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安神情多了几分无奈还有些许羞赧:“我那时年少,口出狂言,是我错了。”他顿了顿,“况且,我对他人都是如此态度,你误会了。”
燕霜见到燕安这样的神色有些新奇,她凑近了黑发青年,就好像想要再仔细地看看他此刻的表情,嘴角轻扬,但是却憋着笑。
“说起来,那会你就像是只小狼崽,见谁都咬,还挺有趣的,现在倒是和那会完全不同了。”
燕安并没有因为燕霜的举动而恼羞成怒,他神情柔和,黑眸中划过一丝羞涩,垂下来的修长手指动了动。
他装作没看见此时燕霜炯炯有神的视线,半晌才缓缓说道:“我那时……是有些不懂事。”
燕霜忍不住笑出声来,她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新奇的画面一样,乐不可支,但是因为肚子的伤口和到来的大姨妈,一边笑一边抽气。
“哈哈哈哈……哎哟……哈哈……嘶……”
“莫要笑得如此大声,扯到了伤口该怎么办?”燕安无奈极了,他叹了口气,对燕霜道,“若是想笑,便坐下来再笑罢。”
燕霜就准备顺势坐在连接着圆柱的长凳上,随后看见燕安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个软垫,垫在上面,朝她道:“坐吧。”
燕霜:……很会照顾人这一点倒是完全没有变。
燕霜坐下来,正准备盘起腿,但是又感觉到了腹部一阵暖流,立刻恢复了正襟危坐,她呲牙咧嘴了好一会,才对燕安道:“肚子还是姨、月事疼,有没有什么类似于止痛药的东西缓解一下。”
她好久都没有来姨妈了,都快忘了自己还有这玩意儿,结果不来还好,一来惊天动地,其实她一直都很疼,就好像是有什么电钻在往肚子里钻一样,但是因为常年忍痛忍习惯了,又因为刚才和燕安讲话一直在转移注意力,现在回过神来,感觉还是很疼。
比起这样的姨妈疼,燕霜宁愿被真实地挨上一刀,至少这种疼痛不会是那种连到脑壳都疼。
燕霜正说着,就见燕安原本带笑的眉眼都微微皱起,在燕霜一瞬间的怔愣中,燕安顿了下来。
已经比她高了一个头的黑发青年蹲下来,黑眸中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担忧,他带着薄茧的大手轻轻抚在了她的额头上,随后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她的神色,青年才说道,
“你曾因为天山寒毒伤了内里,虽然三年前解开了毒性,但是却没有好好调理,如今身子稍微好了些,又在天寒地冻不曾保护,因此当体内机能恢复后,积压在体内的伤病才会使月事来临时如此疼痛。”
燕安黑眸如同大海一般包容广博,带着令人心安的抚慰,他对垂下来怔怔看着他的女人道:“放心吧,你若是将来好好喝药,便不会再这么疼了。”
洛仙儿回到前院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苏杭城仍然下着淅淅沥沥的毛毛细雨,天空中密布着黑压压的乌云,仿佛下一秒就能从天而降地压垮天地,时不时惊飞的鸟儿在空中掠过,还能听见巷子深处不同寻常的犬吠声。
然而院落内的安静祥和的氛围却和天气的压抑完全不同。
穿着松花色常衣的女人换下了往常一身黑的干练打扮,她的头发轻松地挽起,姿态悠然地坐着,斜靠在灰砖铺成的圆柱上,她眉眼柔和,头微微下垂,垂在脸侧的碎发随着微风轻轻摇摆着,她琥珀色的双眸微弯,看着眼前的青年。
而黑发青年则是蹲在她的下首,被风吹起摇摆的树影倒映在他俊秀的侧脸,却仍然阻挡不住他那双明亮的黑眸专注认真的眼神。
这是洛仙儿从未感受到的氛围。
洛仙儿由衷地感到震撼,她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忽然觉得那是一种无法令人插足,也是无法令人撼动的情感,他们之间,拥有着一种她从未拥有过的信任和坚定。
就在洛仙儿准备默默离开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就见到远处的女人忽然抬头,原本柔和的目光变得锐利,看向远处院落高墙上的一角。
“谁?!”
下一秒青年便默契地将手中不知何时折下的树枝,用内力甩向那一角,似乎还带着破风声。
这样显而易见的出手是伤不到这些顶尖的高手的,顶多是一种警告,果不其然,高墙上多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是燕霜和洛仙儿十分熟悉的男人。
燕霜熟悉是因为对方就在不久前重伤了她。
洛仙儿熟悉是因为她刚刚逃离对方不久。
男人这一回并没有带着面罩,显然对方觉得这不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情,亦或者只是单纯的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
他如同毒蛇一般带着狠戾寒气的狐狸眼打量了一下小小的院落,语调奇异中带着讽刺:“还真是让我好找。”他没有看燕霜和燕安,而是看向了站在一旁僵掉的洛仙儿,“仙儿,玩够了,便该回来了。”
洛仙儿紧紧抿住嘴,有些害怕地后退了一步,这样的举动并没有激怒夜幽冥,反而让对方有些疑惑,他微微歪了歪头。
“你在害怕我?”是一个单纯的问句。
洛仙儿张了张口,随后选择闭嘴不谈。
夜幽冥倒是没有追问下去,他不急不缓,转头看向燕霜。
被他看到的一瞬间,燕霜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什么猛兽盯住了一样,让人忍不住紧绷起肌肉,随时准备进攻。
夜幽冥就好像没有看见她此时的敌意,而是慢悠悠道:“在带走仙儿之前,女人,我有问题要问问你。”
燕霜轻轻地拍了拍燕安同样紧绷起来的肩膀,他在夜幽冥出现的第一时间就站了起来,选择了一个既能够保护着燕霜,又能够随时出手的角度,站在燕霜身旁。
燕霜并没有站起来,而是仍然一副懒散的模样坐在长凳上,然而她的眼神中的悠闲早已消失得一干二净,冰冷的神情又是那个影卫十七。
“什么事?”她语气冷淡。
夜幽冥就好像是来拉家常的,就好像之前那段你死我活的厮杀曾是错觉一样,这显然是他对自己实力的自信,也是顶尖高手的一种狂傲。
他语气不急不缓,然而细长的狐狸眼中仿佛是无尽的深渊,满是漆黑的阴暗,死死地盯着燕霜。
“之前救了你的男人,叫燕行?”他拉长了语调,明明是在确认对他来说十分重要的事情,但是他却是好像和自己毫无关系一样的语调,“燕子的燕,行路的行。”
“不对,”他慢吞吞道,就好像是想到了什么,语气中多了几分阴森森的寒意,“是‘燕雀岂知鸿鹄*1’的燕,‘大道之行也‘的行。”
燕霜:……
燕霜:这难道就是没文化版本和有文化版本的区别么?
燕霜一开始听夜幽冥讲的时候还觉得这个问题十分无厘头,但是心中却莫名警觉,直到’燕雀岂知鸿鹄‘出现的那一刹那,燕霜就知道夜幽冥在问什么了。
她眼眸微微睁大,看着夜幽冥的神色微微一变,很快便被对方捕捉到了。
夜幽冥勾起唇角:“看来你也知道什么啊,女人。”下一秒他便动了,话音还在高墙之上,人却逼近了燕霜,“那便也跟我一块走吧。”
不知何时,洛仙儿腰间和手腕上多了缠绕着的链子,身上哑穴被点,被夜幽冥轻松一拽,拽到了怀里。
燕霜虽然养病了几日,但是身上的伤口并没有好,她在夜幽冥消失在原地的时候就下意识的运力,但是却感觉到内力的滞涩,显然并没有好全。
出乎燕霜的意料,站在一旁的燕安挡在了她的面前,接下了夜幽冥的一掌,后退了几步。
燕霜赶紧扶住他:“你没事吧?”这可是奶妈啊!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燕安摆了摆手,他黑眸中仍然镇静,“无妨。”他道,“我武功虽不及你,但是还是可以撑一会的。”
燕霜深吸一口气:“切莫鲁莽,”她看向站在一旁慢条斯理安抚洛仙儿的夜幽冥,语气很轻,但是却很坚定,“像这种逆境你霜姐我见过没有十次也有百来次了,翻盘这种事我可是熟悉得很。”
夜幽冥为什么这么在意燕行这件事,燕霜大约也知道了。
她想起了年幼时和燕行的第一次见面。
那时候的燕行,还会对除了她和刘一样以及季月之外,流露出情感。
第78章 是能够并肩作战的人了……
狭小的院落里在雨幕的遮掩下似乎平静如常, 然而若是有人此刻在屋顶上看去,便能看到院落里的刀光剑影。
燕霜手的银月再一次和夜幽冥手中的短剑相击,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 她似乎忘记了身上的伤痕,灵活地如同来去无踪的雨燕。
这样下去也根本不是办法。
夜幽冥带着洛仙儿还是有些顾忌的,加上他本身自己也受伤了, 以一敌二还能和她和燕安打个平手。
燕霜想到她身上随身携带着信号弹,但是不到万不得已,她并不想用。
一旦发射了信号弹,那么意味着全城懂行的人都能看见, 尤其是王宽,他是从宫里出来的,一定也知道皇家影卫的信号弹发射后是什么样子。
她余光瞥见了胳膊已经被划伤的燕安,心下一沉。
虽然不承认, 但是燕霜知道, 她打不过夜幽冥。
这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毕竟世界之大,就算是小说又如何, 这对她来说,已经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比她强的人,也不可能没有。
燕安神情也很沉稳, 他似乎只在燕霜受伤时有过失态, 就算是面对强敌,也仍然能保持着冷静。
每当燕霜与夜幽冥对上时,燕安也会在一旁找准缝隙,当初那个只能狼狈地跟随着众人奔跑的少年, 也终究可以和他追随的人一起战斗。
与强大的对手战斗,或许胜负就在一瞬间,唯有安静地等待时机,沉稳地一击毙命,才能获得胜利。
燕安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他虽然武功比不上燕霜,但是他也仍然有着他的优势。
天下最负盛名的与最负恶名的有两个地方。
一个是药王谷,一个是暗夜阁。
燕安其实一直注意到被夜幽冥护在身后,点了穴僵硬着靠在墙上的洛仙儿,然而最终他将视线收回,没有选择攻击她来分散夜幽冥的注意,看回了场上激烈的战斗。
不能再拖了,燕霜的伤口已经开裂了。
他琉璃般的黑眸划过片片刀光剑影带来的锐光,但是他也不再是从前那个不在乎自己性命,也不在乎他人性命的少年了。
高墙外时不时传来犬吠,雨滴哗哗坠落,击打在宽大的叶子上,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响。
就是现在——
燕霜被夜幽冥击退,她一手收刀一手掷出暗器阻挡,雨滴落在她的身上,从额头滑落至眼睛,她都没有多眨一眼,下一秒燕安出现在她的跟前,朝着夜幽冥掷出了一片像树叶一样的东西,在靠近夜幽冥的瞬间,忽然张开翅膀——那竟然是好几只吓人的飞虫!
夜幽冥尽管躲避及时,仍然被猛然飞来的毒虫划伤了暴露在外的脖颈,虽然只是狭长的一条长痕,但他仍然感觉到了渗透近体内的毒性。
夜幽冥抬手轻按了一下脖颈,最后冷冷地勾起了唇,看着他们二人。
“来日方长。”
说完也不忘带着洛仙儿,在几个呼吸之间便远离了院落。
燕霜仍然保持着姿势站在原地好一会,最后在燕安的“他应当离开了”的话语的中,只听“咣当”一声,银月脱手,她整个人也虚脱般往前倒去,落入了一个同样满是雨水的怀抱。
“燕霜!”燕安声音急切,他直接将她抱起,便带入了室内。
燕霜仍然是清醒着,只是腰间伤口裂开,加上身体生理期的不适疼痛,有些脱力。
夜幽冥……如果真的是当初燕行说过的那件事里的人的话,那么他的目的就一定不仅仅是刺杀太子这么简单了。
燕霜想到了夜幽冥看向她时的眼神,如果说一开始是不知道燕行这个人的时候那种漠然,就好像是看到路边随意可以踩死的蚂蚁一样,那么现在就是狠戾中带着一丝报复般的快意。
这样的快意在她的每一次受伤都会出现。
燕霜拳头紧握,神情陷入了深思。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燕行时,他冷漠表情下的那种悲伤的气息。
后来她打听过,燕行回到北苑的那一天,正是永毅侯府彻底消失在皇甫王朝历史的长河之中的那一天。
燕行名字的由来,和……永毅侯,就姓燕。
燕霜不得不多想,这个世界毕竟曾经是一本小说,唯有各种巧合,才能串起一个个故事,才能够吸引读者。
而夜幽冥作为整本书唯一一个算是具有反派个性的男配,从头到尾就不曾白过的男配,自然也会有一个悲惨的身世。
他要素齐全,相貌俊秀,身高腿长,杀人不眨眼身上无数条人命,但是却又有悲惨的身世。
夜幽冥就是这样的男配。
这件事情要不要告诉燕行,这是燕霜在猜到夜幽冥是谁之后脑海里第一个蹦出来的想法,随后她不过想了一会,便决定将此事告诉燕行。
这是燕行至今为止的遗憾和哀伤,他有权利知道这件事,况且,他也会迟早知道这件事。
温热的,带着细腻的触感触碰到燕霜的额角,她才从深思中回过神来,就见到燕安正安静地拿着帕巾给她满是雨水的脸在擦干。
她一愣,便抬手:“我来……”发现她手上的纱布已经换好了。
燕安将她脸颊上最后的雨水擦干净,重新拿了一个干净的棉帕递给了她:“擦擦头发吧,我去烧水。”
燕霜下意识地结果棉帕,问他:“你为什么不叫下我,我就回神了。”
燕安正准备起身,闻言语气平静温和,在窗外雨幕传来的噼啪声中却显得很清晰。
“你手上的伤自己也换不了药,见你在沉思,便不想打扰你。”
燕霜注意到了男人身上同样被雨水打湿了,墨发有些凌乱地垂在额侧,给人一种莫名脆弱的冷感,她稍稍低下头,就能看见他同样被短剑划伤的手臂在冒血。
燕霜担忧道:“你也受伤了,烧什么水啊,赶紧包扎一下吧!”
燕安似乎才反应过来似的,黑眸难得愣神一般地眨了眨,便抬起手:“皮肉伤而已,反倒是你,腰间的伤口应当是开裂了,我将干净的衣物放在一旁了,你先换,我生起火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