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陆秉文笑眯眯地道:“叶姑娘,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好久不见,”赵曳雪起身道:“陆三公子怎么来了?”
陆秉文打量着这座小院,道:“前阵子就听人说起,叶姑娘乔迁新居,只是那时陆某有事去了外地,不在盛京,未能亲自登门道贺,心中一直惦记着此事,今日特意过来了。”
他说着,示意身后的小厮上前来,将贺礼放下来,笑道:“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请叶姑娘不要见怪。”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人家说是上门道贺的,赵曳雪只得将他请进院子,让玉茗沏茶,陆秉文道过谢,接过茶饮了一口,满足叹道:“好茶。”
他打量着赵曳雪怀中的小猫儿,笑得狐狸眼微眯,道:“这院子也清静,有花有茶有猫,叶姑娘的日子过得实在令人艳羡。”
赵曳雪挠了挠白桃桃的下巴,淡声道:“三公子想过这样的日子,也不是不可以,何必艳羡旁人?”
陆秉文一哂:“陆某倒是想,只是俗务缠身,无可奈何。”
赵曳雪抬起眸望着他,目光沉静,道:“既然俗务缠身,那就要好好打理俗物,而不是自寻麻烦,又或者给别人找麻烦,那不是自讨苦吃么?三公子说是不是这个理?”
陆秉文怔住,片刻后笑起来,那笑容中透着些许自嘲,道:“让姑娘看出来了啊。”
这次他的语气里流露出几分无奈的意味,那一股子精明的意味顿消,整个人都变得真实起来,就好像脱去了那一层面具似的,赵曳雪这才感觉到,陆秉文这个人是真正地坐在了她的面前。
陆秉文收起折扇,斟酌着用词,道:“虽然不该,但这次是真心实意想向叶姑娘买一幅墨宝,不知姑娘听说过没有,上一次的献寿图,陆某本是送给忠义侯做寿礼的,但是半道叫太子殿下给看中了,老侯爷对古月先生的画一直念念不忘,想要再买一幅来珍藏,只是找遍了整个盛京都没有,老侯爷茶饭不思,人都瘦了一圈了,如今在下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求老侯爷帮忙,若是有了这一幅墨宝,或许他会答应下来。”
说完这些,他诚恳地看着赵曳雪,道:“陆某这些话千真万确,倘若有半个字是假的,叫陆某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发了这样的毒誓,赵曳雪也有些吃惊,她与陆秉文对视片刻,然后对玉茗道:“去把我书架上的那一幅图取来。”
玉茗应声去了,不多时回转,手里捧着一卷画轴,赵曳雪将它在案几上徐徐摊开,墨香袭人,是一幅狸猫戏蝶图,那猫儿明显就是白桃桃,伸着小爪子,仰卧在花枝下,憨态可掬,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陆秉文赞道:“好画。”
赵曳雪不语,取出一个印章来,当着他的面,在画的落款处印下去,再拿起来,印文古朴,是古月先生四个字。
赵曳雪这才抬起头,直视着陆秉文,淡淡道:“这一幅画,不用一个铜板,送给陆三公子了,权当还了上次在茶楼里的人情,我喝三公子一杯茶,还三公子一幅画,从此往后,就各不相欠了。”
陆秉文表情微变,赵曳雪已经将那幅画卷起来,道:“不知道三公子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我不过是一个亡国之人罢了,没有钱也没有权势,更遑论地位了,唯一能被你看上眼的,恐怕是与太子殿下的那点干系,但是三公子若是想通过我从而达成什么目的,那就大错特错了。”
她将卷好的画轴轻轻放在陆秉文面前,看着他,淡淡地道:“对了,忘记告诉你,我不姓叶,我姓赵,那一日和三公子在茶楼喝茶谈天的人不是我,往后也没有叶姑娘了。”
第75章 没人比她更懂了。 ……
送走了陆秉文, 玉茗收拾着案几上的茶盏,一边嘀咕道:“这个人真是,阴魂不散似的, 咱们都搬到这里来了,他居然还能找得到。”
赵曳雪道:“他是商人, 本就消息灵通,再者我们搬来这里的时候又没遮掩, 他稍加打听就会知道了。”
玉茗皱了皱鼻子,道:“那幅画您画了好久呢,就这么白白送给他了, 多可惜啊。”
以她家主子如今的名气, 那幅画少说也得值个二三百两, 光是想想这个, 玉茗就觉得肉痛不已, 她们买的这座宅子也才八九十两呢。
听闻此言,赵曳雪失笑,道:“下次再画就是了, 倒算不得多么可惜, 若是这一幅画就能打发了这个麻烦,我倒是乐意。”
玉茗不解道:“当初那个陆三说要用九百两银子买您的画,您说他别有用心, 不肯卖他,如今为何又一文钱不要, 直接送给了他呢?”
赵曳雪解释道:“因为我的画不值九百两,纵然值,也不会有人真的花这个钱去买,我若卖给他, 就是占他的便宜,承了他的人情,须知这世上最麻烦的就是不清不楚的人情,往后他要我帮忙做什么,我总要掂量着这九百两的分量,如此一来,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玉茗恍然大悟,道:“那如今您分文不取,就不算占他的便宜,不对。”
她忽然一拍手,道:“算起来,他还要占您的便宜哩,他的那一杯茶可不值一百两。”
赵曳雪笑了,道:“确实如此,但凡他要些脸面,就不会再来纠缠了。”
玉茗一边抹桌子,一边煞有介事地点头道:“我要是他,我早就没脸再来了。”
才刚刚说完,便听院子门又被敲响了,主仆二人顿时面面相觑,玉茗吃惊道:“不会真的又回来了吧?”
她心里顿时来了气,挽起袖子恼道:“奴婢去开门,他若是真敢厚着脸皮再纠缠不休,奴婢就用烧火棍把他打出去!”
玉茗气冲冲地去开了门,正欲张口骂人时,却对上了一双灰蓝色的眼睛,少女模样精致娇俏,穿着贵气,她见玉茗一脸怒容,有些惊讶地道:“你……怎么了?”
来人竟是小公主,玉茗吓了一跳,连忙收敛了表情,支吾道:“没、没什么……”
好在北潇潇不计较这些,摆了摆手,道:“赵姐姐在么?我来拜访她。”
玉茗道:“我家主子在的。”
说着便请她入了院子,赵曳雪早已听见了动静,没想到来人是北潇潇,她面上微露讶异之色,道:“公主殿下怎么来了?”
北潇潇笑吟吟地道:“我近来无聊得很,想来寻你玩。”
她模样本就生得好,笑起来更是十分讨喜,赵曳雪原本也不讨厌她,遂请她坐下,又让玉茗上茶,北潇潇的目光很快就被桌子下打滚儿的小白猫吸引了,十分惊喜地道:“你这猫的眼睛和我的一样,真好看。”
赵曳雪看了看她那双灰蓝色的眼眸,道:“公主的更好看。”
北潇潇笑了,高兴道:“姐姐说话真好听。”
她又问:“那姐姐觉得我和我皇兄的眼睛,谁的好看?”
赵曳雪望着她,明媚的阳光落入少女的眸子里,透着些灰,却又不是纯粹的灰,更深处藏着一抹湛蓝,就像两汪澄澈的琉璃,美轮美奂。
平心而论,北潇潇的眼睛更好看,但是在回答的时候,赵曳雪莫名犹豫了一下,才道:“自然是你的好看。”
北潇潇眨了眨眼,吃吃笑起来,调皮地道:“姐姐没说心里话呢。”
赵曳雪:……
北潇潇把猫儿抱在怀里顺毛,摸它的下巴,白桃桃美得眯起眼睛,喉咙里发出呜噜噜的声音,细细的尾巴尖儿甩来甩去,就差在她怀里打个滚儿了,这对兄妹如出一辙得讨猫喜欢。
北潇潇虽然年纪不大,性格却很好,不浮躁也不咋呼,嘴巴还甜,说什么都中听,这一点倒是比她哥哥强得多了。
她与赵曳雪聊了一会儿盛京的风俗人情,忽然像是想起一件事来,试探着问道:“赵姐姐,你认识陆秉文吗?”
赵曳雪想了一会儿,才明白她说的是谁:“你是说,陆三公子?”
“对,”北潇潇道:“我方才从外面过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了他,像是从这里出去的,他是来拜访姐姐的么?”
赵曳雪点点头,道:“他找我有一些事情。”
北潇潇好奇道:“他能找你有什么事情?”
说完,又担心她误会了,连忙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提醒姐姐一句,这个陆秉文是个做生意的,十分精明,从不肯吃亏的,只有让别人吃亏的份儿,姐姐千万不要被他骗了。”
看她这么一本正经,不似随口乱说,赵曳雪这下倒是有些好奇了,道:“他不过是一介商人,怎么你好像很了解他的样子?”
北潇潇道:“他如今是商人,从前却不是。”
“哦?”赵曳雪问道:“那他从前是做什么的?”
北潇潇解释道:“他出身武将世家,从陆秉文的曾祖父那一辈起,一直到他的兄长,他爹都是武将,他的亲姑姑还是皇后,只不过已经病逝了。”
赵曳雪吃了一惊,道:“这等功勋世家,他为何去从商了?”
说完又觉得不对,她忽然想起上一次在茶楼里与陆秉文喝茶,他说他已经没有亲人了,孑然一身,赵曳雪便猜测道:“他们一家获罪了?”
北潇潇点点头,道:“因为他爹和他兄长打了一场败仗,父皇一气之下,就下旨把他们都杀头了。”
赵曳雪轻轻皱眉:“这么严重?”
北潇潇欲言又止,望了她几眼,才道:“因为那一次败仗,大昭失了三座城,损失惨重,父皇这才发怒。”
赵曳雪倏然明白过来那是哪一场战役,六年前的那一仗,皆因昭国不守信诺,进犯庄国,引得建德帝大怒,要杀北湛祭旗,也正是因此,她去求了长公主救北湛,决意嫁去梁国和亲。
可以说,六年前的那一场变故,正是因为这一仗引起的,赵曳雪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片刻后,她才迫使自己撇开纷杂的思绪,道:“那陆秉文他……”
“陆家就剩他一个人了,”北潇潇小心端详她的神色,确认她没有生气,才继续解释道:“他虽然是出身武将世家,但是陆三却对行军打仗之事毫无兴趣,书也读得马马虎虎,文不成武不就的,当时陆家获罪的时候,先皇后去苦求了父皇,在宫门口跪了三日三夜,才只保下了陆秉文一个人,陆家没了之后,他就索性去从商了,没想到倒是做得风生水起,没几年就做成皇商了。”
她想了想,又道:“当然,这其中恐怕也有大皇兄的功劳,他和大皇兄是表兄弟,关系颇好,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两个人沆瀣一气,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说完还轻轻哼了一声,朝天翻了一个白眼,可爱得紧,赵曳雪道:“我和他没什么交情,往后大概也不会再碰面了。”
“那就好,”北潇潇松了一口气似的,道:“大皇兄心思不好,陆秉文又精明狡猾,赵姐姐你可千万要离他远远的,倘若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和皇兄,我们会帮你的。”
她说这话时一团孩气,赵曳雪忍不住失笑,应允下来,道:“我知道了。”
北潇潇高兴起来,又道:“对了,赵姐姐,后天的春猎你会去吗?我教你射箭,我箭法可好了。”
赵曳雪一怔,道:“太子殿下没告诉你么?”
北潇潇也是一愣,迷茫道:“告诉我什么?”
赵曳雪道:“他前几日就来问过我这事了,还说是你托他问的。”
“没有啊,”北潇潇猛然反应过来什么,立即改口道:“没错,是我求他帮忙问的。”
待看见她如此反应,赵曳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北潇潇根本没托北湛问春猎的事情,压根就是他自己问的。
赵曳雪顿时好气又好笑,北潇潇小心地觑她的神色,迟疑道:“赵姐姐,你不会是生气了吧?”
这点事情倒是不值得生气,赵曳雪摇摇头,道:“没有。”
“那就好,”北潇潇放下心来,又期盼地道:“那你会去吗?我给你打兔子玩儿。”
“兔子……”
赵曳雪有些恍惚,忽然就想起一些旧事来,顿了片刻,才颔首道:“我会去的。”
北潇潇小小地欢呼一声,开心道:“那我到时候来找你。”
她把白桃桃放在怀里揉了揉,忽然又神秘道:“赵姐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别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赵曳雪笑道:“既是秘密,为何要告诉我,不怕我说出去么?”
北潇潇却道:“你不是那种人。”
赵曳雪故意道:“若我是呢?”
“哎呀,”北潇潇轻轻跺了跺脚,道:“你说出去也不打紧的,是皇兄的秘密。”
赵曳雪顿时有些好奇,道:“什么?”
北潇潇凑近来,掩着口小声道:“皇兄上次跟母妃说,他说以后要娶你做太子妃呢。”
“赵姐姐,我跟你说,皇兄他喜欢你好久了,喜欢得不知怎么办才好,他又是个没长嘴的人,你懂吧?”
赵曳雪:……
没人比她更懂了。
第76章 “为何独独对我用尊称?……
三月八日, 终于到了春猎这一天,大清早天刚蒙蒙亮,天气不算好, 还下着牛毛一般的细雨,太子府派了马车来接赵曳雪, 等到了行宫时,天色已经大亮了。
紫玉带着令牌, 引着赵曳雪去了安排好的住处,北湛已经等在那里了,他是跟随御驾一起来的, 比赵曳雪还要早一些, 紫玉十分识趣地退下了。
北湛的目光落在赵曳雪身上, 一错不错, 缓声问道:“从盛京过来要坐一个多时辰的马车, 你累不累?”
赵曳雪摇摇头,她倒不觉得累,毕竟之前从梁国到昭国这么远的距离, 也过来了, 她只是有些困乏,今天早上起得太早了,在马车上颠簸了一路, 连个瞌睡都没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