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妻——希昀
时间:2021-11-09 00:45:16

  纱帘半晌没动,久久过后,才迟迟落下一字,“是....”
  唯此方能斩断他的情丝。
  城中戒严,两辆马车经过严密搜查过后,一前一后,轻快朝郊外官道驶去。
  五月的天,热浪蒸袭,出了城,崔沁便将纱帘给卷起,风大口大口灌了进来,驱散了车内的燥热。
  崔沁极目远舒,眺望原野风光。
  风和日丽,草木繁盛,远山层叠起伏,绵延至云海深处。
  此去金陵,从长安城沿着商洛下襄阳,再从襄阳改水道,一路顺流而下至金陵,少说也得半月行程。
  时近午时,云碧已饿的饥肠辘辘,便撩帘问赶车的刘二,
  “午膳我们吃什么呀?”
  话还未说完,瞧见陈七身影挺直坐在刘二身旁,一袭黑衫坚韧不拔,不由愕然,
  “咦,陈七,你不是在后面赶车吗?”
  崔沁闻言顿觉不对劲,心弦几乎是被叩响,抬眸朝外头看来。
  只见那道挺拔的身影,缓缓转过身,将面具给扯下,露出一张清隽俊美的容颜来,
  “江南漕运出了乱子,陛下派我南下秘查,我以刺杀掩盖行踪,借你马车出城,沁儿,一路怕是要叨扰了。”
  他脸色一贯冷白,眉梢却如驻了春晖似的,温润和煦,
  崔沁上上下下扫了他一眼,确定他身上无伤,神色肃冷别过脸去。
  心中却是嘀咕,他什么时候来的,她与陆云湛的对话,他听到否?
 
 
第38章 耍赖
  午时的热风绵密厚实, 云碧从袖口掏出一方雪帕擦了擦鬓角的汗,一抬眸便见慕月笙一双清冷的眼盯着她,一动不动。
  云碧愕然, 他盯着她瞧什么?
  脸上有污秽?云碧捏着雪帕给自己擦了一遭脸,见慕月笙依旧瞅着她,带着莫名的威压。
  最终被盯得头皮发麻的她, 灰溜溜往外挪,
  “姑...姑娘, 奴婢觉得闷, 去外头透透气...”
  不等崔沁反应, 云碧逃也似的掀帘而出。
  慕月笙唇角微勾, 不言不语, 不疾不徐挪到了云碧的位置坐下,手里不知何时捡了一根细细的藤条, 绿条上缀着紫色的小花,缠绕着他修长白皙的手指, 不消片刻一个花环在他手里编出。
  “好看吗?”他将花环递到崔沁眼前,
  崔沁侧眼睇他, 垂眸瞥了一眼那花环, 紫色小花迎风摇曳,像是娃儿的一张张笑脸,
  “好看。”她如实道。
  “送你玩....”暖风穿过车厢,一抹清透的光亮睁破他清冷的眉眼。
  崔沁无动于衷, 倚着车壁面无表情道,“花虽好看,却不是我喜欢的。”
  慕月笙也不恼,含着笑将花环挂在帘勾上, 它就这样在崔沁眼前晃来晃去。
  他隔得太近,身上那抹熟悉的清冽萦绕在崔沁鼻尖,仿佛是缀着月光的清霜。
  “就算是漕运出了岔子,也不至于劳动你堂堂首辅查案,你去江南真的就是为这事?”
  崔沁不想被他缠一路,也不知他到底打算做什么。
  慕月笙睁眼瞧她,她肌肤赛雪,葳蕤的长睫娴静柔和,将那水汪汪的杏眼给掩下,
  “是,确实还有旁的事....”
  不等他说完,崔沁打断道,“漕运涉及江都,徐州,金陵,吴江,钱塘,那你是要去哪里?”
  慕月笙语塞,他能去哪里,他想去哪里,不是不言而喻么?
  他的苦笑在风里无声漾开,
  “都会去。”
  马车终于赶到林间一岔路口,路边支着一个硕大的棚子,棚后是三间茅屋,瞧着里头坐着三三两两的行人,喝酒喧哗。
  慕月笙跟在崔沁身后下了马车,这一回他又换了一副面具,并不是陈七,瞧着清清郎朗,不算特别出众,可配上那与生俱来的气质,依旧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因着茅棚桌椅有限,只剩最后一桌,慕月笙吩咐陈七二人一起落座。
  点了几样山间小菜,陈七不知道打哪弄来一只烤乳鸽,很狗腿的将酥皮嫩肉送到崔沁碗中,
  “姑娘尝一尝,味道可好哩!”
  崔沁一个人哪里吃得完,示意云碧分食,云碧记着上午被赶出车厢的仇,掰下最好的肉及一只腿给崔沁,自个儿留了一只鸽腿,剩下两半分给陈七和刘二,最后不情不愿丢了一只鸽翅入慕月笙的碗里。
  刘二和陈七倒吸一口凉气,盯着各自碗里的吃食,怎么都下不去嘴,只差没跪下来。
  慕月笙倒是没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慢条斯理用完粗淡的膳食,与崔沁商议行程,
  “这一路去金陵,怕得半个月,你若是不介意,我们便假扮夫妻,也好掩人耳目。”
  云碧俏生生接话,“那当然介意啦,万一路上哪位富家公子,对我家姑娘一见倾心,您岂不坏了我们家姑娘姻缘?”云碧笑眯眯给崔沁倒了一杯茶,殷勤冲慕月笙笑道,“爷,奴婢觉着还是兄妹靠谱。”
  崔沁掩嘴低笑,复又神色如常回道,“云碧说的在理。”
  刘二和陈七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将脑袋埋去桌底,哪里敢看慕月笙的脸色,也不敢帮腔。
  慕月笙眯起眼凉飕飕看了云碧一眼,慢腾腾拾起茶杯,浅酌一口,半晌才从鼻腔里嗯出一声。
  脸颊突然覆上些许凉意,崔沁仰头一看,下起了雨。
  一行人匆匆启程,这一回云碧还没来得及上马车,就被陈七顺手给捉住塞入后面一辆马车里,云碧气得哇哇大叫,爬起来扑在他后背,揪住他的胳膊一通乱捶,
  “陈七,你个叛徒!”
  陈七咯咯直笑,任她打骂,一声驾,利落勒紧缰绳往前飞驰。
  崔沁坐上马车,扭头见慕月笙躬身进来,俏脸紧绷正要赶人,慕月笙紧忙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
  “我有正事与你谈,说到类书编撰,我倒有些想法...”
  崔沁冷眼觑着他半晌,听他讲的认真,头头是道,终是无可奈何打起几分精神。
  慕月笙状元出身,才华横溢,光从他书房里那浩瀚的书卷便知他学富五车,谈起类书编纂可谓是条清缕析,口若悬河。
  崔沁一会儿便听入了神,“天文、地志、阴阳、医卜、僧道、技艺之言,亦可备辑为册。”
  “先是收集,随后分类甄别,再然后誊抄,工序繁杂,这第一紧要的便是收集书目,此外还要招录抄书匠,金陵一带抄书匠确实不少,只是天下书册,一半在江南,一半在京城,如何将两地书册汇聚一起?”
  慕月笙沉吟道,“施老爷子起个头,将章程定下来,回头怕是得在京城汇总。”施老爷子想将文胜典章挪去江南,定是不成的,不利于社稷稳固,这也是他南下的一个缘由。
  慕月笙将那书册递给她,“这是我府上所有书册名录,里头有很多孤本,你到金陵参与大典时,可以将这些书册编纂进去。”
  编类书,第一步便是造书目,有了书目才能寻书誊录。
  崔沁垂眸接了过来,心想一旦她将这册子交出去,回头定是要寻慕月笙要书誊抄,这一来二去少不得要叨搅他,心里自是有些疙瘩,但是为了千秋万代,为了能将世间有所书册抄录传承,这些面子便显得微不足道。
  “谢谢你。”
  慕月笙俊逸的眉眼点缀着淡淡春光,里头还藏着几分亮芒,不细看发觉不出。
  暮雨潇潇,天地起了雾,一路快行已赶到商洛,慕月笙撩开层层薄雾,伸手将崔沁扶下了马车。
  早有人打点好了客栈。
  一行人在厅堂角落落座,热腾腾的饭菜已是呈上。
  崔沁不傻,便知慕月笙定是早派了人打前哨,有他在,这一路怕是会安排得妥妥帖帖。
  用完晚膳,崔沁四肢五骸均倦的厉害,倒头便睡下了,醒来已是亥时三刻。
  似有银沙从隔扇窗内泄入,崔沁趿些鞋下床,悄悄点了塌旁小案上的烛灯,瞧见云碧合衣躺在不远处的脚踏上打呼,些许是累的厉害,小丫头一动不动,酣睡不觉。
  崔沁穿戴好衣裳,擒着烛灯掀帘来了外间,轻声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沁凉的茶水入肚,驱散里体内的躁意。
  屋子里有些闷,崔沁踮着脚将窗蒲彻底推开,一抬眼瞧见一道挺拔的身影立于窗外,云破月出,皓月当空,倾泻一地银沙,他濯濯如朗月,姿容绝世。
  清风夹着一股潮湿扑面而来,崔沁才晓得晚间下了一场大雨,这是雨过月清。
  慕月笙回眸朝她看来。
  廊芜挂着一盏风灯,淡黄的光晕将她俏白的小脸照得清晰。
  只见崔沁眸眼微醺,娇憨迷离的光色在她眼底荡漾,似水波粼粼,盈盈的眼,绯红的菱唇,踮着脚的模样,如枝头俏立的芙蓉,粉面含春,仅仅是一眼,就叫他心神微荡。
  慕月笙很好掩饰住胸膛的滚烫,朝她温煦一笑,“睡醒了?”
  崔沁眼神渐渐清明,却依旧带着几分妩媚娇憨,漫不经心问,“你还没睡?”
  慕月笙凝望熏熏然的佳人,含笑道,“刚处理完一些紧急文书,恰恰收到一本新册子....”
  他将手里的书册朝她扬了扬。
  崔沁闻言眼神儿精气十足,“又有书目来了?”眼巴巴往外看,腰肢儿搁在窗台,探出半个身子,勾出胸前的饱满来。
  她来之前只抄录了她书院的书册,这些是远远不及的,她去一趟江南,总得带些好处去,否则叫人看轻了燕山书院,不想慕月笙又帮了她。
  慕月笙推门而入,将册子递给她,崔沁迫不及待坐在灯下翻看。
  “你这是哪里来的?”
  慕月笙自顾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声回道,“知你南下参与编纂类书,我便着人四处搜罗,一来是帮你和燕山书院,二来,我是首辅,自该做些贡献,也是我分内之事。”
  崔沁点了点头,“不管怎么样,得多谢你,只是你这些书可有来路?回头能不能寻着?”
  慕月笙握着茶杯,温声道,“放心,不会叫你空欢喜一场。”这桩事他原也放在心上过,只是相较朝政大事,这类书编撰便显得没那帮紧迫,这一回撞上这个时机,便吩咐底下的人搜罗书册,国子监有一批老手,擅长勘校,他已吩咐蓝青拟折子,回头从各部书吏抽出些人手来做此事。
  崔沁笑睨了他一眼,将手里五六本书目均拿了出来,执笔在小册上做记录。
  她也吩咐文夫人等人及时搜罗书册,有了消息再托人递过来,她可是满腔热忱参与这桩盛事。
  暖风如稠,沾着些许湿气,她笑容婉约温柔,细细的手腕丰盈柔软,瞧着盈手可握。
  她一边做着笔记,慕月笙偶尔插两句话,崔沁也一一记下。
  灯光和煦,气氛怡然。
  直到隔壁突然传来一道娇嗔的女声,
  “哎呀,你个死鬼,我乏了累了,好生歇着....”
  崔沁沉浸在思绪里,浑然不觉。
  慕月笙却是稍有察觉,眉心一拧,俊逸的容颜一时染了几分沉色。
  崔沁终是察觉到了不对劲,笔尖一顿,一张俏脸绷得通红,血色几乎是挣破薄薄的脸皮,鲜艳欲滴。
  二人成过婚,不是不谙世事的少男少女。
  崔沁身子一时僵住,维持着写字的姿势不动,也不敢去瞧他的脸色,心内五脏俱焚,想找个由头遮掩过去,凌凌的眸子如盛了霜雪一般,与那颊色是冰火两重天。
  慕月笙凝睇着她,眸色深沉如墨,光影朦胧,她后颈露出一截雪白的肌肤,因着夏日之故,她穿得单薄,蝴蝶骨若隐若现,蝶翼展翅欲飞。
  即便那时她还青涩,却是磕磕绊绊依赖他,想替他生个孩子....一心想做个好妻子,却是他辜负了她。她说过的话,给他缝制衣裳的模样,温柔体贴,每一帧每一幕从他脑海滑过,慕月笙懊恼不及。
  眼下,明明近在迟尺,肌肤可触,呼吸可闻,却如同隔着千山万水,怎么都够不着。
  刚刚在客栈门口,掌管的问二人身份,她笑盈盈指着他说了一句“此是我兄长....”几乎要了他的命。
  慕月笙痛苦地闭上了眼。
  崔沁左思右想待不下去,佯装若无其事,俏眼如雪,低声与他说,
  “屋子里闷,我去透口气....”
  敛着裙,翩然离开。
  熟悉的柔香从他鼻尖滑过,慕月笙抬步追了去。
  窗外,明月高悬,唯有轻纱似烟环绕。
 
 
第39章 我们和好吧
  夤夜, 月华如练。
  崔沁立在杏花树下渐渐平复心情,子时的凉风吹散了她脸上的躁意。
  裙摆扑洒在她脚下,落英点点。
  身后传来慕月笙的脚步声, 踩着树叶飒飒作响。
  崔沁不曾看他,只淡声道,“很晚了, 你去睡吧。”
  慕月笙挺拔的身影立在她不远处,影子拖得老长, 几乎要罩住她, 凝望她的侧脸低喃道,
  “沁儿, 我们和好吧, 你想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你不需要拘泥内宅,我也绝不束缚你, 我们踏踏实实过日子。”
  崔沁闻言怔愣片刻,千头万绪被他这句话揉来揉去, 渐渐苦笑一声, 转身平静迎视他,
  “慕月笙, 此去金陵,你需要掩人耳目, 我们同行也不是不可以,木已成舟,我也认了,编纂类书是千秋万代的盛事, 我是燕山书院的山长,你是当朝首辅,我们责无旁贷。”
  “我之所以接受你的书册,确实有为书院撑脸之私心,可更多是为了类书编纂,我不想慕家那么多孤本蒙尘,当然你乐意经我的手,我高兴,你不乐意经我的手,自当以你的名义献书。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也不想与你闹得难堪,但是和好的话不再要提。”
  慕月笙垂眼瞧她,眼里倒映着她清丽的容颜,瞳仁里的光一点点变暗,变黏稠,几乎是咬牙道,
  “沁儿,你想我放手,我做不到。”
  他现在很清楚地知道,他想要她,一辈子。他说服不了自己放手。
  崔沁气笑了,水凌凌的眸子如蒙了一层清霜,“慕月笙,你可知当初我为何离开你?你高兴时哄我,不高兴时把我丢开手,为什么,就因为你知道我无依无靠,我无所依仗,没有人能替我撑腰,所以你可以任意拿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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