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着她轻悦的嗓音,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了出来,轻轻搭在她手上,掀开马车上的帘子,上身探出来,微倾,整个人朝温茹依赖地倒过去,等温茹两只手将他稳稳抱住,放在地上,他才抿着唇,笑着退后半步。
她们的动静引起了商铺里外许多人的注意,暗暗探了脑袋,好奇地看。
温茹和傅寄舟穿的衣裳形制是炜京城里最新的,她们看着便分外喜爱,不住地赞叹,等她们不动声色地凑近了一些,又被她们衣裳纹路上的金银线给震慑住了,再抬头去看她们的脸,忍不住倒吸一口气,只觉得自己忽然变得灰头土脸起来。
温茹和傅寄舟忽略她们投过来的目光,踱步进店,在店中随意看了看。
“锦衣,这件兰花雕姿态倒是好看,但做工似乎有粗糙。”傅寄舟低头认真地看着,但看得并不满意,不由得贴着温茹的耳朵,小声道。
自她们进店,掌柜就知道来的是贵客,早早等在旁边,见傅寄舟似乎露出不满意的神情,她立马笑盈盈地上前:“小姐、郎君日安,外头摆的这些着实有些小毛病,不妨请二位去楼上看看,楼上的货更精致一些。”
温茹牵着傅寄舟的手,正要上楼去,傅寄舟却停住了步子,凝眸看向掌柜,特别认真地说:“你叫错了,她是我妻主。”
掌柜一愣,琢磨出意思连忙弯腰道歉,乖顺地改口:“小娘子、小相公日安,都怪小的眼拙,今日二位若买了什么,小的都为二位减一成价,可好?”
傅寄舟点头,这才愿意往楼上去。
温茹看他这较真的样子,凑过去捏了捏他的腰,嫌弃又纵容地说了句:“小气鬼。”
傅寄舟鼓了鼓脸颊,不看她,只红着耳尖去看二楼博古架上摆着的掌柜说的精品,品相确实比楼下的好得多。
“掌柜,你们这货的确精致华贵,我在炜京城也见不到许多这般品质的。可丰洲不是没有多少大户吗,这些好货为何不运到炜京去卖?”温茹倾身去看一座观音的黄花梨木雕,啧啧赞叹了一句。
掌柜眼光一亮,原来是炜京城来的贵客:“贵客有所不知,丰洲这些年来了几个大户,她们手里有钱的很,将这魏陵城装点得早不是当年光景了,胆子大的跟着她们做生意,也渐渐地富贵起来了。往年,大家吃穿不愁便开心,如今吃的、穿的、玩的、用的样样都攀比,店里的这些木雕,便是金丝楠木做的,也有人买呢。”
温茹笑着颔首:“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倒是我忘了朝前看了。”
掌柜跟着笑,一边介绍博古架上的木雕,一边随口说魏陵城里哪个大户也曾买过一个,以此暗暗抬高这些货的身价。
“妻主,我想要这个。”傅寄舟记着在楼下的教训,悄悄改了称呼,见温茹看过来,他立时软软地靠近温茹。
温茹顺着他所指的看过去,那是一件很精巧的梨花木材质的木雕,左侧一叶蜷曲的枯叶,右侧树枝上站着两只金蝉,很是生动。
掌柜自然夸傅寄舟眼光好,热情地又拿出好几件风格相近的木雕,傅寄舟一下子被她的热情冲得蒙了,倒退几步,紧紧揽着温茹的腰。
温茹被他这样子逗得轻笑出声,买下了他先看中的那件,又从另外几件里挑了两件凑做一堆。
掌柜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笑眯眯地将木雕包好,送她们出门的时候,小心递到她们的随从手上。
等她们重新了上了马车,温茹点了点一个装木雕的盒子,莫名叹了一句:“有钱真好。”
“嗯?”傅寄舟不明所以,歪着头看她,就几个木雕,虽然贵,但比不上炜京城各色珠宝首饰来得花钱呀。
“不是说这木雕。”温茹扬了扬眉,“这么一个贫瘠的洲府,被程王拿金银喂养成如今这样,让我有些感叹,有钱真好,堆也能堆出个富贵乡来。”
傅寄舟恍然大悟,掀开帘子想再看看外头的街景。
温茹凑过来,同他头挨着头,喊桃红过来:“桃红,一会儿到了私邸,你休息片刻便返回一趟炜京,将夕蓝手里的印鉴拿过来。”
桃红弯下腰,好奇地问:“小姐,您是要做什么?”
“我替她还了几十万两银子的账,换她在丰洲所有现成的铺子和人手应该不过分吧。”温茹将下巴搁在傅寄舟肩上,淡然道。
桃红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东府拿西府的东西,总归是不好的,但正如小姐所说的,小姐要还的是几十万两的账,没道理换不得几间快倒闭的商铺,调整了下心态,应道:“是,小姐,小的会好好同温二大人和二小姐说的。”
温茹嗯了一声,拉着傅寄舟退到马车里。
“锦衣要铺子做什么?”傅寄舟伸手轻轻压住温茹想要抬起的头,让她继续靠在他的肩膀上,“难不成是想要在这边做生意?”
如果当真如此,他那就更庆幸自己跟上来了,不然温茹还不知道要在外头待多久。
“嗯,程王将丰洲喂得流金落银的,我若是不掺和一脚,不可惜了吗?”温茹调整了一下坐姿,整个人都偎进傅寄舟怀里,被他暖融融地抱住,才笑着说道,“本来答应了母亲,只防守不惹事的,但这里的富贵看得我眼馋,不悄悄摘了程王养育多年的金银果实,心里总有些不舒服。唉,进攻就是比防守更快乐。”
*
一个穿着褐色短衣的女侍喘着粗气从外头往院子里跑。
“怎样?”穿着淡青色裙衫的中年女子坐在书房书案后,急迫地问。
“大人,皇商温家真的来人了。”女侍连忙细细地汇报在私邸的所见,“来的不是普通管事,是嫡女温锦衣温小姐,同行的还有她的贵侍和七八个护卫,所有人都穿得金尊玉贵的。温小姐和她的侍君更是长得神仙一般,一进城便吸引了许多目光。两人出手大方,豪掷千金,在成记木雕一口气买了三个精品木雕。”
中年女子连忙站起身来,面露忧色:“嫡女竟亲自来了!”
此前温二小姐来做生意,她见有利可图,立时跟风上去参股了一大把,花了上万两白银。谁知前段时日,温二小姐生意艰难,有人耐不住往外抽资,还往外传出谣言温二小姐的生意恐怕做不下去了,现在跑还来得及,再不跑,只怕要同温二小姐共存亡,赔损一大笔股银。
做生意有赚有亏,但谁又真的愿意亏,心急的人开始着急地往外撤,温二小姐的生意愈发受到打击。这种颓势下,如果她不跟着撤的话,就当真要同温二小姐一样赔个底掉了。于是乎,哪怕心里对皇商温家嫡系有所敬畏,也还是不敢担这份险,着急忙慌地要将股银、分红拿回来。
等到她去要股银、分红的时候,温二小姐果然拿不出钱来了,甚至粗暴地将来要股银、分红的人全挡在私邸外不闻不问。她心下不由得一惊,无奈之下,只能同别人一样,整日派女侍蹲守在温二小姐的私邸门口,想逮到人,在所有要账的人之前先拿回自己的那份。
结果今日,女侍逮到人了,逮到的却是温家嫡系嫡女温小姐。
虽然温家的好名声一贯流传在外,但她和其它要账的人还是怕温家仗着自己在大宓商场上的强势,直接耍无赖一般地判定,温二小姐生意失败,投资于她的股银要跟着她一起承受全部损失。是人都知道,投股做生意,没道理只喝汤,不担风险,亏了也并不稀奇,再加上温二小姐从未在明面上亮出温家招牌,嫡系自然可以说她们没有义务还债。
“她去温二小姐私邸下榻,应当看到了门口同你一样蹲守的许多女侍,她神态如何?”中年女子蹙紧了眉。
提到这个,女侍脸上表情轻快了一些,从衣襟处掏出两三颗银锞子,高兴道:“温小姐将我们招到了一处,随手赏了我们一些银锞子,还让我们回来相互之间通传通传,她是专程来丰洲清账的,三日后,让要账的各位都到温二小姐私邸的大厅等候清账。”
“真的?!”中年女子激动地从书案后走出来,将女侍手中的银锞子拿在手中仔细看了看,“皇商温氏的气度果然非同一般。”
第60章 挣钱。
“温家这是在扰乱丰洲的经商秩序!”
一大早顾珂便气势汹汹拿着程王信物闯进了丰洲知府的府邸,气不可遏地开口。
从温茹几日前到魏陵城,顾珂就一直等着看好戏,心里更是早早想好了成事之后,温家如何狼狈,她如何出人头地,如何一举成为程王登基为女皇后的头号肱骨大臣。
当初她和程萍二人一穷二白在温家家学求学,却因为顶撞温茹,便被刘梁慧刘先生用不敬师长、气量狭隘、德行有亏的名号打发出去,自此频频受挫。
读书人最重亲师之礼,她们偏偏被安上这样的罪名,有嘴说不清,哪家学院还肯收留她们?顾珂一不做二不休,便弃了仕途,做了那暗地里搅风弄雨的阴诡谋士,还有幸被程王殿下赏识。
而后她知道程王想偷偷换了大宓朝的天,顾珂便一直等着,期望有朝一日女皇的爪牙温家能够栽到她手里。
起初,一切都按照她所想的那般进行。
温茹来时仅仅将温二小姐留下的商铺、仓库整饬了一番,重新开业,运来了温家的绫罗绸缎,挂上了温家的皇商金字招牌。
顾珂很不屑,在程王的帮助下,她在魏陵城稳扎稳打做了三年之久,如今魏陵城的各类丝织品、棉织品都被她控制着。
她手下的丝织品、棉织品店虽然在质量上不如温家的华美,但价格适当,又有根基。温家的绫罗绸缎虽好,但手里没钱的舍不得买,手里有钱的顶多买一些体验体验,以便攀比。想要短时间,填平温夕蓝亏损的银子,根本不可能。
正当她洋洋得意之时,温茹却在温夕蓝私邸的大厅聚集了所有给温夕蓝投了股银的商人、大户,给出了一个令所有人目瞪口呆的大好处。
“初次来到丰洲,便能一次见到丰洲有头有脸的各位洲望、姑长,锦衣深感荣幸。在此,我先为,前些日子,我家二堂妹初出茅庐,经验不丰,给各位尊长带来的麻烦,道个歉。”
温茹坐在厅中上首,身穿一件窄袖绛紫色织金锦襦裙,笑盈盈地举起了手边的杯盏,喝下这杯致歉茶之后,便微微垂眸,拉过身侧的账本,翻了翻,继续说道:“我查了二堂妹到丰洲经商以来的所有账簿,将诸位尊长对我家二堂妹的支持看在眼里,也将诸位的股银做了个合计,共计二十七万两白银,诸位可以看看属于自己的那份是否无错。”
说着一挥手,她身后的桃绿带着其它随从,给座下要账的人都递过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她们本人的参股股银数目,看到那清晰的数字,一毫不差,一直忐忑不安的她们脸上的表情都舒缓了许多。
“诸位尊长看得起温家才这般支持我家那不争气的二堂妹,温家十分感激,如今二堂妹生意遇挫,难以为继,当初各位支持的股银,温家说什么也应该给大家一个交代。”温茹言辞恳切,下面的人频频点头之际,她却话锋一转,“但诸位尊长知道,温家忝为当朝皇商之首,一言一行备受天下商人注目,倘若今日我将这些股银一一退还,那往后还有哪个商贾敢收他人的股银做生意。只可同甘不可共苦,那当初商贾们还不如直接找人借呢,诸位说是与不是?”
她一句话下来,座下要账的脸色瞬间不好了,温茹说的没错,但是她们当初会信温夕蓝那个黄毛丫头,纯粹是看在温家的面子上,如果不是觉得温家在她身后,她们或许可以以小博大挣大钱,她们肯定更愿意将股银投个老练的商贾啊,哪有可能将所有股银全赔个干净。
要账的里面有顾珂她们安排的起哄之人,登时站起来,面色不善:“温小姐这话便是不还钱了?堂堂皇商便是这般行事的吗?只进不出,眼睁睁看着丰洲诸位割肉亏损而不闻不问?往后,我等再见到温家商铺、票号只能心有惴惴,绕道而行了。”
她话一出,其他要账的,心思愈加躁动。
温茹目光淡淡地扫了扫先开口的那人,轻笑了声,抬手道:“诸位莫急。股银温家不退,但感念各位对温家和温家女儿的支持,温家便按照各位所出股银数目,翻倍予以补偿。为防他人说,我温家还的就是股银,所以这次补偿的银子只用于温家货款的抵扣,最高可抵扣温家货款总额的一半。”说着,目光落在先开口的那人身上,“比如说,程掌柜投了股银三千两,可以领到六千两的补偿,若程掌柜愿意再加六千两便可以在温家任一商铺买得一万两千两的货物。可以分批、可以转让,永久有效。”
温茹说“翻倍”的时候,座下呼吸都停滞了,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听着温茹慢条斯理地将她的计划说完。
“诸位都是商界老手,应当看得出来,我此番安排并不是拖延诸位的手段,相反,拿到这一补偿,你们尽可以去找行商客或温家的常客转让,凭着温家绫罗绸缎在行商客、世家贵胄中的销路,最慢不过七日,便能转让出去,届时,你们不仅能拿回你们股银数目,还能让你们小赚一笔。诸位敬请相信,信任温家的人,温家不会辜负。”
“温小姐所说,能代表温家吗?”一个年纪稍大一些的女人试探着开口,若温茹所说的是真的,这的确是给了她们一个大便宜。
温茹拿出家主印鉴,轻巧地放在案上:“这是温家家主印鉴,我可以全权决定。当然你们中若有人实在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安排,只一心拿回股银,三天内可以到此处找我,我以我个人的名义,支付给你们。”
座下一片沉默,就连顾珂找的人,在下面也不愿意动了,股银数额直接翻番,这样天大的好处,不占才是傻子吧。
顾珂她们一定还有后招,这点便宜能不能让她们先占了。像温小姐这样大手大脚的败家女,迟早要败完家产的,先让她们占点便宜,也不过分吧。
众人在心里默默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温茹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们脸上的表情。说实话,就是她自己在下头坐着,那也是要同意的。
刚开始,她只想解决掉这些债务,让利她们三成,将这些股银不动声色地改成带折扣的消费券,不仅不还钱,还变着法鼓动她们花钱。
但后来她改主意了,丰洲的富贵她得掺一脚,甚至想直接搞垮程王在丰洲丝织品、棉织品的产业,将它们吞并到温家的产业中,迅速铺开温家在丰洲的盘子。
为了这个,她干脆提高了让利,直接让利五成,借着这些人的手,大幅降低温家丝织品、棉织品的价格,用倾销的手段让程王手下的产业没有生意可做。
而温家,本就是绫罗绸缎中的第一号选择,又经常被世家贵胄攀比着拔高价格,所以利润高得吓人,让利五成,不能说亏,只能说赚得没以前的多。但等这批股银消耗完,价格回归平常,她新地盘若占到,就迟早能挣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