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念指尖摩挲着册子边角,思量一番,才问:“这个姨娘,是什么来路?”
春笙:“听说是老侯爷从战场上带回来的。”
“战场上还能带回来女人??”常念一下子坐直了身子,语气惊讶不已。
“您有所不知,两军鏖战,有时候敌方谈和受降会送黄金美女,奴婢听说罗姨娘就是当年老侯爷在收复北疆铜城时遇到的,罗姨娘的父亲是铜城守将,兵败后为求保全全族性命,派了貌美的罗姨娘送降书,后来战事和平解决,罗姨娘就随军回了银城,不知怎的,又进了侯府,起初还是婢女身份,与江夫人情同姐妹,后来就升了姨娘,具体是怎么个原委,奴婢们便没有打听到了。”
听这一番曲折离奇的经过,常念哪还需要什么具体原委,未见真容,对罗姨娘生性为人暂不作评判,但此人既和她婆母做了姐妹,还攀上了老侯爷,就与单纯良善二字不沾边了。
想来,不是个简单人物。
不过她最惊讶的还是战场上能带回来女人,有道是男人易变,这万一,以后哪天她家侯爷也——
“呸!休想!有本公主在一日,任你是当奴为婢都别妄图进宁远侯府的大门!”常念忽然愤愤道。
春夏二人对视一眼,茫然问:“殿下,您在说什么啊?”
“没什么。”
常念喝了盏冰糖露,为自己脑海里想象出来的一幕解气。
哦,就连当真到那日时,她如何应对都想好了。
适时,远处传来马蹄踏踏声。
春笙出去看了眼,“殿下,是侯爷。”
常念淡淡应了声,放下册子起身。
江恕辰时出门,到现在快大半日了,下马就见着笑盈盈的小夫人迎上来,亲昵挽着他胳膊,温声细语:“侯爷回来了,今日忙完了嘛?身子可累?”
江恕冷硬的脸庞不禁柔和了些,下意识抬手揉揉她脑袋:“忙完了,不累。”
身后的时越听见这话,嘴角一抽。
刚在地牢手刃了柏家几条走狗又沙场训话整整一个时辰的宁远侯说不累?
底下还有西北六七座城的守将等着汇报军情的宁远侯说忙完了?
这恐怕是他时越这辈子听过最绝无仅有的大瞎话!
第44章 临别(二更) 思念成疾?
江恕剑眉深目, 脸庞冷峻,自是一派的沉静淡然与从容不迫,转身对时越道:“先吩咐大家去用晚膳。”
常念从他身后探出半个身子来:“还有别人吗?”
“微臣时越, 参见朝阳公主。”时越抱拳, 躬身行礼,遂才抬眸回话,然不甚在意的目光在扫过江恕身侧的娇弱女子时,有一瞬的凝滞,如同见到故人, 甚至,久久都收不回来。
常念不明所以地眨眨眼:“平身吧。”
时越抱拳微怔。
江恕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上前两步, 将身挡在常念身前,蹙眉看向他:“时越?”
时越不禁恍然片刻,回过神, 匆匆道一句“是”便转身上马,一瞬不停地疾驰而去。
江恕寒眸目送他的背影消失于竹林,脸色渐沉。
厨房那边已经开始摆膳了,常念扯扯他衣袖, “侯爷, 你瞧什么呢?该用晚膳了!”
江恕没说话,只是顺势垂下手臂, 用力握住她的小手, 这才回了庭院。
昨日的烤鱼没吃成,今日厨房那边十分识趣地又烤了条鱼来,用盘子装好摆在几道丰盛佳肴的中央,一侧调料都是按照常念的口味制的。
二人坐下后, 常念看着那条鱼两眼放光,也不用江恕给她挑什么刺了,欲把袖子挽上自个儿动手,这才发觉手被握着,一直未松开。
她晃了晃手臂:“侯爷,你放手呀?”
江恕微顿,倏的松开手。
常念未曾多想,挽袖子时还笑着打趣了句:“难不成大半日不见阿念,侯爷思念成疾?”
江恕薄唇紧抿,看她一眼。
近两日身子恢复了些,她倒是与在京城中一般,没烦没恼时常笑,慵慵懒懒总爱躺,也不见抱怨什么。
总归还似个没长大的孩子般,单纯天真。
眼下江恕不答话,成亲这两三月来,常念多少也习惯了,知晓他少言寡语,鲜少说废话,便又自顾自道:“改日啊我画张小像,给侯爷随身揣着,想了你便拿出来瞧瞧,本公主生得这样美,想来每看一眼,侯爷心情也会好一分,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立在一旁伺候的春笙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常念秀眉一拧,回身佯装生气:“本公主不美?”
“美!”春夏二人异口同声,“我们殿下容貌绝美,倾城脱俗,素有百合仙子之美誉!”
欸,常念弯唇笑了,回身对上江恕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不禁耳朵根一红。
夫君不会觉得她狂妄自大吧?
正作此想,便听一直沉默的江恕“嗯”了一声。
常念不由得问:“什么?”
江恕似笑非笑地道:“很美。”
常念白皙胜雪的脸颊“唰”一下红透了,心跳都莫名快了几分。
这个不解风情的糙汉好端端的夸她做什么呀,真羞人。
同时,心里又不禁美滋滋:这是夫君头一回夸她呢!
常念心情好极,这顿晚膳都比往日多食了一碗。
当然,若是不忽然得知她家侯爷将连夜出发,回银城一趟,她的心情会更好。
晚膳后,常念准备沐浴了,江恕才同她说:“大军主营在银城,这两日初回西北,积压许多军务需要处理,约莫去两日便回。”
常念心中有些失落,不过倒也乖乖应好,且极为懂事地替他整理整理衣襟,又贴心道:“侯爷去忙吧,注意身子,不要太过劳累了。”
江恕点头,他是准备即刻出发,也好早日回来。
常念送他到竹林,十骞已经牵马等候在侧了。
临别时,常念忽然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小声道:“阿念会想你的!”
说罢,为免夫君觉着她太粘人,耽误正事,便要站到一边,谁知腰上骤然袭来一股力道,将她箍紧。
是江恕的臂弯扣住她腰肢,往上提了提,瞬间拉进了他们的距离,鼻息相融间,似有火花“砰”一声燃起。
一旁的十骞和春夏二人见状,纷纷背过身。
常念娇羞地垂下眼帘:“侯爷……你干嘛?”
江恕用鼻子轻轻蹭了蹭她柔软的脸颊,呼吸渐重,不知是唤她,还是重复,薄唇吐出一声低沉缱绻的“阿念。”
此时夜幕未至,天边晚霞温柔绚丽,却不及常念脸上悄然升起的两抹红晕动人心魄。
到底是面子薄,常念禁不住他忽然这般温存,慌乱动了动,小声催道:“侯爷,你该出发了。”
江恕才放她下来,长指蜷缩着攥拢,无意擦过她水润双唇,那时候,手背上凸现的青筋竟狠狠跳动了一下。
“回吧。”
“……好。”
常念红着脸,听话地转身回了院子,江恕遂才翻身上马,疾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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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那日一大早就赶去赵府“避风头”的江老太太,已是打了整整两日的叶子牌,她是个老手,气运好,回回赢。
她不差银子,但就是爱赢,也不让牌。
这日,几个老姐妹迎合着打了两局,眼看要输,一个家里丫鬟跑来说小少爷下学了,一个来说家里刚成亲没多久的小夫妻吵架了,两人“唉哟”一声,这便连忙推翻牌局。
“老赵家的,今儿个这局组不成了。”
“江老太,咱们改日再聚,改日啊!”
“……”
眼瞧着要赢了,这俩竟要跑,江老太太登时不乐意了,然那两人脚底抹了油似的,起身便走了。最后只剩下她和赵家老夫人,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只仰天长叹一声。
赵老夫人一边收拾着叶子牌,一边问道:“往常你千盼万盼的,如今孙子孙媳妇总算回来了,怎还赖在我这不走?”
“哟呵!你个不识好人心的!”江老太太抱着胳膊冷哼一声,“我要不是瞧你一个人寂寞空荡,整日不是种花便是养草,闲得发了霉,还赖着,谁乐意赖你这?”
赵老夫人没辙了,连连笑道:“好好,你说什么都有理。”
江老太太这才满意了些。
其实昨夜孙子回银城前特来问过她,她自个儿不愿回去,再想孙媳妇那头,虽有心亲近,又怕着急了会吓着小姑娘,一来二去,只得赖在这不走。
不过眼下都两日过去了,想来也差不多了。
江老太太这便叫芳蓉去别庄传话,问孙媳妇玩不玩叶子牌。
别庄里的常念闻言,客客气气回道:“祖母有意,朝阳自然乐意奉陪。”
芳蓉传话回来,江老太太顿时眉开眼笑,拉着赵老夫人道:“三缺一,差你一个,左不过你待着也是待着,干脆跟我一起去别庄算了。”
“行啊!”赵老夫人满口应下,“我也想看看你孙媳妇是何方神圣,能叫宁远侯不远千里进京求娶。”
说起这个,江老太太脸上的笑意便更浓了,去别庄的路上都在夸:
“人长得天仙儿似的,端庄大方,高贵优雅,脾气又好,哎呦主要是会撒娇,那声音软软的,阿恕能扛得住?”
“唉,可惜就是太柔弱了些。我那孙媳妇,单纯善良,柔弱不堪,说话声都是小小的,没有什么心机手段,就怕轻易被人欺负了去。”
听这喜忧参半的语气,赵老夫人却越发期待这位娇贵的小公主了。
因着两个老人家是临时起意,来前并未传话告知,是以下了马车后,门口并未有人迎接,进了门后,芳妈妈怕老太太再认错方向,便行在前边带路,谁知还未往里走,就听到竹轩传来一道抽泣声。
江老太太拄着拐杖,眉头一皱,怕是出了什么事,二话不说便转身往竹轩去,赵老夫人忙跟过去。
竹轩内,是常念坐在美人榻上,芦、荟两位嬷嬷立侍身侧。
她们身前,跪着一绿衣女子,面容陌生,颇有几分姿色,瞧衣着打扮并非随行来的宫女,也不是江府的下人,这女子脚边还有一个打碎的杯盏,炖好的燕窝洒了满地。
只见这女子徒手去捡残渣,连声哭诉道:“求殿下饶恕奴婢不死!奴婢下回再也不敢了!”
方才发生了什么,显而易见。
常念微微皱着眉,神色有些探究。
下人失职办错差事,本是小事,若非这女子没头没脑地喊了一声“侯爷”,随后又语出惊人,一番胡搅蛮缠的本事叫人叹为观止,她都懒得多管。
芦嬷嬷本欲上前将人拖走,常念若有所思,示意她先莫动。
左不过,人跪着,她坐着,人哭着,她便瞧着。
急什么,许久不听人唱大戏了。
江老太太却是急的不行,走近来瞧清那女子,一身狐媚气,当下便要拄着拐杖进去给人个教训,赵老夫人拉着她,摇了摇头。
里边,绿衣女求饶得嗓子都快哑了。
常念才支起身子,不紧不慢地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侯爷带我进来的。”
“哦。几时带你进来的?”
“昨,昨夜,侯爷怕您误会,便把奴婢安排在别庄当婢女伺候。”
昨夜,常念脸颊微热,忙挥散那些旖旎情思,像是信了这话一般,点点头:“想来侯爷如此安排,是别有深意了。”
绿衣女听这话,惶恐不已:“不不不,奴婢只想求份差事有口热饭吃,绝不敢跟您抢侯爷!”
瞧瞧,这不是心里有鬼想要引她上钩么?
常念讶异道:“本公主又没说,你急着承认什么?”
“我……”绿衣女一僵,好半响答不出话。
到此,常念便大致知晓这绿衣女是什么来路了,她再思量一番,眼下谁犯得着跟她过不去?
侯府都还未回呢,不过想来消息是到了的。
难不成是那位掌家的罗姨娘?
怪不得她这般想,实在是干涉利益了。
常念心里有数,这会子也不纠结是不是,吩咐芦嬷嬷上前:“纵你求饶,然本公主这里犯错都是要领罚的,嬷嬷,先找个柴房将人关起来,每日掌嘴三十,算是对本公主不敬之罚,念在你关系特殊,余下的就等侯爷回来再说吧。”
芦嬷嬷沉声应“是”,上前便把人压制住,捂住嘴,直接拖走。
绿衣女震惊得瞪大眼睛,甚至不及开口说一句话,奋力呜咽挣扎起来,满目不敢置信。
为何这位主儿不气不怒,丝毫不按常理出牌?她好歹是楚楼里姿色顶顶上乘的,就不怕宁远侯当真动心思吗?
不,等宁远侯回来,她这条命许是就交代在此了!
常念瞧着人被拖走了,侧身吩咐荟嬷嬷:“去寻两个可靠的宫女看守着,若有人前来搭救,也不必出声阻扰,且跟上去瞧瞧,身后是什么人安排,打的又是什么诡计。”
荟嬷嬷应下,不由得忧虑道:“殿下,看来这候府也不是个安宁的地方,日后咱们还需多加提防才是。”
竹轩后的江老太太:“……?”
赵老夫人推推她胳膊肘,用口型说着:这就是你说的孙媳妇柔弱不堪,单纯良善,无半点心机手段??
第45章 空房 不愧是我江家的孙媳!
赵老夫人惊讶极了, 那姑娘看着柔美娇弱,待人处事却是这般沉着冷静,不急不躁, 哪里会是单纯天真、心机手段全无?又哪里会是容易受人欺负的主儿?只怕是她要欺负别人都能办到不动声色滴水不漏!
赵老夫人尚且如此, 莫说与常念相处过一两日的江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