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姨娘刚想坐下,听得这话,立时僵直了身子,坐是不敢坐了,连忙摆手道:“殿下开玩笑了,姨娘出身低微,幸得老侯爷和老夫人垂怜,才有如今的安稳时日,无论如何也不敢当您一声婆母啊。”
“你是个明白人。”常念中肯地道,“京城中,多少大家世族的妾室都没有姨娘过的舒坦,这是福气,小心莫要折煞了才好。要知晓,江府枝繁叶茂,根基稳固,多少年大风大浪都挺过来了,外头倒是有眼热生妒的,然本公主既嫁来西北,便由不得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挑衅生事,想来,哥哥也是容不得的。”
豫王。
那可极有可能是未来的皇帝。一朝天子一朝臣,可无论如何,江家尚了公主,权势地位已是更上一层楼。
这两年,罗姨娘安分守己,不敢招惹皇家公主,眼下听见豫王,心里哆嗦一下,脸色已然白了几分,总觉那点不为人知的秘密,早就被知晓了。
常念点到为止,倒也不多说什么。
罗姨娘回去后,难得在屋子里静坐大半日,直到了夜里,外头响起两声布谷鸟叫声,才猛地回神,去开窗户。
一年岁约莫三十上下的男子跳进来,这是她从前养的面首,偶尔私会,本来都没有什么联络了,可不知怎的,近半月这人又找上门来了。
男子握住罗姨娘的手,情绪激动:“罗姐,咱们的时机到了!后日柏大人便要动手,咱们帮他这小忙,捞了钱银珠宝就远走高飞,到时候侯府大乱,有道是树倒猢狲散,谁也怪罪不到我们头上。”
罗姨娘耳畔却响起殿下上午所言,侯府百年权势声望,岂是一个臣下就能轻易撼动的?即便今时叫他们侥幸得手,还有殿下,还有京城豫王,日后总有逆风翻盘那日,宁远侯是个杀伐果决心狠手辣的,追究起来,她们难逃一死。
男子见她不语,不由得一急:“你不是说不愿在侯府像个下人婆子被呼来喝去吗?你想要个大宅子自己当女主人啊!”
罗姨娘这才抬眼,其实自打殿下进门来,待她不薄。她面上的犹豫只是一瞬,便道:“你且说,如何做?”
男子这才大喜,从胸口掏出一沓“罪证”交到她手上:“这东西,放到宁远侯书房。”
罗姨娘手心微微发抖,攥紧东西,道一句“放心。”
男子放心走了。
罗姨娘却在屋子里坐到天明,既不点灯,也未有其他动作,整夜没合眼,跟个僵尸似的。
清晨,婆子进来都吓一跳,心想莫不是魔怔了?紧接着,她便瞧见罗姨娘忽然起身,疾步出了门,婆子急忙跟上去,跟着罗姨娘来到了朝夕院。
常念起得早,在院子里练五禽戏呢,回身见是脸色惶恐的罗姨娘,真诚的笑了。
“我就知晓,姨娘是明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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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两日,眨眼就过了。
江昀早已提前布置好暗卫防守,整个侯府,固若金汤,他去府门镇守前,先来了一趟朝夕院。
“大嫂,外头刀剑无眼,您千万不要出来,等这阵风波过了,我定最先派人来传消息。”这可是大哥的命根子,江昀不敢疏忽大意啊。
常念笑笑:“好,我与祖母一起,放心吧。”
今夜情况特殊,水云过来了,她安全得很。
天色愈晚,天边愈阴沉,夜幕降临前的每一刻,都是沉寂的。
侯府下人行色匆匆,谨慎小心,谁也出不得门,有晓得要出事的小厮,都拿上了家伙,点起火把,一并守在门口,丫鬟婆子们则守在福康院外。
丑时,一阵疾驰而来的马蹄声终于打破深夜寂静。
柏祁带了一队人马,停在宁远侯府门外,马声嘶鸣,刀剑尖锐。
两个壮汉上前用力拍门:“里面的都听着,我等奉皇上口谕,搜查宁远侯府邸!快开门!”
大门后,插着门栓,还有五六个护院按剑守着,牢固密闭,不透一丝缝隙。
江昀举着火把,大声质问:“尔等何人?竟敢凭空诬陷侯爷!”
拍门那壮汉回身看向柏祁,柏祁示意他停下,而后上前道:“里面的,是江家二郎吧,你大哥在前线勾结外邦,以权谋私,有叛国之嫌疑,圣上秘旨,命我登门搜查证据,你若恭顺开门,罪减一等,保一家老小妇孺免遭惨死,若负隅顽抗,知罪不认,恐触怒龙颜,株连九族啊!”
“我呸!!”远处传来一声恶狠狠的唾骂。
竟是四老爷拿着家伙,带三个儿子气冲冲地过来了。
江昀没曾想,都惊讶了一瞬。
四老爷来到门口,大骂道:“姓柏的,你果真生得一张颠倒是非黑白的好嘴啊!说叛国就叛国,我看你个缩头乌龟才是叛国罪加一等!边塞打着仗,你倒好,还有功夫跑来侯府兴师问罪?没有侯爷你算个屁!有本事就叫皇帝来,拿圣旨来!”
门外,柏祁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他平日可没少贿赂这贪心的糟老头子!这节骨眼竟来反过来骂他?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柏祁狠了神色,“再不开门,别怪我不客气了!”
“怎么着?宁远侯府是什么东西都能硬闯的不成?”
四老爷瞧着门口守着这么多武功高强的暗卫,可是不知外头有多少人啊。不过他心里清楚,江恕那小子虽待他千不好万不好,却绝不会勾结外邦叛国。
他的三儿子江荣叫人扛梯子来,架在高墙上,爬上去一瞧,回头比了两个巴掌:“外头约莫百来人。”
在江昀预料之内。
四老爷道:“老二,干脆你带人出去打一场,将这伙人扣下,眼下战事未了,侯爷不在,皇帝老儿又远在天边,咱们找谁说理去?今夜要真叫他们闯进来,侯府百年声望就跌份了!”
江昀道:“四叔,稍安勿躁。我已给侯爷发信号去,且再等半个时辰。”
外头有人拿东西撞门了,“砰砰”的剧烈声响震动整条定安街。
四老爷在门口来回走动,有些暴躁起来,他虽贪生怕死,可是好歹姓江,也晓得唇亡齿寒这个理,大房兴旺得势,他们四房能跟着沾光,大房没落,他们更没有活路,这一府的女眷,总要有男人站出来,不是吗?
这时候,常念扶着祖母走出来。江昀见状,立时绷紧了脸庞,举火把过来,忧道:“老祖母,大嫂,外头凶险,快回去!”
江老太太摆手,转头问孙媳妇:“念宝,你怕不怕?”
常念摇头:“不怕。”
“好,好极了!”
可江昀怕啊!这一老一少要是出点什么差错,他以死赔罪好了!
祖孙俩走到门后,老太太重重咳嗽一声,厉声道:“外头的,通通给老身停下!”
柏祁听见声响,知晓是江家老太太,挥手叫停两个撞门的大汉。
老太太质问道:“我江家世代忠勇,满门英烈,你小子,可知晓今日说错话的后果?”
柏祁当然知晓,可欲取代江恕成为这西北霸主的野心,远远超过了那几分不知名的畏惧,自古英雄,哪个不是铤而走险?他答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若宁远侯心中没有鬼,为何不敢开门让我等进去搜搜看?”
“好,好一个清者自清啊!”老太太紧紧握着拐杖,恨不得给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几棍子才好。“今日要是搜不出,你预备怎么办?”
柏祁一时顿住,他夫人亲口允诺,什么都安排妥当了,这侯府里的内鬼是那罗姨娘,还会搜不出?
常念便道:“不如这样,若搜不出,今夜便摘了你脑袋,送回京城给父皇瞧瞧。”
四老爷立时道:“好,殿下说的好极!”
柏祁硬着头皮,坚信他一番谋划绝不会出错,片刻之后,咬牙道:“好,搜不出东西我就摘了脑袋!还请殿下开门罢。”
第116章 相念 我在这里!安全得很!
常念与祖母相视一眼, 心中了然:这个门一旦开了,进来的必是血腥风浪,哪怕她胸有成竹, 也要做好十全的准备。
江昀犹豫片刻, 还是摇头道:“这节骨眼,断断不可冒险啊!若真要开,也请老祖母和大嫂先回后院暂避刀剑。”
四老爷十分赞同:“咱们府上好歹还有几个男人在,总不能叫弱女子在此受险吧?传出去要闹笑话了!”
江老太太瞥他一眼,这膀大腰圆的, 还没有她老婆子拳脚功夫好,眼下倒没有多说什么,只转身看看孙媳妇。
常念扶住祖母的手温暖有力量:“有道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本公主在此,他岂敢不顾父皇大开杀戒?”
诚然,柏祁带人气势汹汹登门, 可无论如何,都不敢对皇家公主下手,要知晓,他最终依凭的是皇帝。江家的事是江家, 动手伤着了皇帝的宝贝闺女, 拿几个脑袋赔?
常念想了想,才对江昀道:“二弟, 开门前, 先派十多人去书房布好埋伏,另再派两人从后门绕出去,瞧瞧外头可还有其他潜伏人手,最后, ”
她看看前院黑压压的暗卫,微微皱眉,道:“叫他们隐去半数到角落,高墙上安排弓箭手,如此可行?”
江昀思忖片刻,这番布置不失为谨慎妥当,便看看老太太和四老爷。
老太太道:“念宝说的好,得叫他得意忘形到了顶峰才跌下来,方能粉身碎骨,斩草除根。”
四老爷自然没意见了:“老二,你分人去埋伏,四叔带阿荣他们出去探探情况。”
商议妥当,大家开始分头行动。
外边,柏祁等得不耐烦了,生怕有诈,大声喊道:“殿下莫不是要出尔反尔吧?”
常念冷冷哼一声,开口时,却是嗓音柔软,怯生生的道:“本公主胆子小,见不得刀剑血光,还请柏将军命人收了家伙再进来,倘若侯爷当真叛国,本公主非但不会包庇,还会亲笔一封呈上给父皇,请求定罪。”
“这……”柏祁的手下显然犹豫了。
“一府的老弱妇孺,怕什么?”
柏祁觑那手下一眼,他看准了时机决心今夜动手,便是因江恕远在东月国腹地作战,眼下会飞也回不来。等江恕回来时,“罪证”他已拿到手了,且,前方战事将停,按功行赏,论罪惩罚,多美妙的时机?
柏祁毫不犹豫地吩咐属下暂时收了剑,对里道:“公主深明大义,微臣不敢不从。”
如此,江昀才带人去开侧门。
区区一个柏将军,还不配走江家的大门。
侧门一开,柏祁便迫不及待带人冲进来了。
侯府前院灯火通明,江家上下老弱妇孺都在,明黄的光照亮一张张或激愤或恐慌的脸庞,连家丁护院小厮都扛着家伙守在这里了,好一番团结一致对外的景象。
可,四老爷那个嘴上功夫了得的怂货呢?
只怕早跑去哪个犄角旮旯逃命去了吧!
柏祁心中冷笑,等今夜过后,江府一个也休想逃过,他高高扬起手中的明黄绢缎:“殿下,老夫人,臣今夜奉圣上旨意办差,多有得罪了。”
常念挽着祖母退避至一侧,下巴轻扬,示意暗卫让出一条道。
而后,只见柏祁带人直往书房方向去。唾手可得的权力和地位,叫他掩不住地兴奋起来,过了今夜,白的变成黑的,善的变成恶的,所谓瞒天过海,不过如此轻而易举。
成败与否,全在胆魄。
谁知,十几个人翻遍了书房,寻到的也不过是些孙子兵法治国齐家之书!
柏祁的脸色越发难看,反反复复翻那暗格,没有,什么都没有!
奸细传回的消息分明是暗格第四层,东西呢?
常念远远地站在门口,轻声道:“柏将军,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也不要忘了进门前的毒誓才好。”
柏祁咬紧腮帮,没答话。
此时一个手下忽然道:“快看,这里有机关!”
常念猛地转头看去,心思瞬间高高提了起来。
莫非罗姨娘使诈?
她攥紧手心,给江昀递了个眼色。
潜伏在书房的暗卫纷纷按剑,探出身形,预备随时猛冲上去。
那发现机关的手下急急忙忙掏出来一沓东西。
柏祁大喜,成了!
然待他接过来一看,脸色又是一变,变得一阵青一阵白的,可谓精彩至极。
搜出来的,竟,竟是一沓反复书写修改的“情书”!
常念察觉不对,立时打了手势叫停暗卫。她定定神,露出一个无辜又困惑的神色。
柏祁攥紧那沓情书,豁然转身,怒瞪的双目似要喷火。
一直未出声的江老太太咳嗽两声,严词厉色:“该搜的,你搜了,如何?可还要去旁的地方瞧瞧?”
“自然!”今夜搜得出要搜,搜不出也要搜!柏祁承担不起摘脑袋的后果!
黑漆漆的天边,忽然升起一簇紫色烟火。
江昀知晓,这是大哥带兵回来了!
黑压压的杂乱人群里,暗卫已严实布阵,挡在常念和江老太太身前,护她们远离这场一触即发的厮杀。
常念听见声响,也回眸遥望一眼。
时机到了。
一片沉寂中,只听江昀大声喝道:“圣旨是假,速速来人拿下逆贼!”
哗!
潜伏的暗卫全都猛冲出来,头一个擒拿柏祁,堵在书房外的手下不知所措,张皇拔剑,剑未出鞘,高墙上突闻“嗖”的有力箭矢声,如雨疾下。
血光剑影,伴随着东方升起的鱼肚白,一起迸发!
江恕自定安街一路杀进来,英俊的眉眼间笼着一层极具压迫气息的寒气,他迈着大步,刀尖甚至还在嘀嗒往下淌血水,来到书房时,江昀已生擒柏祁。
柏祁跪地望向面前高大男人的眼神,怎一个震惊了得?不稍片刻,他就反应过来:“从头到尾,都是你给我下套!!”
先是在军营,有意露出破绽,诱他生疑,又放出消息,透露出发东月腹地,留下时机,最后叫他以为胜券在握,冲来侯府,还有这一家子老老小小演戏给他瞧!
江恕却没睬柏祁一眼,只蹙眉看向江昀:“阿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