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赵曳雪,道:“主子,怎么不用好一些的白鹿纸,非要用这麻纸?”
赵曳雪笔下不停,随口解释道:“白鹿纸寸纸寸金,古月先生淡泊名利,两袖清风,家境清贫,哪里买得起?再说了,只要画足够吸引人,谁还会注意它是画在什么纸上呢?”
她运笔自如,行云流水一般,才花了一个时常不到,便完成了整幅图,想了想,又在下方题了一首诗,落款写了古月二字。
她放下笔,仔细端详着这幅献寿图,喃喃道:“还差点什么?”
玉茗看了看,道:“主子,已经很好了。”
赵曳雪一拍手,道:“差一个印章。”
玉茗傻眼:“这时候,上哪儿去弄一个印章来?”
赵曳雪道:“现刻一个便是。”
她命婢女找来一颗白萝卜,当场就用匕首雕刻起来,萝卜新鲜水嫩,不出一刻钟就刻好了,太子府的婢女们从旁围观,皆是面露惊奇之色,一个小声道:“姑娘好厉害,什么都懂。”
“奴婢从没见过您这样厉害的人。”
“对啊!”
面对一众人的夸赞和崇敬,饶是赵曳雪也有些脸红,不好意思地道:“我年少时候闲暇无事,总喜欢琢磨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学而不精,好在没全忘了。”
她刻好了萝卜印章,蘸了朱砂印泥,正欲印下时,一滴朱砂正巧落在了画纸上,众人皆是惊呼一声,但是那一滴朱砂墨已迅速泅开了,再难挽救。
所有人都面露惋惜痛色,倒仿佛毁得是她们的心血一般,玉茗道:“主子,这怎么办?要重画吗?”
赵曳雪却不慌不忙,把印章按在了落款处,才道:“不必重画,我自有办法。”
她再次拿起羊毫来,蘸了浓墨,在那朱砂所落之处,以寥寥数笔,就勾勒出一只仙鹤,头顶一抹朱砂红,口衔松枝,作翩然欲飞之态,栩栩如生,像是下一刻就要从画上飞出来一般。
赵曳雪吹了吹新墨,搁下笔,道:“成了。”
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经擦黑了,她把画交给玉茗,道:“先晾一晚上。”
玉茗小心翼翼地接过去,问道:“明天就送去么?”
“目前还不行,”赵曳雪道:“还需要再做些准备。”
毕竟古月先生画这幅献寿图也有好些年了,旧藏画与新图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
华灯夜上,皇城的守卫都已换了一轮,戒备森严,北湛带着晏一穿过宫道,出了宣德门,太子府的马车已经在候着了,车夫赶紧跳下来,行了个礼。
晏一道:“殿下,现在就直接回府吗?”
北湛颔首:“回。”
他上了车,车夫赶着马一路穿过了御街,往太子府的方向而去,晏一骑着马跟着一旁,已是接近年关的时候,天气冷得吓人,尤其是在夜里,呼吸间尽是大团大团的白气,脸被风吹得麻木,如同一块硬邦邦的冻肉。
正在这时,晏一发觉马车窗的帘子被掀开,北湛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停下。”
车夫喝停了马匹,马车在街边停下来,檐下微弱的灯火照过来,只能看见模糊的影子,晏一以为有什么事情,连忙道:“殿下,怎么了?”
车里没声音,过了片刻,北湛忽然问道:“少颖,你从前可有害怕的事情?”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听得晏一一头雾水,半晌,他才迟疑道:“回殿下,是人都会有害怕的事情,属下也不例外。”
北湛道:“你是如何做的?”
晏一想了想,答道:“不去管它,敬而远之。”
“倘若必须面对呢?”
晏一摸了一下鼻子,试探着道:“那……喝酒壮个胆?”
马车内安静下来,就在晏一不明所以的时候,北湛吩咐道:“改道,去世味楼。”
世味楼是一座酒楼,在盛京里开了好些年了,名气很大,昭国人老少都好酒,而他们家最为出名的,则是一种名叫西市腔的酒,甚至有人作诗称赞:地上应无天上有,仙人难忘西市腔。
晏一看着桌上摆了三坛子西市腔,有些谨慎地道:“殿下是有什么烦心事?”
北湛执着酒杯,想了想,道:“不算什么烦心事。”
晏一心道,他家殿下就是嘴硬,还不肯承认,若真没有烦心事,又何必拿这十两银子一坛的酒撒气?
他不觉想起了自己输掉的那五两赌金,十分痛惜。
北湛喝酒时并不说话,眼看一坛子酒见了底,他竟然完全面不改色,好似刚刚喝的都是水一般,一双深灰色的眸子幽深暗沉,叫旁人看不清楚其中的情绪。
晏一心中暗暗吃惊,眼看他去开第三坛了,适时劝阻道:“殿下,时候不早了,不如明日再来喝?”
北湛的动作一顿,他下意识看向窗外:“几时了?”
晏一道:“酉时三刻了。”
“时候不早了,”北湛重复了这一句,站起身来:“回府。”
他眼神清明,但是离开椅子的时候,脚下晃了一晃,晏一这才确定,这家酒楼没往酒里掺水,北湛是真的醉了。
只不过他不肯认罢了。
他的醉有些不一样,旁人喝醉了酒,动辄大吵大闹,大喊大叫,再不济也要说一些疯话,但是北湛却截然相反,自打上了马车开始,晏一就没听见他说过半句话,他往日便少言,喝醉之后,竟然直接变哑巴了,一声不吭。
晏一又想起之前他问的话,百思不得其解,他家殿下这是闹得哪一出?
可惜他注定无从得知了,因为入了太子府之后,北湛就不许旁人跟着自己,哪怕是远远跟着也不行,晏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步履微晃,一步一步走入了夜色之中。
屋子里,赵曳雪刚刚拆了发髻,准备休息,忽然听见前院传来一阵笃笃叩门声,十分清晰,不疾不徐。
她望了玉茗一眼,玉茗道:“奴婢去看看。”
在这种时候还过来,赵曳雪心中隐约有了猜测,但是看见玉茗身后跟着的男人,她还是吃了一惊,冲天的酒气隔了一丈远都能闻见。
她惊疑不定地起身,道:“你喝酒了?”
北湛不语,朝她走过来,途中被屏风磕了一下肩膀,整个人踉跄几步,赵曳雪下意识伸手扶了他一把,下一刻,她就被揽入了满是酒香的怀中。
第45章 壮胆失败了?
一头撞到北湛的胸膛上, 赵曳雪的鼻子被撞得有些酸痛,她下意识想退开些,却被抱得更紧, 浓郁的酒香氤氲散开,令她有些头晕目眩。
“主子!”
玉茗立即想过来帮忙, 才走了一步,便对上北湛那双眼睛, 深灰色的瞳仁显得暗沉沉的,如浓得化不开的雾,玉茗心中一惊, 吓得站在原地, 不敢再上前。
赵曳雪使了力气, 才终于把北湛推开了些, 得以片刻喘息, 一转头,看见玉茗神色为难,便对她道:“你先下去吧。”
玉茗有些迟疑:“您一个人没事吧?”
赵曳雪道:“我没——”
她话没说完, 北湛似乎很不满意她在与旁人说话, 伸手扣住她的下巴,强行让她转过头来对着自己。
四目相对,赵曳雪清楚地看见他眼中浮现的醉意, 皱着剑眉,十分的不高兴, 和往日不同,这种不高兴里又透着几分执拗,像一个得不到大人注意力的孩子。
赵曳雪有些想笑,但是又忍住了, 问道:“怎么了?”
北湛不说话,只抱着她,也不许她走开,烛火静静地燃烧着,火光跳跃,爆开了一朵细小的烛花,在寂静的内室显得十分清晰。
赵曳雪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开口,腿倒是有些发麻了,遂推了他一把,道:“喝醉酒了就回去睡觉,撒什么癔症?”
她这一下本来就没怎么用力,谁知北湛脚下一个踉跄,步子不稳,整个人往后跌去,赵曳雪吃了一惊,立即伸手去拉,却被他抓住手腕,揽入怀中,倒在了榻上。
他一个翻身,赵曳雪猝不及防地被压在了下面,几缕鬓发散落下来,贴在颊边,浓墨一般的青丝衬得肌肤如玉,北湛的目光幽深,定定地望着她,雪肤香腮,眉眼如画,在暖黄的烛光下,平添了几分妩媚风情。
赵曳雪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捉住的小动物,毫无还手之力,无论她如何推搡,北湛都纹丝不动,岿然如山,只睁着一双醉眼低头看她,然后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把散落的鬓发都拂开。
大约是常年习武的缘故,他的指腹上生着茧子,滑过皮肤时,带着些微的痒意,赵曳雪下意识别过头,很快,北湛似乎发现了这一点,又改成光滑的指背,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
赵曳雪莫名觉得,这就像一只小动物,在试探着接近。
一晃神的功夫,北湛的手指不知何时游移到了唇角,指尖微凉,触及到柔软的唇瓣时,带来一阵酥麻之感,令她战栗不已。
就像是察觉到了这点细微的反应,北湛的目光变得愈发幽深,他非但没有移开手指,反而开始来回摩挲,让女子较软的唇瓣变得愈发红润,像噙着一朵绯色的梅花,妍丽动人。
寂静的空气中,赵曳雪闻到了酒香,混杂着北湛身上的气味,像冬日里的新雪,透着清冽,又像是某种惑人的香,令她的头脑都变得有些晕眩起来,手足虚软,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
她感觉到北湛的指尖缓缓滑过自己的下唇,然后灵活地探入了口中,齿间被迫分开,赵曳雪始料未及,吃惊地张大眼,张口欲说什么,舌尖却被轻轻按住了。
“你——”
才说了一个字,她就觉得不妥,粉唇轻启间,倒好像是主动含|住了北湛的手指,赵曳雪顿时红了脸,不敢再动。
就这样僵持了一瞬,北湛才缓缓地收回了手指,烛光下,赵曳雪甚至能看见上面粘裹着唾液,湿哒哒,折射出亮晶晶的微光。
她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形,又是窘迫又是羞恼,偏偏北湛全然不觉,还盯着那手指端详了片刻,神色认真无比。
赵曳雪羞得满面通红,直起身试图把他推开,但是两人之间力气差距过大,北湛只用了一只手,就把她按回了榻上,赵曳雪气急骂道:“你滚开——”
话未说完,她便感觉有黑影凑过来,带着酒香气的温热嘴唇堵住了接下来的话,她只能发出唔唔之声了。
北湛先是舔了舔她的唇瓣,像吃一颗糖那般,轻轻地吮吸着舔舐,紧接着,就像之前的手指一样,有柔软温热的东西探入口中,不出意外地碰到了赵曳雪的舌尖。
她尝到了酒的味道,淡淡的。
意识到那是什么,她倏然张大了双眸,有些不可置信地盯着北湛,男人微微垂着眉眼,因为背着光的缘故,那双略深的烟灰色瞳仁此刻显得无比温柔,睫毛遮去了他眸中大部分的情绪,既清明,又像是迷醉。
她听见了一声轻轻的喟叹,仿佛渴水的旅人终于得到了满足,唇齿间的交缠愈发热烈,就像是要把她直接吞入腹中。
赵曳雪被亲得晕头转向,甚至神智都有些迷迷糊糊了,正在这时,她忽然感觉到了什么,猛然间清醒过来,用力咬了北湛一口。
他蓦地吃痛,总算是退开了,神色还有些不情愿,赵曳雪瞪着他,但是因为满脸通红的羞窘,使得这一瞪大打折扣,反倒多了几分柔媚,她面带薄怒,道:“你在做什么?”
北湛睁着一双醉眼,神色有些茫然,不明所以,赵曳雪又羞又气,推了他一把,双手并用就要爬起来,这动不要紧,北湛的气息陡然乱了,立即伸手按住她,不许她再动。
赵曳雪气道:“放开我!”
北湛哪里肯放?只用力将她抱在怀中,将脸埋入她的脖颈处,呼吸变得沉重滚烫,用唇瓣轻轻地摩挲,啜吻着柔滑细腻的肌肤,留下一个个湿热的吻。
赵曳雪浑身不住战栗,倍感羞耻,几乎要就此哭出声来,她声音颤抖地叫着他的名字:“阿湛,阿湛……”
北湛忽然停下来,他抬起头,盯着怀中的女子看了许久,然后温柔地、细细地亲吻她的嘴唇,再不复之前那般激烈,反倒如同无声的安抚。
他不说话,只是吻着她,就像是一个骤然失了声的人,无法出言安慰,便以最亲密的方式,给予自己所有的温柔。
兴许是这个吻太过于缠绵细致,赵曳雪的情绪竟然真的平复下来,迷迷糊糊间,她甚至给出了些许的回应,唇舌怯怯地触碰间,北湛停了下来,紧接着,便是愈发热烈的攻势。
赵曳雪几乎要喘不上气来,她觉得自己又成了一条鱼,只能拼命地汲取着对方口中的空气,以此才能够存活下去。
屋子里寂静无比,甚至能听见两人唇齿间传来轻微的水声,正意乱情迷间,赵曳雪感觉到有什么物事掉了,顺着她的腿滑落在地上,她登时回过神来,羞红了脸,轻轻推了推北湛,紧张地道:“我、我捡东西……”
北湛停下亲吻,不乐意地皱起眉,盯着怀中人看了片刻,还是略略支起身子,赵曳雪终于能得片刻喘息,立即起身从他身下溜了出去,脚踩在地上都有些发软,险些跌下去,好在被北湛一把拉住了。
她低头搜寻一番,烛火光芒有些昏暗,只能看见榻下一抹微光,不知是个什么,赵曳雪俯身拾起来,拿在手中端详,是一个小小的香包,上面绣着一只不知是野鸡还是孔雀一样的东西,乱糟糟的,角落歪歪扭扭地绣着一个潇字,几乎快分成了两个字了,看得出绣花的人技艺实在不怎么高明。
绣工虽然差,用的料子却是极好,香包上面还缀着一块羊脂白玉,入手温润,品质极佳,赵曳雪拿着那个香包,忽然觉得有一阵彻骨的传遍全身,如坠冰窖。
她忽然就想起那一日傍晚,在花园的时候,那个扑向北湛的娇小身影,笑声若银铃,悦耳动听。
那一刻,娘亲曾经说过的话又浮现在耳边:蛮蛮,有些错,是一辈子都不能犯的……
赵曳雪轻轻颤抖起来,脸色煞白,几乎要拿不稳那个香包,那熟悉的清冽如雪的香气,混杂着酒香,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令她有些想吐。
她看向北湛,对方仍旧坐在榻边,略深的烟灰色瞳仁在烛光下褪去了一贯的冷漠,给人一种近乎多情的感觉,赵曳雪的心中生出了怀疑,不是他的眼神温柔,只是烛火温柔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