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大梁其他热血男儿一样,孟星飏是他崇敬的战神,到平宁侯麾下历练的这两年,他听平宁侯讲过许多孟星飏用兵如神的事迹,一直期盼着他能早日醒来,好同他把酒言欢、畅谈兵法。
如今见是见到了,他却是挽挽的夫君。
看着眼前这三个人,傅挽挽心中气恼,可又不知道该恼谁。
爹爹是心疼她,以为她冲喜受了委屈,所以想出头。霍云峥呢,她知道他一直不曾放下,细论起来,他没做错什么,只是造化弄人罢了。至于夫君,他就更无辜了,在昏迷中被圣旨赐婚,如今醒了,爹爹却在怪罪他。
怨来怨去,难道只能怨自己么?
傅挽挽长长叹了口气,自己也没做错什么事呀。
孟星飏见她愁眉苦脸的发呆,倒是乐了,提起筷子,为她夹了一块炸鱼:“尝尝这个。”
“好啊。”
傅挽挽美滋滋地吃了炸鱼,发觉爹爹正深深盯着她。
举步维艰,今晚这饭还是不吃了吧。
“公爷,时辰不早了,你是不是该回去歇息了?”傅挽挽朝孟星飏使眼色。
孟星飏故作不见,慢条斯理道:“难得岳父回京,正是该好好团聚的时候,虽然我不能饮酒,身为晚辈总要在旁作陪的。”
他才不想走呢,平宁侯冲到听涛轩耍那一通威风,得叫这老家伙好好瞧瞧傅挽挽是怎么对待他这个正牌夫君的。
平宁侯瞪他一眼,怒道:“你不在这儿碍眼,我还能多喝几杯。”
爹说话也未免太难听了。
傅挽挽望向孟星飏,双手抱着胳膊,小声道:“夜风有点凉,我想回去了。”
她微微撅嘴,大大的杏眼直勾勾地看着孟星飏。
罢了,孟星飏终是点了头。
傅挽挽大喜,起身推着孟星飏的轮椅,正欲出画心亭,平宁侯道:“挽挽,我派人送他回去,你留下来,陪爹吃些宵夜。”
“爹,我说了要回去添衣裳的。”
“那你拿了衣裳就回来,我派人把锦绣阁给你收拾出来。”
把锦绣阁收拾出来?爹爹是要自己搬回来住吗?
傅挽挽正想说爹爹不讲理,又听爹爹道:“爹有要紧的事要跟你说。”
“这……”
原本,爹爹不把霍云峥拉进来的话,她是打算多陪陪爹爹的。
爹爹的性情跟傅卫卫一模一样,什么都喜欢憋在心里,面上一点也不显出来。
失去姨娘,爹爹是很难过的,却要强打精神操心自己的婚事。
想到这里傅挽挽心软了,让爹爹瞎张罗也好,心里有事烦着,就不会那么伤心了。
于是她道:“知道了,爹爹,我添了衣裳就回来。”
她推着孟星飏从栈道离开,走出没多远,孟星飏伸手按住车轮,不叫傅挽挽继续往前。
“傅挽挽,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果然……
傅挽挽就知道他心里窝着火。
她走到轮椅前,问:“你要听什么?如果你是因为爹爹的话生气,我也生气,爹的打算我根本不知道。”
“你不知道霍云峥的存在?”
“我不知道他跟着爹一块儿回京了。”
“那你知道他在你爹麾下做事吗?”
傅挽挽抿唇,点了点头。
“上次你告诉我,他是你的亲戚。”
傅挽挽着实有些难为情,想了想,又道:“我只是觉得不相干的人,没必要说那么多。”
“傅挽挽,你现在老老实实把霍云峥的事情交代清楚,我可以既往不咎。”
这……这什么语气?
就他这气量,她要真的讲出来,他能既往不咎才怪!
傅挽挽有些无奈。
自从他解毒醒来,一直拒她于千里之外,仅有的两回亲近的时候,居然都是在审问她。
要说他喜欢自己,为何平时总是称病不见?
要说他不喜欢自己,为何又对霍云峥的事如此在意?
傅挽挽甚至觉得,他今夜特意从听涛轩里跑出来,不是因为担心自己不回去,而是跟霍云峥有关。
她不解地看着他,而面具后的那双眼睛也正审视着她。
“非说不可吗?”傅挽挽蹲下身,双手搭在他的膝盖上,仰着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孟星飏最讨厌她这副神情。
怪哉得很,他上阵杀敌踏过尸山血海时从无半点犹豫,偏生对上她这神情的时候总是觉得心软。
他别过脸:“非说不可。”
傅挽挽叹了口气,闷了一会儿,终是服了软。
“有一回我跟家里姊妹去逛灯会的时候遇到他的,那会儿偶然遇见了,他送我花灯,我就收了,第二年去的时候还是跟他一起逛的,别的就没了。”
“没了?上回你说敬国公府的人记恨你,只是逛逛灯会,为何记恨你?”
傅挽挽眸光不自觉地往旁边瞥了瞥。
“快说,”孟星飏逼问道。
“因为……因为我不喜欢他了,他接受不了这事,就留了封家书去我爹麾下投军了,所以敬国公府的人恨我。”
孟星飏看着傅挽挽垂眸低头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问:“你不喜欢他了?”
傅挽挽点头。
“为何?”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有为何?”
“你可以不说。”
“因为……因为敬国公夫人言语侮辱姨娘,我着实无法接受,所以我告诉他往后不要再有任何牵扯了。”傅挽挽苦着脸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还不信我?”
孟星飏哼了一声,“今日之事,你打算如何收场?”
“晚些时候我会把这事跟爹爹说清楚的。”傅挽挽道,“爹爹不知道我当初为何不搭理霍云峥了,若我对他说了敬国公夫人言语侮辱姨娘的事,往后他也不会跟敬国公府的人有往来。”
非但不会往来,恐怕还会结成死仇。
“因为这个,你就不喜欢他了?”孟星飏轻声问。
“他的母亲憎恶姨娘和我,我再去喜欢他,我把姨娘置于何地、把自己置于何地?”
喜欢人应该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如果变得卑微和轻贱,这种喜欢她才不要。
傅挽挽的语气很平淡,但孟星飏却从她的话语中听出了决绝。
这个女人看起来又娇又柔的,骨子里却有一股狠劲儿。
霍云峥跟她相识多年,甚至为了她去投军,落在她这边竟是轻飘飘的一句“我不喜欢了”。
“你回去吧,省得老头子着急。”他自己转动着轮椅往前去了。
傅挽挽望着他的身影,叹了口气。、
这算是过关了吗?
她咬了咬唇,折身返回画心亭。
她和霍云峥之间,自然没有那么简单。
三年前的元夕灯会,的确是她第一次见到霍云峥,但跟她说出来的不一样,不是霍云峥对她一见倾心赠灯寄情,是她先相中了霍云峥。
他们之间的情愫是真的,只是这些情愫早在敬国公夫人侮辱姨娘的时候,就被傅挽挽斩断了。
霍云峥自是不甘心,但傅挽挽决定的事情就不会更改。
他悲愤离京,傅挽挽觉得,时间久了他自然放下了。
原来,他还没放下吗?
她心情有些紊乱,回到栈道旁的时候,往画心亭望去,爹爹不知道去哪儿了,只有霍云峥独自坐在亭中。
她停下脚步,然而亭中的人看到了她。
他欣喜地站起身,朝傅挽挽走过来。
第33章 【二更】我和公爷是陛下……
傅挽挽看着他越走越近,许多如云烟般消散的回忆又一点一点在脑海中拼凑成型。
她打小便是被爹爹和姨娘宠大的。
爹爹一直对她说,婚事由她做主,所以她时常想,自己要挑一个什么样的夫君。
要长得英俊,要家世出众,要人品可靠,还要文武双全的。
想是想的好,只不过她一个姑娘家,哪有什么机会去结识外男,更别提挑选夫婿了。
也是偶然在别家宴会上,听人说敬国公府的三公子温雅清贵、文武双全、颇有君子之风。
傅挽挽听过便罢,却也没多想。到了元夕灯会那一日,她在街上遇到了敬国公府的几位姑娘,她忽而想起这闲话来,想见识一下这位文武双全的霍三公子。
她寻了由头与敬国公府的姑娘结伴而行,果然没多一会儿就遇到了敬国公府的郎君们。
那会儿霍元峥刚十六岁,脸上尽是少年朝气,他同兄弟们走在一处,无疑是最出众的那一个。
一见到他,傅挽挽便在心里头决定,就是他了。
可那日灯会人潮涌动,她跟姑娘们走在一处,霍元峥压根没有看她一眼,她心里着急,一直到灯会快要结束,都没有寻到机会同他讲话。
傅挽挽把心一横,径直走到霍元峥眼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霍元峥迷惑的看着她,傅挽挽直直望着他,霍家子弟们纷纷起哄。街市上灯火璀璨,把傅挽挽的大红脸遮掩住了。
“霍元峥,我的荷包掉了,你陪我找成吗?”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傅挽挽睫毛微垂,再抬眼时,那个曾经陪他去找荷包的少年已经走到了她的眼前。
“霍将军。”
“挽挽。”
“你应该叫我国公夫人。”傅挽挽纠正道。
霍元峥却听不进她的话,只恳求道:“挽挽,你能听我说几句话吗?这些话在很久之前我就想说,可是你一直不给我机会。”
傅挽挽心中微微一叹,点了点头。
不论如何,从前是她先招惹了霍云峥,她也理当彻底结束。
“我娘那个时候是听信了别人的谣言,所以才会出口伤人,如今她已经知道一切都是误解,她绝不会再说那样的话,也不会再怀着那样的偏见。”
傅挽挽颔首。
霍云峥欣喜道:“你原谅我了?”
“你要我听的话,我听过了,现在我也有几句话,想请你听完。”
霍云峥的眸光微微一滞,仿佛有了某种预感,呆滞地点了点头。
“听爹爹说你升了参将,正是在军营大有可为的时候,这个时候你不该回京城的。”
“可是你出事了……”
傅挽挽不让他插话,继续道:“我有爹爹、有夫君,他们自会为我撑腰,不必让外人为我操心。”
“那只是一桩冲喜婚事,做不得数的。”
“其实你明白的,在我嫁给公爷之前,我们就已经不相干了。”
霍云峥急了:“我娘不会再说那样的话了,更何况,如今我不再是依附家族生活的稚子,我可以养你,可以保护你,我们不用住在敬国公府,你跟我一块儿去北疆,你从前不是说想骑马吗?我带你骑马,我们每日都去草原上骑马,好吗?”
傅挽挽道:“我的确还想学骑马,但我想要教我骑马的人不是你,是我的夫君。”
她坦然地望着霍元峥,眸光清亮澄澈。
霍元峥从前最喜欢的便是她这纯净的笑颜。挽挽如同暖阳,只要站在她的身边,便若临秋水、如沐春风。
然而,此刻被这样的眸光一望,他只觉得刺眼炫目,无力地往后退了半步。
“难道你真的不在乎了吗?不在乎我,不在乎从前我们说过的那些话吗?”
“过去的事情我没忘,我也不会当做没有遇到过你这个人,但是于我而言,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霍元峥怔怔,傅挽挽是如此坦然,坦然得叫他无法直视她的脸庞。
傅挽挽见他如此苦涩狼狈,心中隐隐不忍,然而她决然对守在栈道外的仆从道:“霍将军醉了,送他去客房休息。”
“是。”仆从扶着霍云峥离开,傅挽挽松了口气。
如此便是结束了吧。
她不后悔在灯会上请他陪自己找荷包,也绝不后悔今日对他说的这些话。
她站在栈道上发着呆,直到有一只宽厚的大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回过头,见是平宁侯站在她的身后。
“爹……”夜深了,她是真的有些累。
平宁侯颔首,轻轻将她搂在怀里:“爹都听到了,别担心,往后爹说到做到,你的婚事你自己做主,绝不干涉。”
傅挽挽倚在平宁侯的肩膀上,笑了起来。
“那今晚我不是不用听爹爹的训话了?”
平宁侯笑了起来,“是。”
“不过,女儿倒是有话想问你。”
“什么事?”
“我知道爹爹因为女儿冲喜的事生气,不过既然公爷都已经解毒了,爹爹为何还对这婚事如此震怒?”
刚到听涛轩的时候,人人都笑话傅挽挽下场凄惨,等到定国公解毒苏醒的时候,旁人又都说傅挽挽命好,毫不费劲就捞到了个国公夫人的身份。
如今,公爷虽然还不利于行,但他筋骨微伤,恢复如常是迟早的事。
身为武将,即使容貌有损,也不减他任何的威风。
为何爹爹会如此抵触呢?
“爹跟公爷,难道不是忘年交吗?”
平宁侯重重叹了口气,牵着傅挽挽重新在画心亭中坐下。
饮了一杯冷酒,平宁侯方道:“忘年交不假,他这个人,不论是做朋友还是做同僚,都值得相交。也是因为这个,当初我才跟他结拜了兄弟。”
什么?
爹爹居然跟夫君结拜了兄弟?
那她跟夫君的辈分岂不是不一样了么?她居然嫁给了爹爹的结义兄弟,怎么想怎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