声音自头顶响起,道:“是孤养的猫,碰倒了东西。”
赵曳雪呼吸微微一滞,伸手掩住了口鼻,听见晏一疑惑地道:“殿下什么时候养了猫,属下怎么不知道?”
北湛道:“今天养的,想是夜里偷溜进了书房。”
他说着,伸过手来,在赵曳雪的头上轻轻拍了拍,淡声道:“乖,叫一声来听听。”
赵曳雪:……
过了片刻,寂静的屋子里终于响起了一个声音:喵~
叫声是猫儿特有的娇柔绵长,还带着几分轻颤,引得人心中莫名怜爱。
晏一惊奇道:“这猫儿听着还有些小。”
北湛轻声嗯了一声,道:“还是一只幼猫。”
晏一笑道:“属下想起来了,殿下从前似乎也养过一只猫。”
听闻此言,赵曳雪和北湛都沉默了一瞬,晏一反应过来什么,立即道:“属下失言了。”
空气很是安静,赵曳雪等了半天,也不见北湛说话,她蹲得太久了,腿脚麻木得厉害,再这样下去,或许会抽筋,她咬咬牙,伸手小心地撑着地面,避开北湛,正欲换个姿势,谁知双腿完全不听使唤了,一下子就扑了出去,她轻轻惊呼一声,下意识抱住了北湛的腿,这才免于脸着地的下场。
晏一惊疑不定地道:“这个声音……”
没等他说完,书案下又传出一声猫叫:喵~
晏一万分疑惑地道:“这猫叫的声音倒是特别。”
“嗯,”北湛伸手摸了摸赵曳雪的发顶,慢腾腾地道:“是很特别,否则孤也不会养着她了。”
赵曳雪把额头轻轻抵在他的膝盖,身子轻轻颤抖着,北湛觉得不对,低声问道:“怎么了?”
晏一:……
不怪他多想,但是他家殿下确实有些不对劲,谁会对着一只猫这样说话?轻声细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对着他的心上人呢。
正在晏一满头雾水的时候,北湛抬起头望向他,语气立即从温柔转为冷硬,道:“若是无事,你先回去吧。”
晏一默然,拱了拱手:“是,属下告退。”
他退出了门口,不经意抬头,正好看见北湛立即俯身下去,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看看,一只猫的待遇都比他好,晏一在心里叹气。
书案下,赵曳雪咬着下唇,面露痛苦之色,抱着脚踝,轻轻抽着气,北湛眉头紧皱,道:“扭到了?我看看。”
赵曳雪痛得浑身轻颤,死活不肯松手,北湛只好缓和了声音,哄道:“乖,松开手,我看看哪里伤了。”
劝了几句,赵曳雪才终于放开手,北湛隔着裙摆,伸手在她的脚踝上轻轻触了一下:“这里?”
赵曳雪面色煞白,摇摇头,北湛又顺着那脚踝往上,才刚碰到小腿肚,赵曳雪就轻呼一声,痛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带着哭腔:“疼。”
北湛皱着眉,道:“是抻着脚筋了,谁让你蹲在这里?”
赵曳雪眼泪吧嗒吧嗒就掉下来了,她也不说话,只轻轻地吸着鼻子,鼻尖红红的,眼泪汪汪,看起来好不可怜。
北湛抿着唇,没再说什么,只是俯下身,将手伸到她的膝盖下,稍稍用力,便轻轻把她整个人抱了起来,放在书案上。
赵曳雪疼得直抽抽,浑身僵硬,腿都无法伸直,北湛迟疑了一下,道:“我替你治一治?”
赵曳雪泪眼迷蒙,哽咽问道:“你会吗?”
北湛轻咳一声,语气淡淡地道:“这有什么不会的?”
说着,便替她除了鞋袜,伸手顺着裤管往上,温暖的掌心贴在赤|裸的小腿肚上,因为疼痛的缘故,赵曳雪一直轻轻颤抖着,被他这一碰,颤得更厉害,就好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动物一般,令人忍不住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