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湛瞧出她眉眼间的倦态,提议道:“不如你先在这里先休息一会, 等休息好了,我再来接你。”
赵曳雪却道:“特意来看春猎,怎么好错过开场?”
北湛还欲说什么,正在这时, 一个欢快的少女声音传来,打断了他的话:“皇兄,赵姐姐!”
来人正是北潇潇,她快步上前来,高兴地道:“我就知道你们在这里。”
她亲亲热热地拉着赵曳雪的手,关切问道:“从盛京过来要好久呢,你累不累?”
不愧是兄妹俩,说的话都是一样的,赵曳雪失笑道:“多谢公主殿下关心,我没事。”
北潇潇皱了皱鼻子,有些不乐意地道:“赵姐姐同我生分么?”
赵曳雪讶异道:“没有的事,为何这么说?”
北潇潇道:“那就不要用尊称了,姐姐叫我潇潇就好。”
闻言,赵曳雪犹豫了一下,北湛忽然开口道:“她比你小,又是晚辈,你直呼其名便可。”
赵曳雪这才答应下来,她没打算休息,三人便直接往猎场而去,从行宫到猎场还有一段距离,要乘马车,北湛的车本就宽敞,坐三个人自是绰绰有余的,然而当北潇潇上来的时候,他忽然道:“母妃这次不是也来了?”
北潇潇有些迷茫,道:“是啊,她是来了,启程的时候你不是还见过她吗?”
北湛道:“你不去陪她说说话么?”
北潇潇一听,脸都有些绿了,欲言又止,但是在兄长颇具威慑的眼神下,她还是屈服了,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来,道:“是是,我刚刚想起母妃之前派人叫我过去呢。”
说完,向赵曳雪告了一声歉,北潇潇心情郁卒地下了马车,倒不是她不想陪着母妃,只是月妃那个性子,恐怕瞧她一眼都嫌堵心,她还特意跑过去,不是明显自讨没趣么,还不如和美人姐姐在一起待着呢。
北潇潇怏怏不乐地往回走,去了月妃的马车,果不其然,宫人告诉她,说月妃娘娘正在小睡,请她暂时不要打搅。
北潇潇:……
好么,哥哥不疼娘亲不爱,她比地里的小白菜还要可怜。
却说马车里,等北潇潇走了,空气一时间陷入了静默之中,两人谁也没说话,好在马车已经开始行驶起来,倒免去了几分尴尬,赵曳雪打起车窗帘子往外看了看,雨又开始下了起来,细如牛毛,远处雾霭蒙蒙,将山岚笼罩在其中,层峦已经染上了几分新绿,深浅不一,看起来就像一幅泼墨山水画,美不胜收,意境无穷。
“你……”
北湛的声音唤得赵曳雪回了神,对上她询问的目光,他犹豫片刻,才继续道:“你觉得盛京如何?”
赵曳雪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一下,才道:“挺好的。”
北湛点点头,面上虽然仍旧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很明显感觉到他放松了许多,赵曳雪微微挑起秀眉,道:“殿下为何有此一问?”
北湛沉默片刻,抬眸与她对视,道:“如此看来,盛京宜居。”
赵曳雪这才明白他的意思,绕着圈子,原来是想说这个,她一时间有些想笑,又有些无可奈何。
他就是这样的人,她不是早就知道了么?哪怕心里有一百件事情,他也能闷得住,如今已经长进了不少了,还懂得迂回。
赵曳雪在心里感叹,道:“盛京宜居是不假,殿下是想让我一直住下去吗?”
她这样主动的态度,引得北湛微怔,他的神色竟然有一丝局促,但是很快,他就再次恢复了往常的平静,给予了肯定的答复:“没错。”
他斟酌着字词,道:“我希望你永远不要离开。”
北湛的声音不大,微微下沉,就像一枚石子,坠入了赵曳雪的心里,噗通一下,水花四溅,这次局促的人换成了她。
赵曳雪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哦。”
北湛抓住机会,追问道:“哦是什么意思?”
赵曳雪别开视线,道:“我再想想。”
北湛也干巴巴道:“哦。”
两人这样相对而坐,忽然都觉得有些不知所措起来,气氛一时间陷入了莫名的尴尬之中,明明这马车算得上宽敞,可是这会儿却显得拥挤无比。
赵曳雪甚至都有些热了,她只好把车窗帘子又打起来,微风挟着细密的雨丝落进来,清寒入骨,一只手伸过来,替她挡着车帘。
她下意识抬起头,正好看见北湛的眼睛,天光落入那双略深的烟灰色瞳仁中,像晨星一般,熠熠发亮。
北湛轻声道:“我帮你。”
赵曳雪竭力让自己保持平静,别开视线,道:“多谢殿下。”
忽然,她感觉到下颔被一只微凉的手指轻触,轻微的力道迫使她抬起头,不得不与北湛再次对视上,北湛道:“你刚才直呼北潇潇的名字。”
赵曳雪:?
北湛抿起唇:“为何独独对我用尊称?”
第77章 上一个惹她皇兄生气的人……
最后在北湛锲而不舍的要求下, 赵曳雪答应他,在人前仍旧唤他尊称,在私下里唤他阿湛。
阿湛。
叫出这个久违的名字时, 赵曳雪都下意识一阵恍惚,有那么一瞬间, 她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还在燕京的时候, 他们相知相恋,彼时情浓,这六年不过是南柯一梦。
但终究不是梦, 好在, 也并不算晚。
她正在怔忪间, 忽觉脸颊微凉, 赵曳雪倏然回过神来, 北湛收回了手,若无其事地道:“有雨丝飘进来了。”
赵曳雪看向车窗外,远处山岚雾霭层叠, 苍穹如盖, 微雨霏霏,乱迷人眼……
马车行驶了一刻钟,才抵达猎场, 早早就等候在那里的宫人连忙迎上来,搬脚踏的搬脚踏, 撑伞的撑伞,宫人殷勤地打起了车帘子,众人纷纷伏地行礼恭迎。
车上的人下来了,太子殿下今日穿的是适合骑射的劲装, 青色的衣摆在众人眼前闪过,上面绣着暗金色的麒麟纹样,透着十足的尊贵,但是奇怪的是,他并没有直接走,而是停了下来,回过身去。
是什么东西落下了么?
众宫人不约而同地想道,谁知片刻后,又有一抹轻浅的水色从车上下来,精致小巧的绣鞋上,绣着朵朵栀子花,这明显是个女子。
太子殿下的车上竟然有一个女人。
所有人都忍不住悄悄抬头望去,女子的模样生得格外漂亮,娇美动人,尤其是那双秋水一般的眼睛,顾盼有神,而他们尊贵无匹的太子殿下一改平日里的冷漠,竟亲自伸手去牵那名女子,眸中盛满了不自知的温柔。
众人都震惊了,他们还是头一次知道太子殿下竟还有这样一面,凛冽霜雪也有化为和煦春风的一天,不得不叫人惊奇。
于是更多人又去看那名女子,也有消息灵通的宫人,对她的身份暗自有了猜测,兴许,这就是太子殿下带回来的那个旧梁国女人。
因下了一早上的小雨,地上不可避免地生了些泥泞,赵曳雪的鞋子踩上去就脏了些,北湛下意识皱起眉,道:“我抱你走,好么?”
竖起耳朵偷听的宫人们齐齐倒抽一口冷气,还要抱着走?
赵曳雪摇摇头,北湛只好作罢,一个十分有眼色的宫人道:“奴才派人去抬轿子来。”
不多时,轿子就抬来了,宫人们毕恭毕敬地请赵曳雪上了轿,动作又轻又稳,不敢有半点怠慢之处,生怕招来太子殿下的不满。
如此,一行人入了猎场,大臣们已经随同安庆帝的御驾到了,时间刚刚好,不少官员们见到了北湛,都十分恭敬地行礼,同时对他身后的舆轿投去好奇的目光,这里只有女眷才乘轿子,众所周知,太子殿下一贯不近女色,身边何时有了人?
“皇兄!”
北潇潇一眼就看见了北湛,提着裙摆快步过来了,看了看他身后的轿子,道:“赵姐姐和我一起吧。”
北湛要去见安庆帝,到底不能带着赵曳雪,遂颔首道:“你要照顾好她。”
北潇潇一口应承下来:“这是自然。”
北湛与赵曳雪说了一声,这才离开,此时仍旧还有不少目光停留在那抬舆轿上,想看一看究竟其中坐着是哪位佳人。
不远处的高台下,身着深色骑射劲装的男人冷笑一声,同身旁的人道:“真有趣,你猜老二那轿子里是什么人?”
另一个人摇扇子的动作顿了顿,笑了,道:“我如何知道?你这话倒是问住我了。”
“这盛京还有你陆修齐不知道的事情?”贤王北业挑起眉,又问另一个人:“他不知道,你肯定是知道的,东江王,你来猜一猜。”
那人的个子不高,看起来文文弱弱,明显不是昭国人的身量,模样颇为斯文清秀,正是旧梁的国君李珏,因和贤王走得近,他最近的日子好过了许多,脸上看着长了些肉,倒不似从前那么弱不禁风了,只是神色仍旧是懦弱的,眉眼间透着一股子唯诺之态,好像有人大声点对他说话,他就能吓得蹦起来。
听了北业的话,李珏又看了一眼那辆舆轿,正好瞧见一直玉白的纤手自内将轿帘子掀起来,露出里面的人来,即便是隔着这样远的距离,仍旧能看得出女子眉目静美,气质清雅,非寻常人可比拟。
那般熟悉的容颜,李珏有些发怔,又被北业的声音唤回了神:“东江王?”
李珏轻轻啊了一声,忙道:“是,怎、怎么了?”
北业转过头看向他,面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打趣道:“东江王听见本王刚刚说什么了吗?”
李珏方才走了神,哪里知道?他有些局促地道:“这、我……”
他说着,求助一般地看向旁边的陆秉文,陆秉文摇了摇折扇,笑得狐狸眼微微眯起,替他解了这个围:“许是刚刚看见了故人,东江王有些神思不属了。”
李珏十分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立即就坡下驴:“是,正是如此。”
北业面上露出恍然大悟之色,笑了起来:“这也难怪,本王险些忘了,那是东江王的旧人,昔日枕边人,如今相遇,你不去打个招呼么?”
闻言,李珏瑟缩了一下,他下意识捂紧了右手,原本拇指和食指的地方已经结疤了,变得残缺不全,伤口明明早已经痊愈了,这时候竟然又隐约作痛起来,他的脸色都微微变了。
北湛那日的警告仍在耳畔,痛楚记忆犹新,如同深深烙在了灵魂之中,李珏只要一想起来,就觉得后脖子发凉,惧怕不已。
如今别说是和赵曳雪打招呼了,他恨不得拔腿就跑出八百里,离她越远越好,谁知道北湛那个疯子会做出什么事来?
李珏结结巴巴地道:“不、不必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声音还打着颤,北业看了他一眼,眼神露出显而易见的轻蔑,道:“你这模样,倒也不怪她跟了别人。”
李珏难堪地低下头,不敢接话,倒是陆秉文笑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么。”
北业摸了摸下巴,看着那道倩影与北潇潇一道消失在棚架之后,面上浮现几分若有所思之色,道:“老二这么多年对那女人念念不忘,心甘情愿地捡破鞋,他倒是不挑剔,我看他也不像什么痴情种,这么说来,应该是这女人的滋味很不错了,东江王,你说是不是?”
李珏表情微变,支支吾吾道:“确、确实……”
一旁的陆秉文看向远处,适时地岔开话题,道:“皇上和月妃娘娘过来了。”
听到那个名字,北业的面上飞快地闪过几分厌恶,但是很快又恢复如常,理了理衣袍下摆,道:“走罢,去迎驾。”
……
赵曳雪与北潇潇一同往前走,听她叽叽喳喳地说话:“这时节山里的兔子都出来了,还有狐狸,赵姐姐,你见过狐狸吗?”
赵曳雪含笑道:“见过,但是没细瞧。”
她从前晕血的毛病还很严重,只远远看过几次,北潇潇一拍巴掌,道:“我给你打一只来瞧瞧,做个围脖儿正好,冬天戴着可暖和了。”
她今日穿了一身白色的劲装,看起来英气勃勃,十分飒爽,模样又娇俏,引来不少青年男子的侧目,在看见她身侧的赵曳雪时,那目光顿时变作了惊艳,但是碍于北潇潇的身份,倒是没人那么不开眼过来打扰。
这次春猎几乎聚集了整个盛京所有的世家子弟,青年才俊,也有不少官员携了家眷来,其中的用意不得而知,所以在高台旁侧,还设了棚户,专门给女眷休憩的场所。
北潇潇带赵曳雪过去时,棚户里已有不少人了,大多都是世家高官的千金,也有皇室贵女,只是身份都比不过北潇潇,见了她来,众人纷纷起身相迎,热络地打招呼。
她们带着笑意的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了赵曳雪身上,无一例外的,或探究或好奇,一个与北潇潇关系熟一些的少女笑道:“殿下,您身边的这位姐姐是哪家的贵女呀?给咱们介绍介绍。”
北潇潇知道这群人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也不含糊,大大方方地道:“这是我家姐姐,姓赵,你们都叫她赵姐姐好了。”
众人听罢,都哑然无语,面面相觑,人的身份没打听到,倒是平白无故认了一个姐姐,北潇潇还郑重其事道:“她的身份比本宫可高多了,你们不许怠慢她,待她要比待本宫还要尊敬,否则出了什么岔子,本宫可保不了你们。”
她说得可是实话,赵曳雪是她皇兄的心尖肉,她可不是比不是么?再说了,上一个惹她皇兄生气的人,已经变成残疾了呢。
要是真有个什么,这些个莺莺燕燕,娇娇小姐大概是吃不消的吧?
想到这里,北潇潇就轻叹了一口气,她希望这些人识趣一点,不要惹事情,她可是答应了皇兄的,一定要照顾好她家赵姐姐,不能被人欺负了去。
第78章 细雨霏霏,清寒入骨。……
今日的天气并不算好, 在安庆帝到的时候,雨恰巧就停了,内侍笑着奉承道:“这大概是天上的雨神见陛下圣驾到了, 不敢冒犯天威,故而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