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这么严重?
温茹被他这样子看得心虚,放下手镜,好声好气地解释道,“看账的时候注意力便放账目里了,我绝不是故意不吃的,更不是嫌你做得不好。等回了咱们自己家,你炖什么我都保证吃得干干净净,好不好?”
“你又糊弄我,”傅寄舟的脸微微绷紧,声音里带了些控诉,“今日我们这般匆忙、鬼祟地回京,肯定是你回京又有要事,届时,你怕是我斟的茶都没工夫喝!”
鬼祟……
温茹顿了顿,直接坐到他身边去,抬手捏住他脸颊上鼓起的肉,往外扯扯又揉揉:“我这是鬼祟吗,我这是低调。小混蛋,我还不是为了你,要不然,便是程王亲自带了人来堵我,我也不怕。”
傅寄舟原本心里面憋的气瞬间就散了,只觉得千错万错都是那个破程王的错。没有她便没有这些乌糟事,温茹也不会忙得脚不沾地,连口汤都没法好好喝。
“不生气了?”温茹见他脸色稍缓,立刻顺杆着爬,故意在他面前打呵欠,“昨夜你生闷气,抱起来跟个冷冰块似的,我都没睡好。”
闻言,傅寄舟心里的愧意更重,默默地往温茹身边挪了挪,抬手将温茹按在怀里,唔了一声,催促道:“你睡,你睡。”
温茹被按得一蒙,原本还想说些什么,结果马车一颠簸,从马车门缝里涌入一股冷风,她登时就窝进他怀里了,还蜷了蜷身子。
暖和,其它细节不重要。
傅寄舟一只手去够旁边的毛毯,小心地将它盖在温茹身上,将人整个裹好了抱在怀里。因为温茹靠外,他怕冷风又灌进来吹着她,试着抱起温茹,想将两人掉换个位置。
温茹抬头,唇角微勾:“抱得动?”傅寄舟才十五岁,身高还没怎么抽条,又是照着“名门闺秀”的养法养的,整个人四肢纤细、白白净净,娇弱得很,还真不像能抱得起她的样子。
傅寄舟眉心跳了跳,鼓着脸颊不应她,卷翘的睫毛认真地垂着,非要抱给她看看。
或许是每日要求他锻炼、练剑起了些作用,傅寄舟出乎意料地真将她抱起来了,唯一不足大概就是抱得不高,手也有些抖,抖得温茹都怕他给自己扔了,赶紧双手搭在他脖子上。
将温茹小心地放在软榻里间后,傅寄舟松了口气,精致的小脸因为用力而憋得通红,但眼睛里却满是兴奋,眨巴眨巴地看着温茹,等着温茹夸他。
“不错不错,往后我不想走路了便使唤你。”温茹笑着鼓励道,但一听就是哄小孩的,傅寄舟抱着转个身都这么难了,其它就别想了……
傅寄舟却不觉得这是哄,他认真的点了头,将温茹重又抱在怀里,让她找了个舒服的睡姿之后,许诺道:“往后,我要抱着锦衣走路。”
舒服得昏昏欲睡的温茹掀了掀眼皮,看他似乎还挺认真,轻笑了一声:“好啊,等着你。”
傅寄舟点头,垂眸欢喜地看着怀里的温茹,等到温茹渐渐睡熟,他仍然专心致志地看着,心里则默默回味着之前抱起温茹的场景。
以往被温茹抱着或走或飞,他总是很高兴,但没想到,反过来抱起温茹,看温茹两只手都紧紧搭在他肩上,他更高兴。
温茹在马车中稳稳地睡了两个时辰的觉,睁开眼便看到傅寄舟垂着眼也被她感染着睡着了,不过小傻子睡着了居然还傻傻地抱着她。
她小心地起身,将傅寄舟抱在怀里,伸手轻捏他胳膊,想帮他舒缓舒缓,可刚捏第一下,傅寄舟就冷嘶了一口气,睁开眼睛可怜道:“麻了,不要碰它。”
温茹心上一软,戳了戳他脸颊,低头情意绵绵地轻蹭了一下他的唇角
傅寄舟眼底一下子像揉进了星光,伸出双手,要温茹抱。
傅寄舟想,温茹一定是想亲热了,虽然在马车上多少有些不好,但温茹想亲热了,他一定会伺候好她的。
温茹先是一愣,接着抬手刮了刮他的鼻子,刚要教训这个满脑子黏黏糊糊的小混蛋,桃红严肃而紧绷的声音忽而在外间响起:“小姐,她们追上来了。”
温茹方还和煦的眼神瞬变,侧头打开马车的车窗格,看了一眼外头紧绷的气氛,冷笑一声:“来了也好,不来还看不出来她们有多狗急跳墙。”
说完,她看向马车上的傅寄舟,用完全不一样的语气细心吩咐道:“我出去后,马车的门窗都锁好,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知道吗?”
傅寄舟张了张口,想说“不,他看不到会更担心”,但他也清楚他出去只会拖后腿,终于还是乖巧地点了头。
第62章 不杀人,温家便给你。……
行路之中遇到盗匪并不算稀罕事,但破风声传来的时候,桃红便知道,来的正是她们防备的那群人。
来人大约十七八个,都蒙面,穿着整齐划一的褐色短打,与温茹一行护卫所穿的天青色衣裳界限分明。
若是寻常的盗匪,不管是图财还是如何,对被劫之人的身份大多会很在意,在下手之前便让被拦住的人报上名来,以确定要不要劫,要劫财、劫色还是劫命。
但这伙蒙面人,提着刀或剑,气势汹汹而来,一句话不吭就与温家护卫交上了手。
外头已经响起了铿铿的武器撞击的声音,温茹抱着傅寄舟拍拍他的脊背,从容说了句“别怕”便拿着剑,下了马车。
她刚一下马车,右侧方就蹿出了一个黑影,气势凌厉地径直朝她扑过来。
温茹凝眸,敏捷地侧身躲过一击,旋转身对着那人的后背狠狠刺下一剑。
这一剑落了空,来人穿的褐色短打有明显的暗纹,估计是这伙蒙面人的头领,目标极其明确地冲着温茹而来。
被温茹躲开,她收力不及,堪堪躲过后心的剑,不得不往前大跳两步,脚尖在地上抵住余力,回头一双锐利的眼睛看向温茹,嗓音像是被破坏了一般,粗粝得很:“温小姐最好不要反抗,否则贵客让我们将您抓回去的命令,就要变成就地正法了。”
“那倒要看看你有多大本事了。”温茹说完,便以一个巧妙的角度,轻盈地掠到她的左侧方,对着她的心口速度极快地再次刺出一剑,眼看那人防守不及,就要刺中了,谁料她右脚抬起,踢了一脚手中的重剑,剑身嗡鸣,恰好与温茹的剑刃相撞。
那重剑重得多,一击下来,温茹不得不往后拉自己的剑,以免被带着整个人乱了节奏。
那人这一击也算落了空,眼睛亮了亮:“还行。”紧接着朝温茹扑将过去。
她是收钱办事的,还以为来收几个富贵软骨头,没想到还有些本事。
温茹皱了皱眉,她最讨厌这种打着打着好像来劲了的人,又中二又自负,估摸着是一个惯以自我为中心的人。
温茹心里嫌弃,出手自然跟着凌厉了更多,剑刃在昏色的余晖中泛着凌乱的光华,对手手上的重剑则是哑光的,光华闪落在重剑的剑身上,便被吞了个干净。
跟对方相比,温茹最大的优势在于出招轻盈变诡,眼看着她手中的剑劈击勾打,剑花变化莫测,趁着那人用重剑回防的时候,她猝不及防拍出左手手掌,重重地落在那人的后脑。
那人暗觉不好,慌忙去躲,但并不及时,被拍了个正着,一时间眼冒金花,勉强晃了晃头,咬牙掀剑,重重打向温茹又劈向她的剑刃,发出巨大的金属震鸣声。
温茹虎口发麻,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剑,见剑身还好好的,这才稍稍放心。
两人僵持了几十个来回,温家护卫那边渐渐占了上风,桃红先一步过来帮温茹,谁知她这一动,她那个方向骤然出现一个缺口。
一人趁其不备,纵身撞开马车的木门,一把将里面跪在车窗下,透过缝隙看外头状况的傅寄舟拽着胳膊,拖至马车门口,眼角翘起,十分得意,正要扬声朝着那边正打得如火如荼的温茹大喊。
“温……”
傅寄舟被她猝不及防抓住,满眼慌乱,眉头紧紧皱着,再加上方才被她拉扯拖拽的时候,他的膝盖撞到马车上的案几一角,痛得让他鬓角微微冒汗。
但他并不想那么狼狈,只能竭尽办法稳住自己的身形,正努力着,却听见那歹人突然开口喊人,分明要拿了她威胁温茹。
傅寄舟眼睛蓦地睁大,万不肯让她们利用他去伤害温茹,伸出手胡乱地抓马车夹层里放着的剑,还不知道摸到的究竟是刀还是剑,他便趁着那歹人对温茹喊话的空档,用力朝她侧颈狠狠扎了下去。
等带着温度的血扑出来溅到他眼睑上的时候,他才看清,他拿到的是一把镶满了绿色宝石的匕首。
那歹人痛得大叫了一声,愤恨地转回身,满是血丝的眼珠子快瞪出来,对着傅寄舟便狠狠砍出一刀。
可惜,傅寄舟扎到了她的动脉,血汩汩往外流,过快过量的失血让她头晕眼花,手上失了准。
傅寄舟赶紧抢过她手里的刀往马车后头缩,绷着脸,冷眼看那歹人的血将马车上的灰色长毛地毯染红、浸湿。
从马车里传来“啊”的一声长叫,温茹手下的动作一顿,被对方的重剑集中了肩膀,疼得她龇牙咧嘴,桃红连忙上前将温茹拉到身后,顶替温茹与那人交上了手。
桃红只是女侍,平常杂事多,功夫学得并不好,温茹仍然脱不开身,只能一边打一边焦急地往马车那边挪。
方才那声音尖利的很,不像是傅寄舟的声音,但是保不准傅寄舟猝不及防伤到了人,反而将那人激怒。
在煎熬中斗了两个来回左右,温家护卫解决了手下的蒙面人,赶紧过来支援,温茹这才得了空,匆匆飞身到马车里,刚用剑拨开马车门,里面便扔出一把刀。
温茹忙侧身避开,还没来得及转头,就被傅寄舟扑过来抱住了。
“锦衣,你没事就好。”
傅寄舟说话的声音,搭在温茹脖子上的手,整个身子都在颤抖,显然吓得不轻。
温茹将人揽住,瞧见人好好的,没事,松了口气,偏头看到马车上已经死了的一个蒙面人和她脖子上的一柄匕首,心境忽然轻松下来,笑道:“往后,阿舟真可以保护我了。越看着没什么反抗之力的人啊,动起手来最致命。”
傅寄舟搂着她脖子,脸贴着温茹温热的侧脸,心跳还乱七八糟的,没有平复,听温茹这时候还不忘笑着调侃他,外头用脸压了压她的脸颊,没有说话,或者说,说不了话,他感觉,他一开口,声音只怕会抖得不成样子。
活跃完气氛,人还是要哄的,温茹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将人微微推开,仔细看他脸上、脖子上、身上有没有受小伤,伸出长指揩去他脸上的血珠,柔声安慰他:“没事了,别怕。”
像是印证她的话一般,温家护卫将为首的蒙面人押了,重重扔在马车面前:“小姐,歹人皆已伏诛,只待到下个驿站便将这个头领拿了去官府报备。”
温茹闻声,揽着傅寄舟转了转身子,冷冷地垂眸看了地上的人一眼,倏忽,抬头朝着越发暗沉的远处树林看去,抬了抬下颌:“将那边的人抓回来!”
温家护卫中的两个应声而去,没一会儿,便抓了一个同样身穿褐色短打的女子。唯一不同的是,这个女子没有武功在身。
温茹将傅寄舟小心地放到软榻上坐好,抬步走到女子面前,弯腰,不顾女子的挣扎扯开她脸上的褐布,认真看了好几眼。
“姐姐有点面熟啊?”温茹忍不住开口道。
温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那女子便瞪大了眼睛,像只饿狼一样,恶狠狠地盯住了她。
温茹“哼”一声,站直身转头去问桃红:“桃红可记得我们在哪儿见过她?”
桃红应声过来仔细查看,半晌皱了皱眉:“不记得了,小姐见过吗?”
女子气不可遏:“呸,温小姐照旧这般目中无人!要打要杀,随便,我顾珂要是皱一下眉算我输。”
“顾珂,哦,顾大掌柜。”温茹恍然大悟,但又想起自己只听过名,没见过人啊,歪头想了半天,灵光一现,“噢噢噢噢,我记起来了,那个在明理院竹林里说世德败坏都是从商贾开始的学生啊,你怎么也行商了?”
温茹只是随口一问,顾珂听着却像嘲讽,脸色一阵黑一阵白,拳头捏得指节发白,若她有一击之力,此时恐怕早扑上来了。
“哦,不对,你不是行商,你是在商路上与盗匪混在一处了啊。”温茹唇角微掀,摇了摇头,“没想到你竟堕落到这地步了,既然来都来了,又是老相识,桃红给顾生用根漂亮的绳子绑了吧。”
只有读书人,才能用尾缀“生”,顾珂被嘲讽地恨不得咬碎了温茹那张看着令人憎恶的脸。
桃红上前,很认真地选了一条红色绸带,与麻绳缠裹在一起之后,才将顾珂绑好。
温茹懒得同顾珂这种爪牙多耗时间,天色渐晚,她们要赶紧收拾了残局,到下一个驿站歇脚,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吩咐,如山崩一般的马蹄声忽然由远而近朝她们驰来。
温家护卫脸色大变,脚步迅疾地将温茹和马车围在中间,捏紧了手中的剑柄,全身戒备地看向马蹄声来处。
不消一会儿,穿着轻甲的两百号骑兵拽着缰绳,气不可挡、神情倨傲地停在了温茹她们的正前方。
温茹心头顿时升起不好的预感。
果然,骑兵刚一停下,一匹乌色踏雪的马踢踢踏踏从后面踱出来,马脖子上挂着的铃铛叮铃作响,在越来越暗的天色里显得格外阴寒。
“温小姐,久违了。”
来人是程王凤溪,她高高地坐在马背上,目光睥睨地朝向站在马车前的温茹,含情的桃花眼此时像淬了寒冰,满是杀机,尤其是看到顾珂烂泥一样被绑在地上,眉宇间的郁气更重。
这些日子,顾珂她们非但没有算计成温家,反被温家算计着丢了她大半个丰洲产业,真是笑话。
不过就是一个商人之女,竟然有胆子跟她耍花招?
她原是打算亲自去丰洲将人逮了的,这倒好,半路遇上了。
温茹抬眼看着凤溪和她身后气势迫人的骑兵,心里暗叫一声糟。
马车里的傅寄舟攥紧了双手,想要出去同温茹站在一起,却被温茹一个手势止住,只能老实待在马车里,满目担忧地看向温茹的侧脸,第一次尝尽了无能为力的滋味。
凤溪抖了抖缰绳,迫人地朝着温茹走近了几步,刚走了两三米远,忽然听见林间风动。
“程王殿下,请止步!”从昏暗的林间蹿出三人,高举着手中龙卫的令牌,挡在凤溪面前,语气严肃如冷铁,“殿下无故调动骁骑营骑兵,需回京向陛下、太女认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