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姐,我不会!”温夕桦在后面扬声许诺,“二婶,我知错了,往后绝不再犯。”想到因她遭罪的侍君们,她愧疚难当,出言道,“二婶院中侍君日后皆由我出资出力诊治,保证将他们治得半点伤口不留。”
温茹听她表完态,暗暗吐出一口浊气,再有下一次,她先打死温夕桦好了。
可她心里又很挣扎,温夕桦学医之后的表现,的确是天才无异,若是将人绑得太紧,她会不会又要担上扼杀天才的心理包袱。
温茹头疼地闭了闭眼睛,心里盘算着,她还是应该再为温夕桦找个老顽固的女先生,好好教教她什么是为人之道。
温年星不置可否地扫了她一眼,侧转身对着跪在一旁的温夕蓝,轻斥:“没用的东西,还跪着做什么?将丰洲的账本交给你堂姐,漏掉一本,你就自己担!”
温夕蓝浑身一抖,连忙站起来,脚步飞快地进屋整理账本。
漏掉一本?她可不敢漏,一本几万两白银呢。
第57章 妻夫燕好不是天经地义的……
弋阳王君冷着一张脸,快步穿过宫中回廊,两侧屈身与他行礼的宫人被他匆匆而过带起的风吹得发丝微动,一个个垂首不敢言语,生怕惹到弋阳王君,殃及他们这些池鱼。
此刻,弋阳王君脑中怒火烧得正盛。温茹是皇姊相中的人,若她真是块忠臣良将的料,他受着社稷的尊荣,让她一步也无妨。但温家那个四小姐凭什么,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敢叫他受半点损伤,他要去让皇姊帮他出口气,将温四小姐要到他手上好好磋磨磋磨,让她“学习”一下什么叫谨言慎行、上下尊卑!
掀开拦住他的护卫,弋阳王君直接闯进了东宫书房,还没来得及开口,便看见一贯埋着头批阅奏折的太女坐在书案后,垂着眼出神,周身的情绪淡淡的,像突然停止流动的一潭死水。
弋阳王君想说的话瞬间哽在喉咙里,慢吞吞走过去,在她下首的太师椅上坐下,瞳眸染上沉重的忧虑:“皇姊,是不是母皇那边不好了?”
太女眼珠微动,随意地扫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今日去了温家?怎么样?”
弋阳王君暗暗松了口气,没消息反而是好消息,他站起身来,踱步走到书案边,从袖口拿出了温茹给的信,推到太女面前:“温小姐说温家世代效忠女皇,无须增加别的什么羁绊,拒绝了结亲的提议。为了表示忠心,她承认上两次与太女府偷偷传信的是她。这次经我转交的信笺写的是二皇姐养私兵的几个可疑地点。”
闻言,太女接信的手一顿,轻叹一声,方才将信稳稳拿在手里。待到从里面抽出熟悉的湘云笺的时候,眸光微动。
从始至终,温茹的所作所为都带着十分的磊落。
哪怕她每次传来的消息都足够安上一个长袖善舞、窥伺朝政的罪名,但面对这样一份无分毫不可见光明的磊落,让人觉得对她起疑才是昏聩。
“因金银私矿案,二皇姐与温家势同水火,温小姐认为不多时,二皇姐便会对温家发难,届时二皇姐势必还会露出更多马脚,她会一一传信告知。”弋阳王君努力回忆在书房里的对话,力图将所有细节都讲给太女听。
毕竟若是二皇姐真有起兵谋逆之心,那惹的乱子是危及性命的,不可轻率。
太女将信笺塞回信封里,摩挲着信封上的一朵小小的祥云纹,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弋阳王君蹙紧了眉,太女的反应怎么这么平淡,他乍一听到情绪都翻涌了,没道理太女没反应啊。
“皇姊?你不觉得二皇姐有起兵谋逆之心,很离谱吗?母皇如今生死两线,便是……往后三年也有先皇余荫,她怎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有这样的心思?”
太女摇摇头:“那日在御书房,孤已经感觉到了。后来,又查明她与顾丞相交情匪浅,还有什么不敢想的呢?”
其实,在今日之前,她还真不敢想。朝堂权谋不见得要见血,古往今来,兵不血刃夺下皇位是有狼子野心的皇女的最优选择。
可是,今日晨起,她却收到了东疆太守慕容姗慕容将军的军情密信,询问女皇,秦国公府近来的军营调令是否是女皇下达。她听了些市井传闻,似乎在影射秦国公府与程王殿下勾连,贪昧金银私矿,视庶民为蝼蚁,肆意奴役杀戮,有不臣之心,她是否需要暗中监察,有所防备。
随信还附有流传在附近几地的话本底稿。
太女将底稿大致翻了翻,见其中将傅家之事讲得声情并茂,引人悲鸣,便心有猜测,找来张堪舆图,将地点一一圈出,果然看到了温家某条商路的大致轮廓。
她很早就有将温茹收为己用的想法,但是见到这些手笔,她犹豫了。温茹能力不言而喻,但她御下的的能力能否跟得上,若养虎遗患……
“如果二皇姐当真对温家出手,我们要不要帮温家一把?”弋阳王君想了想今日的温家之行,尤其是温茹院中侍君、小厮的反应,他分外觉得温家不谄媚、不虚荣,心思单纯,家风亲和,如果真被二皇姐毁了,倒也可惜。
太女点头:“我已经安排了母皇的龙卫暗中保护。”至少确保温茹活着,活到等她想清楚,还敢不敢,要不要招揽她。
弋阳王君见太女说完,又出神一般低头沉思,不好将他想惩治温四小姐的话说出来,无奈地叹口气,退了出去。
走不了明路,他来阴的不就行了。
*
温茹还在温家西府滞留。原以为她要为了丰洲的事,在西府与温年星母女商议很久。谁知中途冒出个温夕桦出来,温茹为了护短,一时冲动,将丰洲一事全盘揽到了自己身上。
这亏吃得她心堵,半刻也不想在西府待了,因此,她听完温夕蓝说完前因后果,问明细节,便带着丰洲一事的各种账本、名册起身回东府。
“手怎么那么凉?”温茹去牵傅寄舟的手,第一下没防备,险些被冷得缩回去,不由得转头看他。
“院子里有风。”傅寄舟避开她视线,在即将跨出垂花门的时候,转身回看深深的院落,低声,几可不闻地小声道,“温祁他那边……”
他声音极小,但温茹正认真听他说话,自然没有漏掉,回道:“无事,夕桦已经过去了,她的医术还是靠得住的。”
“那就好。”傅寄舟回转身子,垂着头,闷不吭声地继续走着。
温茹双手将他的手包住,抬高放在嘴边呵了几口热气,叮嘱道:“暑热要彻底过去了,这日子只会一天比一天更冷,你记得多穿些,别贪凉。”
傅寄舟抬眼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心里有些茫然,点了头之后,又很快垂眸下去,眼眶默默地红了。
这一行,温茹的情绪也不高,傅寄舟不愿意说话,她也就不说了,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并排着向前走,后面跟着拿东西的随从和小厮。
走了没几步,傅寄舟耐不住,朝温茹贴了过去,那姿态似乎是想让她揽着他走。
温茹垂眸笑了一下,自然而然地揽住他的腰肢。
等回了珩雪院,简单吃过午食,温茹便让傅寄舟先去休息,自己则钻进了书房,一边吩咐桃红将丰洲地界附近的生意记录都拿过来,一边垂头梳理温夕蓝给的丰洲杂乱无章的账本和名册。
两边对着看,温茹只看了不到三分之一,便看出了其中蹊跷,圈出几处突然冒出来的,让人分为起疑的商铺和人物,勾了勾唇。
一定就在里面。
温茹有些高兴,从小山一般的账册中抬起头来,却发现外面的天已经快黑透了。
温茹惊讶地扫了一眼书房门,这么长时间,傅寄舟竟然都没来找过她,这合理吗?
“花庭!”温茹出声叫人。
花庭推开门,垂手站在书房门口:“小姐可是要用晚食了?”
“嗯,阿舟呢?”温茹将手边的账册随手整理了一下,站起身来,朝外走去。
“表少爷回来之后便有些不舒服,已经睡下了,睡前嘱咐我们,小姐您今日事情多,耽误不得,不必跟您回禀。”花庭一五一十地回答。
起先,傅寄舟睡下的时候有些低热,用了药便退了烧,此后安安静静睡着,很乖巧。
花庭便听了他的话,没有来打扰小姐。
温茹蹙了蹙眉,脚下加快了去内室的步伐:“不舒服?没事吧?”
“没事,就是睡得沉,一个时辰前,谷昉将人唤醒,喂了点粥和糕点,如今又睡着了。”花庭紧跟其后,“小姐不若先用饭吧。不知道是因为弋阳王君,还是因为西府出的乱子,表少爷好像有些受惊吓,您早些同表少爷歇下,安抚安抚。”
温茹想了想,觉得花庭说得有理,便自去用晚食、洗漱,换了寝衣。
这寝衣还是傅寄舟做的,藕粉色,穿在温茹身上,显得她眉眼温婉许多,熄灯上榻,温茹习惯性地将傅寄舟抱住。
可刚闭上眼睛没多久,怀里抱着的人就溜走了,整个身子几乎贴到了墙上。
温茹疑惑地坐起身来,弯下腰去看傅寄舟。睡得很沉,鼻息均匀,还有些小呼。她躺下去,再次将人抱紧。
没一会儿,怀里的人又开始往外挣扎。
“阿舟!”温茹不放手,淡淡出声,“你在躲我?”
空气沉默了好久,傅寄舟反过来将自己往温茹怀里送,但还是埋着头不说话。
“怎么了?今天吓到了?”温茹伸手捏住他下巴,将他的脸抬得露出来,见人还眉睫轻颤地闭着眼,无奈地轻笑一声,凑过去亲他的唇瓣,可她唇尖刚要挑开傅寄舟的牙关,傅寄舟却往后退,甚至还翻身过去,留给她一个背。
向来都是傅寄舟黏着她的,她何曾受过这种委屈,伸出手指在他背上画阿拉伯数字,用威胁的语气道:“倒数十个数,你若不回过头来,我往后就不理你了。”
傅寄舟听了心里更难受,一时没讨得她高兴,就往后都不理他了。
女子怎么能都这般残忍,这般蛮横,这般薄情无义?
“10。”温茹细润如玉的手指缓慢地在他脊背上写着。
“9。”笔画往下滑的时候,她将指尖故意沿着脊柱往下滑了一段,接着绕了个暧昧打转的圈,轻声道,“8。”
一瞬间,傅寄舟只觉得痒意顺着脊柱往尾椎骨的方向快速地蔓延,将他所有的心神全部牵系住,不准他想别的,只准他好好猜温茹在画什么。
但他猜不出来,屏住的呼吸渐渐失控,重得不像话。
“7了喔。”温茹慢吞吞地画7,又趁着笔画往下的时候,再次下滑一段,几乎已经到了傅寄舟的腰际,她刚一滑到这,傅寄舟整个人便小颤了一下,逗得温茹抿着唇无声地笑了笑。
“居然真要我写到6啊,阿舟你真是出息……”了。
温茹话没说完,就被骤然转身过来的傅寄舟握住了指尖,堵住了唇舌,温茹睁眼看到他闭着眼沉迷,眼尾的潮红颜色愈来愈深。
温茹闭上眼,与他加深了这个吻。
许久,傅寄舟才撤离,顺着唇角,慢吞吞地去舔吻温茹的下颌、咽喉和颈侧,一边亲吻着一边语焉不详地问:“她为什么那般冷漠残忍?”
温茹微阖着眼睛,正沉浸于傅寄舟的唇吻之中,忽而被问了那么一句,她下意识“嗯”得反问了一声。
傅寄舟嗫咬了一下她出声的咽喉,垂着眸继续道:“妻夫燕好不是天经地义的吗?温祁父亲他们也是得了她的纵容才伺候她的,为什么无意间怀了孩子,便要将他们打残打死?”
往日竹兰阁的姚先生也说过这条律法,但是他以为犯事的多是不怀好意的歹人,谁曾想后院侍君亦在追究之列。可是,他们虽然只是侍君,但同妻主也有妻夫情分啊,怎能……
傅寄舟一闭上眼睛仿佛还能看到趴在凳子上衣衫沾满血渍的侍君们,这让他内心压抑不住地生出物伤其类的害怕。
“因为孩子是由二婶来生啊,不管是留还是去,二婶都要受些罪。这也就是而今女医兴盛,这要是在另一处,医术经验、大夫、护养环境处处跟不上,二婶这般年纪,只怕命都要丢半个。所以,未经二婶同意,便让二婶怀上了,她一时生气冲昏了头也是正常。不过,二婶查都不查清楚,便动用私刑,的确过分了些,温祁父亲同她情分那般深厚,她怎能说打板子就打板子……唉。”
傅寄舟抬起身子,直视着温茹的眼睛,急迫地问:“所以,如果是锦衣你,你也会这么做?”
“不会啊,我怎么可能不查清楚,就殃及无辜?”
温茹伸手想将他拉下来躺好,傅寄舟却避开了,温茹皱了皱眉。
“若查清楚了呢?”傅寄舟不依不饶地问。
温茹沉默,这是怎么了:“你为什么纠结于这个问题?二婶与我怎么能一样,我就你一个夫郎,若你想要孩子,等我及笄后,你便同我好好商量呀;若碰到夕桦那种浑人,无意同你怀上了,我打死她便够出气了,不会苛责于你的。”
“可是,锦衣只是现在只有我一个夫郎啊……”傅寄舟俯下身子,将脸埋到温茹颈侧,“上午弋阳王君没有想刺伤我,他只是好心与我比划,瞧瞧我底子,好教我练剑。他是个好人,若锦衣了解了这一点,或许不会那般排斥他了。以后锦衣还会遇见很多这样的郎君,因着我的关系,你起初会疏远他们,抗拒他们,但是时间长了,你渐渐地会发现他们没有那般不堪,他们也有可爱、善良、讨喜的一面,与他们越走越近……锦衣,我不知道,未来我会不会有一日,为了挽回你,或者只是为了留一点念想,就费尽心机让锦衣怀上我的孩子……”
哦,不写剧本可惜了,这要是个男生子的背景,傅寄舟恐怕还能给她编出个带球跑的剧情。
温茹躺在床上,一脸麻木。她穿书前活了二十多年,见过的男人不知道是而今的多少倍,她既没有走日久生情的戏码,也没搞出什么遇到个好人你就嫁了吧的糊涂事,傅寄舟完全是以小人之心度她之腹,真是让人生气又无奈。
“锦衣,若我当真做了,你也会重罚于我吗?”
今日生气,才不哄着他,她可是个有原则的人,温茹微抬下颌,毫不犹豫地点头:“不经我同意,始作俑者,不论是谁,都要罚,重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