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妻主不是一个任性的人,她所有决定一定是有缘由的,就算他此刻心有疑虑,甚至为自己受不起这份心而不安,也不应该指摘她的决定。
最起码,不是现在,等温茹情绪过去了,等她不那么难过了,他再问吧。
温茹喝了药,又发了些汗,傅寄舟吩咐外面的小厮换了干净的温水进来,小心地又给她擦拭了一遍,擦拭完,温茹开口,声音清清淡淡的,听不出喜怒了:“我们回珩雪院吧。”
傅寄舟自是同意的,将自己来时穿的披风,系在温茹身上,抬手想拥着她出门,但温茹却抿唇摇头,牵着傅寄舟的手:“我没事了。”
如果再来一次,她还会这么选吗?
不会。她会再多想想,将温年月、温家的反应也考虑进去,宁愿多走些弯路,也不让谁伤心。
但事已至此,她后悔吗?
不后悔,她最多只是有些难过。
这半年里,在权力倾轧里走过一遭,看到傅菱的悲剧,亲身体验到自己在权力面前的无能为力,她想要“权”来维护温家的“利”的选择,绝没有错。
寻常情况下,统治者不一定会相信皇商嫡女“自出宗族”后便再无私心,但太女难得有这份胸怀,只需要她明面上给个态度,就让她迈向权力中心。
甚至还借此,让她亲手发泄了对程王的不满,解决了傅家和傅寄舟的麻烦。
这个机会,何其难得?
她没有错,她只是做得不够周全,还需要在往后的日子里去弥补。
傅寄舟跟在温茹身后,被她牵着手,看她一步步走着,身畔落叶扑簌簌落,但她的视线却始终平视前方,清凌凌一片。
莫名地,方才在书房里脆弱像易碎琉璃一样的感觉消失了。
但傅寄舟心口仍然堵得慌,他的妻主是世上最好的女子,她聪明、坚强、可靠,重情重义,但她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她可以脆弱久一点,难过久一点,就算是真的做错事,她也应当可以像个孩子一样被轻易地原谅,好好地被宠着、哄着。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自己便把自己说通了,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走没走完的路。
*
两人回了珩雪院,默契地不再提书房的事,因着黄玉祈大夫说温茹需要多休息,所以傅寄舟不准她进书房,拉着她在屋里躺下,坐在床边,给她念话本,哄她睡觉。
温茹躺不住,他就脱了外衣,同她一起躺,半个身子压在她身上,鼓着脸颊,睁大眼睛,盯着温茹睡觉。
“你这是做什么?”温茹有些哭笑不得,大白日的,她不睡很正常啊。
再加上,丰洲到炜京一路被糟践过的商铺还需要她整理,程王倒台,她的势力如今正是群龙无首的时候,此时不趁乱吞了她在各地的私产来填补温家的损失,不就可惜了吗?
“睡觉。”傅寄舟倾身,怜惜地吻了吻她眼角,“你太累了,需要睡觉。”
“可是我睡不着啊,”温茹无奈地耷拉着眼角,“方才在那边睡了半个时辰,正精神着。”
半个时辰算什么睡,而且,温茹是晕过去的,根本不是睡。
傅寄舟固执地压着她不准动,两人僵持了许久,他撑起身子,抬手将床上的纱幔拉了下来,轻言软语地说:“若锦衣睡不着,那容我伺候你。”
温茹阻挡不及,被他倾身吻住。
傅寄舟将温茹抵在床褥上亲,吻得轻轻柔柔,像春日里缠绵的春雨,细细绵绵的,却偏偏能浸润万顷良田。
温茹被吻得有些恍惚,刚想说些什么,傅寄舟却正吻到眉心,湿热的舌尖小心地将她微蹙的眉心安抚,捋顺,让她上眼睑不由得一跳,嘴上轻吟一声,绷紧的神经断了。
她抬起湿润的眼睛,懵懵地看着傅寄舟。
从外面透进来的光打在傅寄舟侧脸上,显得他眉眼愈加温顺,温茹心里已经被掩藏好的委屈和难过瞬间又冒出了头,眼泪珠子不自觉地从眼角落下,傅寄舟倾身下去,将眼泪都细细地吻去。
温茹闭上眼,双手揽住傅寄舟的腰,任他亲吻。
她想,她好像确实有些累。
傅寄舟在心疼她,他可真乖。
可没一会儿,温茹就发现傅寄舟不乖了,他仗着她的纵容,双手在她腰上逡巡,吻她唇舌,吻她眉心和眼角,吻她耳垂和侧颈,更趁着将她吻得恍惚的机会,把她身上的衣服拨乱得像是刚洗完澡胡乱披上去的一样。
她轻轻推他,傅寄舟恋恋不舍地撤身,唇瓣透着妖冶的红,祈求允许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那乌黑的瞳眸里,他的欲念将里面满脸红晕的她的倒影紧紧缠裹住。
那样被看着,温茹有些微的不适应,却鬼使神差地松了手,任他施为,像是甘愿变成他眼里那副样子,身上的每一寸土地都可以任他游览。
不一会儿,温茹呼吸越来越重,脸上汗湿的头发贴在额角、耳畔,让她像是一个刚从溺水中获救的小可怜,她伸手去抓傅寄舟,却只抓到他的头发,咬着唇,将他往上薅。
“锦衣,松手,我疼。”傅寄舟冷嘶一声,气息不匀地抬头,轻哄道。
温茹只好松开,可很快,一股陌生的快意,让她再次去抓作乱的傅寄舟,但这一次,她抓了个空,抓不到罪魁祸首让她气急,半晌,委屈地唤了一声“阿舟”。
傅寄舟闻声立刻回来,将温茹紧紧抱在怀里,重新专注地吻她的唇舌。
没有往常的清甜,夹杂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想到那味道的来处,温茹有些嫌弃,呜呜地推他,傅寄舟眉眼弯了弯,乖顺地挪开,去吻她的颈侧,掌心在她脊背上轻抚。
春风化雨的温柔,让高亢的情绪软软地落下来,温茹只觉得骨头酥软得不行,眉睫半垂不垂,困得厉害。
傅寄舟察觉到她快睡着过去,愈加温顺地吻她。
他想,这般睡着之后,应当再没有精力想别的东西了吧。
*
温茹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睁开眼,她正躺在傅寄舟怀里,穿的寝衣不是睡前那一身了,应该是傅寄舟睡前帮她梳洗的时候,顺便换了。
她伸手揽住傅寄舟,看他还睡着,眼睛发呆地看向虚空。
她脑子现在一片空白,像是被清空了一样,轻松但也有点迷茫。
难怪做大事的人老嚷嚷着清修、清修,这欲念一烧起来,能把其他所有情绪全烧个干净。
现在谁要让她从这温暖的床榻下去翻看账簿,她就算不当场翻脸,恐怕也会在心里的小本本上狠狠记她一笔。
这一次,她一直不怎么让傅寄舟碰的地方,他胆大妄为地全碰了,将她整个人几乎攥在手心里,让她不由得全神贯注,跟着他胡闹。
从前,因为不是土著,看惯了女子更吃亏的论调,温茹总是想不明白大宓国女子为什么会那么耽于男色,遇到个漂亮的小郎君就想往床榻上拖,但如今,她得承认,床榻上的事,性别不重要,姿势不重要,心理优势更重要,身心被哄得七荤八素、飘飘然,任谁都会上头。
第69章 锦衣有些难过,我亲亲锦……
珩雪院的下人们不知道具体出了什么事,但在主子手底下做事,个个也都不是傻的,虽说不出个所以然,但他们清楚,整个珩雪院,甚至是整个东府,气氛都怪怪的,压抑得很。
院子里两个管事小厮,花庭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好久没出现,一应事情只有谷昉在管。
谷昉性子温顺老实,不太管下面小厮们之间的事,一心只照顾好院子里的两个主子。
所以,院子里小厮们便有些懈怠,经常对坐着,忽然叹气,用眼神无声地聊八卦。
温茹这两日没出门,只让留在丰洲的桃绿将丰洲那边她要的账簿记录带回来,再与桃红一起按照她的吩咐,将被糟蹋了的几家店铺整理清楚。近来,唯一可能需要她出去的事,是三天之后,跟其它皇商家主的约见。
从前,傅寄舟安分守己,不怎么打扰她做事,一天顶多去书房搅扰她一两回,送些汤汤水水,但这次拿着黄玉祈大夫的话当金科玉律,一心赖在书房里,见她做事做久了,便上前帮她锤锤肩、捏捏腰。
他哪是什么正经服侍的小厮,揉啊捏啊,稍不注意就冒出火星子,羞怯又大胆地带着温茹纵情贪欢。
大白日的,他胆大也胆大不到哪里,只敢沿着温茹的脸侧、下颌细细密密地舔吻,伸手试探一般地去触温茹身上的细腻柔软,在秋寒越来越重的时候,却将两人都逼出一身的热汗。
气息逐渐平复的时候,他便抱紧了温茹,横臂按在温茹的胸膛,非要她与他一起休息。
“怎么不见你问我,之前出了什么事?”又是一场欢情之后,温茹软趴趴地趴在软榻上,等傅寄舟给她上药。
肩上的青乌应当是那日从丰洲回来的路上,被顾珂派来的蒙面人击中的,当时只觉得有些痛,倒没料到会留下那么重的青乌。
傅寄舟一边上药,一点心疼地吹着她肩膀,眼睛里欲念都没散干净,就染上怜惜的神色。
听到温茹开口问话,他立刻什么也不想了,正襟危坐,想了很久,生怕自己回答得不好。
“锦衣做事都是有理由的,锦衣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傅寄舟偷觑着温茹的侧脸,小心翼翼地问,“但若其中有我的缘故,还希望锦衣再想想,我不是非做正君不可的。”
温茹低声笑了笑,接着又长叹了口气,下巴搁在软榻上,眼睛有些放空:“不要瞎想,虽然跟你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关联,但你的事大抵只能算是附赠。”
“这两日太女那边甚是艰难,之前需要女皇出面的时候,她死活不醒,程王出事,她倒是醒了,病怏怏躺在床上,一边勉力处置了跟程王一伙的顾丞相、秦国公,幽禁了秦皇侧君,一边又对程王在宫变中被射中,半残不活的事记恨在心,朝着太女罕见地发了脾气。若不是太女挡着,只怕女皇的气要撒到我头上。”
“我屡屡受了太女的恩情,又想要借她的势,让温家不再被下一个程王、秦王、晋王什么的压制,这才选择了脱离温家,去她手底下做官,你不用记在心上。”
傅寄舟睫羽颤了颤,抿着唇,转到温茹面前蹲下,眼睛直勾勾地看向温茹的眼底,低声道:“锦衣,你再怎么把我摘开,我也是从中受益了,怎么可能不记在心上?”说着,向前倾了倾,与温茹额头相抵,“但我知道,我记在心里,心怀感激,比否认锦衣的用心,拒绝锦衣的用心,好得多。母亲、花庭让锦衣难过了,是不是?”
温茹垂着眸,遮掩眼底所有的情绪,只让人能感受到她的呼吸声越来越轻,许久她清浅平静地开口:“她们没有错。”
“锦衣也没有错。”傅寄舟强调,双手将温茹的脸捧起来,珍之重之地去吻她的眼睛。
“你做什么?”温茹眨了眨眼睛,感受眼睑上残留的湿润,心尖一颤。
“锦衣有些难过,我亲亲锦衣。”傅寄舟站起身,躺回软榻,将温茹拥在怀里。
“哪有那么脆弱。如果真一直记在心上难过,我就不是在这里同你胡闹,而是出去哄她们了。”温茹伸手揉了揉他细软的头发,“已经这样了,无论如何我都是要向前走。”
说话间,她的手沿着他脸侧一路往下滑:“你跟我一起。”
傅寄舟弯眸点头,他自然是要跟着锦衣一起的。
他心里理解温年月的难过,他当初刚得知自己失去正君资格,只能做登不上台面的侍君的时候,他也是那般难过。
但温茹并不是将这些名分规矩看得很重的人,她不会有任何改变,她不会亏待任何人。
傅寄舟将自己完完整整塞到温茹怀里。若是温年月也能像他一样,愿意掩藏住失落和不安,全心相信温茹就好了。
气氛正温馨平静,书房门忽然被敲响,谷昉通传的声音传来。
“小姐,四小姐听说您病了,来看您了。”
“夕桦?”温茹一愣,忽然想起,自己去丰洲之前,好像断了温夕桦的供给,还让竹笙将人塞到外面某个老学究那里受苦了,回来之后事情多,她也一直没记起温夕桦。
想到这里,温茹有点心虚,抱着傅寄舟起身。
因着书房里还残留着莫名旖旎的气息,温茹便回应了一句:“让她到偏厅等我。”
傅寄舟将她的衣裳整理好,在温茹要走的时候,往回拽了拽她的手,想起上次西府的事还心有余悸,磨磨蹭蹭地开口:“四妹妹若是又惹麻烦,锦衣可不能再纵容她了。”
温茹眸子染上无奈,反手握住傅寄舟的手:“知道了,阿舟跟我一起去?”
傅寄舟抿了抿唇,犹豫了片刻,应下了。
温夕桦一个人坐在偏厅,还不知道自己的堂姐夫背后防备她,大大咧咧地趴在桌子上,转着谷昉刚上的一个点心盘子。
她杏眼专注,看着盘子里的点心一蹦一蹦,心里默默数着每一块各自跳了几下。
“堂姐!”
也不知道她怎么发现的,温茹刚走到厅外,她就站起来,一脸甜美地喊了一声。
温茹眼皮一跳。笑成这样,果然是断炊断得到她这来求饶了,也不知道,她出府以后,她母亲还愿不愿意花钱养这么一只吞金兽了。
心理这般想,但温茹面上却没露半分,淡定地带着傅寄舟在桌子边坐下,将桌子上没动过的茶水和点心,往傅寄舟面前拉了拉,方才道:“最近可有听话?”
“听话着呢。”温夕桦拉着椅子,往温茹身边坐了坐,伸手将温茹的手拉过来把了次脉,确定温茹身体没什么大碍了,才笑着继续开口道,“竹笙把我送到白临书院去了,那白临书院附近有一家医馆,她们收的病人当真是五花八门,我实在大开眼界。”
温茹:“……”
她的初衷好像不是这样吧。
“那边在坐堂收看男病人?”温茹好奇地问。
“不看,”温夕桦摇头,“她们在隔壁安了个医棚,男病人在里面治。”
温茹点了点头,治病时男女大防比其它的严重一些,分开治倒也正常。
“既然如此,怎地想着来找我?”温茹开口问,“药材不够了?”
温茹想,她既去看了那些病人,估计会想着对症下药,研究些药方吧。
温夕桦却摇头,余光偷看了一眼,坐在温茹另一边,正低头喝茶吃点心,似乎并没有听她们说话的傅寄舟,犹豫了一下,附耳到温茹耳边,轻声说:“堂姐,我如今在太医院,暂时不用你给我买药材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