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时辰不早了,傅挽挽送爹爹出院子,自己回屋沐浴便歇下了。
……
子时将近。
李修元独自走回宅邸,快到门前时,他眸光一动,转过身,对着树荫后冷冷道:“都这个时辰了,居然还有客造访,也是稀奇了。”
“其实我已经来了很久,只是李大人事务繁忙,夜深了才回府。”
孟星飏的身影从树后一闪而出。
此刻他没有易容,因此,当他走出来的时候,李修元微微的意外。
“你是——”
“孟星飏。”
李修元更加讶异,不过片刻后就有些释然。
孟星飏淡淡道:“以李大人的聪明才智,应该不会太过意外。”
“公爷错了,对李某而言一样意外。不过之前在解毒的时候,的确有所感应。以我在皇极府了解到的公爷的实力,即便中毒两年,体内的残存内力也不该只有那么多。只是我毕竟没有接触过牵机,不知道这毒物到底有多厉害,不敢确定罢了。”说到这里,李修元像是想到了什么,“这么说,卫卫是知道你的身份的。”
孟星飏点头。
李修元想到这里,眉心微微一拧。
傅卫卫知道孟星飏是装病,但她并没有禀告师父禀告皇极府,甚至没有告诉他。
“平宁侯跟我的关系,也不是什么秘密。”
李修元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是我天真了,以为卫卫跟侯府这样的关系,她可以置身事外,没想到……”
“这说明她比李大人看得清楚,只要进了这漩涡,即便是在漩涡的边缘,也无法抽身离开。别说她没有跟平宁侯割裂,就算她断绝关系,在别人眼中她照样是平宁侯的长女。”孟星飏微微扬眉,“李大人应该也知道,她在皇极府一向也只能办些犄角旮旯的差事。”
李修元眸色凝重,没有说话。
孟星飏自然不会给他沉默的机会。
“现在,李大人可以看清了吗?”
“李某并不知道公爷所说的是什么事。”
“既然李大人不肯坦诚,那我就多说些。如今皇极府掌案年事已高,他的爱徒因为傅姑娘的事令皇帝心生芥蒂,所以皇帝一直没有应掌案之求,任命这位爱徒为新掌案。不知这是传闻还是实情?”
李修元神色未变,但心中已然起了波澜。
孟星飏所说的爱徒自然不是别人,就是他自己。
师父一生收了三个徒弟,大师兄办差的时候出了意外,不幸离世,尔后师父收了傅卫卫。师父原是不想收的,只是年轻时受过于家老将军的恩惠,加上卫卫天资过人,他一时心软便收了。
他老人家一直说,皇极府需要的是无根无源之人,像卫卫这样的侯府千金,不可能真正成为皇极府的人。
而他李修元,从前是,现在不是了。
“我只想做好手里的事,是不是掌案并不重要。”
“这世上的事原本不是由我们自己决定的。别人根本不在意你想不想做掌案,你有做掌案的实力,对别人而言,你就已经是挡路石,非扫除不可。”
李修元再次沉默。
良久,他方才开口:“我不可能为公爷办事。”
孟星飏轻笑起来,“我的确很希望你能为我办事,但你既然是我姐夫,便是跟我平起平坐的,我哪里来的立场要自己的姐夫去办事呢?”
这句话一出,李修元的神色顿时有些不对劲。
姐夫?
这个词可真是似曾相识。
他望向孟星飏,自嘲一笑:“公爷的姐夫,李某高攀不起。”
“攀不攀的起,原本不是我们俩说了算,而是她们姐妹二人说了算,不是吗?”
李修元着实有些怕了,“公爷无事不登三宝殿,绕了这么多圈子,不如直言?”
“当初是你为我的替身解了毒,给了我一个恢复正常的由头,现在,我还是想请你给我一个恢复容貌的理由。这对李大人而言,应该只是举手之劳。”
“我以为崔医女正在为公爷恢复容貌?”
“听风的容貌是被烧毁的,你我都清楚,他永远都不可能恢复。”孟星飏虽然让崔雅宁给听风治伤,为的只是为他恢复容貌的事做个铺垫。崔雅宁不知底细,不可能让她帮忙遮掩。
孟星飏思来想去,还是由李修元来做最合适。
“那公爷觉得我可以?”李修元笑道。
“你不能,但若是说你能,旁人会信。”
“谁会信?这事顶多糊得住外头的百姓,其他人随便找个太医就知道不可能。”
“未必,你可是李大人。宫里的御医看了那么久,也没人能解的毒,你李大人可以解。御医们治不好的烧伤,你李大人治好了,也不稀奇啊。”
李修元笑了笑,“说得有理,可我为什么要帮你骗人?”
孟星飏看着他,悠悠道:“不然呢?你可是我的姐夫,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帮帮你的连襟也是情理之中。”
先是姐夫,现在又是连襟?
李修元听得胸口一滞,他自幼孤苦,无父无母,如今倒是从天上掉下来一堆亲戚。
“如何?”
李修元对上孟星飏势在必得的眼神,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似乎没有别的选择了。不过,我倒是有一个问题很好奇。”
因为傅卫卫的原因,他不可能再做皇极府的掌案。
师父年事已高,皇极府可能很快会易主。
即使他不愿意,也不得不做出选择。
“你说。”
“以如今的情势,公爷何不让替身把这出戏继续演下去,既然蛰伏了两年,再忍耐些时日不是更好吗?”
孟星飏淡淡道:“从前是这么打算的。”
“那现在?”
“现在,我不想让挽挽继续等下去。况且,我不想听到挽挽叫另一个人夫君,不管那个人是谁。”
李修元眉梢一动,看向孟星飏的眸光顿时了然。
毕竟,他已经觍颜做了姐夫和连襟,妹妹妹夫的忙,不能不帮。
第57章 她都要跟孟星飏退婚了,……
每回要进宫,傅挽挽就得起个大早。
梳妆、更衣,精心打扮一番方可出门,进宫还得慢慢盘查,如此折腾下来,等到进宫的时候,已经两个时辰之后了。
傅挽挽站在翊坤宫前,等着沈贵妃传召。
值守的宫人对她还算客气,说是燕王在里头陪沈贵妃说些体己话。
上回的时候就遇到刘玄,怎么今日又遇上了。
看起来他对沈贵妃还算孝顺,每日勤来请安。
站了许久,方见燕王从翊坤宫里阴沉着脸走出来。
这是母子吵架了?
“问燕王殿下安。”傅挽挽朝着燕王福了一福。
燕王冷冷瞥她一眼,不置一词便离开了,跟上回说要去探望孟星飏的热络样子判若两人。
真不愧是皇子,脾气这么大。
傅挽挽虽然不爽,倒也不至于生气,本来么,是不相干的人。
只是不知为何燕王离开后,沈贵妃一直没有传召她。
又干等了一会儿,里头方来宫女说,贵妃今日身子不适,叫她久等了。
傅挽挽自然不敢问罪,忙应声跟着宫女进去了。
今日沈贵妃依旧是坐在偏殿的茶室等她,她今日穿着藕荷色的常服,发髻也是松松散散的簪着,脸上一点脂粉也无,偏生有一种别样的破碎风情,令人看一眼就生出保护欲来。
连傅挽挽都这么想,男人见了就更不知道了。
几案上摆着两只有茶水的杯子,想来应当是刚才燕王在的时候留下的。
沈贵妃似乎累得连眼睛都不能动弹了,见傅挽挽来了,勉强笑了笑:“挽挽,我这身子愈发不济事了,让你久等了。”
“娘娘这么说,实在是折煞挽挽了,”傅挽挽见她一副虚弱的样子,忍不住多嘴道,“娘娘还是要多保重身体。”
沈贵妃拿起帕子,捂着嘴咳了两声:“我这是娘胎里带的弱症,治不好,只能将就拖着。”
“我听太医说,夏日里若是感染风险比冬日更难康复,娘娘且得小心一点。”
“别说我了,说说你吧。昨日我在宫里遇到侯爷,他说你想退亲?”
傅挽挽低下头,点了点头。
“你还是接受不了星飏如今的状况吗?”沈贵妃问。
傅挽挽看着她,心中不免生出些情绪。
沈贵妃还不知道孟星飏既没有中毒、也没有毁容吧?
她自然不能贸然把这事说出去。
“娘娘,我想退婚不是因为公爷不好。只是,我跟公爷有一些分歧,我们俩都很在意这种分歧,勉强下去,可能我们俩这辈子都只是互相折磨。”
傅挽挽原本以为,沈贵妃听完这句话会继续劝说。
然而她只是愣了一下,继而叹了口气。
“若真有芥蒂,倒是退了婚比较好。”
傅挽挽闻言,诧异道:“娘娘应允了?”
“只要你和星飏是这么想的,本宫自无不应之理。”
他?
孟星飏怎么可能答应!
看来沈贵妃这一关,不是这么好过的。
见傅挽挽垂眸不语,沈贵妃追问:“挽挽,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能说出来吗?若是我能解决的、或者陛下能办到的,我会去陛下那边求旨。”
“娘娘,你别误会,的的确确是因为我跟公爷之间有些问题,与其他人五官。”
“只是你想退婚?星飏不想?”
傅挽挽点头,眼睛不敢看沈贵妃。
“挽挽,我看得出你有些犹豫,补办婚仪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你决定好了便来知会我一声。若是你不来,本宫只当没有听到过这事,如何?”
“便如娘娘所说。”傅挽挽看着沈贵妃憔悴的面容,小声嘀咕道,“娘娘还是偏心自己的儿子。”
沈贵妃淡淡一笑,“我是个无能之人,却总想着帮星飏多做些事,但现在看来,我好像什么忙都忙不上。在儿子的眼里,恐怕我只是个累赘。”
刚才燕王气冲冲地走出去,也不知道贵妃是在感慨哪个儿子。
傅挽挽却不好问,只能默默听着。
说到底,她不能真的把沈贵妃当成婆母。
能做沈贵妃儿媳的人,只有未来的燕王妃。
不过这个沈贵妃也太娇柔了些,不就是被儿子顶撞了吗?不听话,当娘的训他几句不就得了?
“挽挽,你在想什么?”
沈贵妃待她一向亲切,因此她说起话来胆子也大:“我觉得贵妃的日子有些憋闷,是因为整日都呆在翊坤宫里,没什么人陪着说话,该多出去走走的。”
“我能走去哪儿呢?”沈贵妃喃喃道。
傅挽挽微微一愣。
的确,她身为贵妃,无非能在宫里走走,上回在坤宁宫拜见皇后,听着其他人的意思对沈贵妃也不太待见,只是因着她得宠不敢说什么。
出去遇到这些人,还不如在翊坤宫里呆着呢。
从这一点来说,沈贵妃过得还不如姨娘了。
姨娘虽然只是个妾,可在侯府里自由自在的,想出门就出门。
每回她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就会带上傅挽挽,去小月河边找个清净的茶楼,坐着呆一下午。
而沈贵妃怕是十几年没有走出过皇宫了,连找个清净地方发呆都不能。
“京郊不是有皇家别苑吗?娘娘若是喜欢,可以让燕王殿下陪着娘娘过去小住。”
沈贵妃有些无奈,她点了点头:“挽挽,谢谢你的好意。现在天气这么热,去山里头避暑也好。”
说了这些闲话,傅挽挽看得出沈贵妃有些乏了,便起身告辞,沈贵妃如常给了许多赏赐。
今日既没有赏绫罗绸缎,也没有金银珠宝,而是赏了胭脂水粉,另给了些进贡的果品,碗大的梨、巴掌大的柿子,黄澄澄的装满了竹篮,看着格外喜人。
傅挽挽谢过恩,便带着赏赐回去了。
如今府里只有她和爹爹两人,这么多水果一时吃不完。她立时有了主意,吩咐车夫往傅卫卫的府邸去。
她自己捡了一半的柿子和香梨出来,装了满满一篮子,自己提了果子上前叩门。
原以为把水果拿给下人就走,谁知下人竟说姑娘请她进去。
傅挽挽着实吃了一惊,忍着手酸把竹篮提进去。
傅卫卫站在廊下,见她吃力地提着水果进来,微微皱眉,本来不想管她,到底还是没忍住,上前去接过了水果。
“姐姐,这些梨和柿子都是宫里刚赐下的,我给你和阿昭拿了一半过来。”说着她拿起一个柿子,举到傅卫卫鼻子旁边,“光是闻一下都觉得甜,姐姐还可以让下人挂起来做成柿饼,能吃好久呢。”
傅卫卫等她说得差不多了,方轻嗽了一下。
“我这儿也有东西给你。”
“啊?”傅挽挽有些意外,稍稍愣了下,旋即大喜过望,“姐姐,你给我准备了礼物?”
傅卫卫见她如此欣喜,一时不好再说下去,沉默片刻,方才转身从屋里捧了个托盘出来,上头放着一只金簪。
傅挽挽拿起金簪,看着分量倒是挺足的,只是打磨得还不够精细。
不过,这可是傅卫卫送给她的礼物呀。
“姐姐,我喜欢这簪子。”说着,她便拿起簪子插在发髻上,对着傅卫卫左右晃动了一下,“好看吗?”
“好看。不过,”傅卫卫话锋一转,“这簪子不是我送你的。”
“那是阿昭?”
傅卫卫低头饮了口茶,不疾不徐道:“是公爷早上派人送过来的,说你这几日定然会上门,让我找机会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