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想着,仍然开口道:“姑娘你这般良善,你姊姊远不及你。”
季映雪顿时觉得眼前这位公子实在是慧眼识珠,十分会说话,开口道:“是呢,唉,其实她是我的嫡姐,嫡母向来娇惯于她,便把她纵得不成样子。”
慕容修顿时明了,难怪,原来是嫡姐庶妹。他自己便是南楚大皇的嫡子,只可惜元后并不得爱重,郁郁早逝,其余兄弟虎视眈眈,他很是受了些庶生子的挤兑暗害。心里的推测已然明晰了起来,必定是季云亭救了自己,因自持闺秀身份不便前来相见,反而被这庶女抢了功劳。然而心思如何百转千回,面上仍然温和有礼,又见季映雪在自己面前一副少女情态,心中暗想,虽然这女子厚颜蠢笨,但总归是季飞光的女儿,还算有点用,先哄着便是。
*
“他没死?”沈青搁好毛笔,免得一激动毁了自己临了半个时辰的帖子。
“是的,生命体征良好。”系统回答道。
“也是,原世界的男主也没有这么容易被搞死,谁救了他?”
“你需要我帮你查看他的情况吗?”
“不用了。”沈青慢慢收了笔墨,紧了紧发上将落未落的金簪:“我也大致能猜到,季映雪那天回来那么晚,肯定是去救人了。”
“也许这就是男主和女配的吸引力。”
“也算是圆了季映雪的梦,原剧情里她不是一直耿耿于怀,救慕容修的为什么不是她吗?要是真能因此两人相爱,也算是垃圾内部结合,为民除害了。”
沈青没再管那两人的事,她回身自多宝阁取出了两册医书,斜倚在榻上翻看。想要改变剧情,那个会席卷齐国军队的疫病是重
中之重,沈青得趁着还有时间,抓紧研究,看看能不能从书中找到记录和方法。
窗外日头西斜,天色渐渐暗了下去,丫鬟们轻手轻脚点上灯烛,在屋角香炉里投了晚香玉的香丸,渐渐起了飘飘摇摇的烟气。沈青撑着脑袋翻过最后一页,才发现这册《外台秘要》还有下册,扬声招了丫鬟进来。
“小姐有什么吩咐?”从屏风后头进来的是季云亭的另一位贴身侍女侍墨,模样清秀,两颊分别有一个小小的酒窝。
沈青扬了扬手里的书:“司琴怎么不在,对了,这本书的下册你们放去哪了?”
“司琴去管事那里领料子了,采买近日在锦容阁买了不少新花色。”侍墨边说边凑上来看了看沈青手里的册子,想了一下回道,“这本不在咱们房里,这是您上月从士礼斋那取来的,下册还在那里边。”
士礼斋是季飞光的书房,平日里季云亭如果想看书,也可以进去选自己喜欢的。
沈青想了想,撑着身子起来:“今日若是看不完,我恐怕也没心思睡觉了,罢了,我去取一趟吧。”
侍墨闻言便去取了斗篷来,士礼斋就在府内前院,取个册子也不费什么事,只是小姐身子弱,得加件衣服,免得吹着冷风,回来又头疼。
沈青拢了拢斗篷,自己提了盏灯向外走去。这是一盏莲花琉璃宫灯,是季飞光曾经得胜归来时皇帝赐下来的赏赐之一,乃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季飞光却转手就给了女儿把玩。宫灯在夜色里朦胧泛出盈盈的光亮,被美人那如玉的素手衬着,直教人眼花缭乱,不知是该看灯,还是该赏人。
又转过了一个回廊,沈青扶着丫鬟的手下了台阶。夜色沉沉如水,只有天边还隐约残留着一点墨蓝,两侧的石亭子里都开始燃灯,夹道吹过来的风把烛火吹得明灭跳动,起伏一线,沈青微微别了脸免得被风迷了眼睛,便听身旁的侍墨低低“呀”了一声——
她转眼看去,见眼前的小轩的屋顶房檐上,侧卧着一人。
他卧于四不靠屋顶飞檐,却仿佛高卧于瑶台云端。
黑衣,玉容,多情眼,在冷月寒夜里执一坛酒对月自酌,姿态便如在上林苑赏春日新酒。凛冽夜风卷过他高高束起
的发尾,更衬得人仿若欲随风而去,直上九霄。
沈青怔了一瞬,手中宫灯明灭不定。那人已从飞檐上飘然翻身,衣袍猎猎响于夜风,落地那一瞬连树影摇曳都无声。
“原来是云亭。”
方才高卧醉酒时只觉他落拓不羁,傀俄若玉山之将崩,如今立在面前,皎如玉树,琅琅临风,整个人便如一柄暂未出鞘的名剑,不显锋芒。
旁边的侍墨福了下去,沈青唤道:“阿兄。”
他就是季小将军,季洲白。
季洲白应了一声,他常年在外,又因为身份尴尬,与这位名义上的妹妹并不熟悉,一年也见不了多少回,于是开口问候问道:“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想去士礼斋找本医书。”
季洲白思量一下,“这会入了夜,我陪你一道找吧。”沈青只能道了句谢,跟着季洲白一起走。他很有分寸,走在前头始终与沈青隔着不远不近的一段距离,也并不说话。沈青思索了一下,还是开口打破沉默:“听说阿兄前些日子去南山剿匪,这一行可平安?”
季洲白回道:“那伙匪徒只是靠着人数众多占山为王而已,料理起来并不费事。”
沈青点点头,回了句:“是阿兄才略出众,治军有方。”
季洲白似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之前在夜色里只隐约见他不笑时面容凛冽,笑起来却是一副干净通透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
说话间到了士礼斋,侍墨是下人,不能随意进出,只能上前点了灯留在门外等候。季洲白与沈青一前一后进了斋内,来到书架旁,季洲白回头问道:“你要找什么书?”
“《外台秘要》的下半卷。”沈青回道
季洲白点了点头,两人分头行动,分别从高低两处开始找。室内烛火悠悠,静悄悄的,两人却都不觉局促尴尬。偶尔有几句问答
“这卷《闲情偶寄》像是生了虫,好几页都缺了边角。”
“若是笠翁知晓,必定要笑骂一番。”
沈青埋头找了半晌,只觉眼睛酸痛,刚想眨眨眼睛,就见一册书递于眼前。
抬头见季洲白在夜色华灯之下含笑睇视:“找到了。”
第15章 进击的白莲花【四】
季洲白放下手中茶盏,站起身来道:“进来吧,你自己来选个你心仪的。”
沈青笑着道“劳烦阿兄了。”
这几日季飞光见她学武兴致极高,一反之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松散劲头,老怀甚慰,大手一挥发了话,让沈青去才领了功在府内休息的季洲白那儿选样趁手的武器,还私下叮嘱沈青:“可要擦亮了眼好好选,你兄长那里藏了不少好东西。”
原身很早就被送到栖廊崖,回来以后也几乎从来没有与这位便宜兄长打过交道,自然也没来过他的住处。
季洲白的院子在府内西南角,当值侍奉的下人多是小厮,院内布置得十分简单清冷,并不见富贵人家院内常有的景观假山等陈设,唯独院角长着一大棵合欢树,郁郁葱葱。季洲白虽然沉默走在前头,但时刻注意着沈青,见她盯着那棵树便回头道:“那是我刚入府的时候种下的,到现在已经快十年了,原本刚种下的时候还担心种不活,没想到长得很好。”
“是的,很好看。”沈青点点头,问道,“阿兄喜欢合欢吗?”
季洲白顿了顿,脚步慢下来,停了一会才回答道:“不是,是我...我的母亲,她很喜欢合欢树。”
沈青闻言先是一愣,明白这个母亲必然不是自己的母亲顾氏,季洲白对季飞光夫妇极为恭敬感激,却从来都以“将军”和“夫人”相称,季飞光也默许这种称谓。她想起之前听过的季洲白的身世,父亲战死沙场,尸骨无存,母亲郁郁而终,追随而去,却只留下幼儿孑然一身。
气氛一时沉默,季洲白正觉失言,不该提起如此沉重的话题,却见沈青抬头对着他笑得眉眼弯弯道:“合欢蠲忿,益人情性,阿兄的娘亲定然是个爱笑性柔的女子。”
季洲白听了,低眉想了半晌也是一笑:“确实如此,阿娘性子十分开朗。小时候家中困顿,余粮不丰,阿娘也从不低落,还常常带我去摘树上的藤萝,做藤萝饼吃。”
沈青见他忆起已然逝去的双亲往昔,无有悲痛愤懑只有温柔平静,不觉心中有了钦佩,开口安抚道:“李渔曾说,见合欢者,无
不解愠成欢,破涕为笑。想来从前阿兄父母若偶有争吵,也曾共赏合欢,言归于好。”
季洲白原本凛冽清冷的面容,听到这样的想象后也不禁柔和了下来,回了句:“云亭说得有道理。”边说着转过回廊推开了一间偏室的门,“到了。”
沈青提步跨过门槛,这间偏室不大,正前方的墙壁中间供着一柄寒光凛凛,紫电青霜的长刀,极为引人注目,两边的墙壁上则挂了各式各样的兵刃,弓、弩、枪、棍、刀、剑、钺、戟应有尽有,沈青看花了眼,季洲白则停在一旁挑选道:“你身子弱,气力也不够,若用刀剑容易受伤,我这里有一对峨眉刺,轻巧灵活,很适合女子用...”
正说着,却见沈青眼睛亮亮的转过来,指着墙上某处道:“我想用它!”
季洲白顺着看过去,指的是一柄长剑,剑光在暗室中泠泠,光如水之溢塘,沉沉如列星之行。
“它叫瑶光,是我偶然得的,你为什么想选它?”
“因为它好好看啊。”
季洲白一怔,不禁失笑:“就因为这个原因?”
“是的!我可以用它吗?”
季洲白沉吟:“我方才说了,刀剑无眼,恐怕会伤着你...”
“不会的。”沈青忙说,“我一定会特别特别小心的,况且你就在我旁边看着我啊,不会有事的。”
见季洲白仍是沉吟,忙再添上一句:“阿兄,就让我试试吧,阿兄...”
季洲白少时便长于军中,混迹行伍,几乎不与女子接触,听得沈青这一声拖长了的阿兄连忙讨饶:“好好好,就试一试,若是不行的话也不要逞强。”
见沈青乖乖答应,他满意一笑,抬手取下了长剑,出了门至空阔处便扬手挽了一个剑花:“我先为你示范,你仔细瞧着。”话毕抬手起势,剑光如游龙穿梭,骤如闪电,直教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一声清吟龙啸,剑尖已收锋回势。“可看清楚了?”
沈青看的热血沸腾,“我可以!”
季洲白挑眉,抬手将剑尖转向自己递给对方,沈青信心满满的抬手接过——
“怎么这么重!”
明明他用起来身轻如燕的样子,为什么自己拿起来这么重?
季洲白也憋不住一笑:“如何?还是去用
那对峨眉刺吧?”
“不不不。”沈青摇摇头,“我一定要用它!”
季洲白不置可否,只能退到一边让沈青自己试试。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他靠在树干上见眼前女子的动作从之前的滞涩生疏到现在的流畅翩然,尽管发髻散乱,额上也出了汗水,但一双眼仍然明澈透亮。
世人皆喻女子如水,如蔓,如一切柔弱无依的美丽事物。他却在这小小一方庭院,天光树影之下,发现了原是世人蒙昧缪传。眼前女子才不是依附攀缘的菟丝子,凌霄花,她是亭亭一株合欢树。
*
沈青弯下腰提起裙摆,搭着司琴的手下了马车。三月时节,齐国都城春风满城,草长云羞,杨花飞絮飘扬。沈青微微偏头,抬起手用帕子掩住口鼻。
这具身体实在是太弱了,嗅到柳絮飞花就很容易呼吸困难。只是下了马车这一瞬,沈青已经觉得嗓子发痒,颇不好受。
街角有衣着破烂的乞丐靠着墙乞讨,沈青见了低下头,翻出荷包里的碎银子递给侍女,示意她放过去。得了钱的乞丐连忙跪在地上磕头喊着多谢贵人,有认出马车上季家家徽的百姓已经三两在一起讨论开来。
“这就是季家那位大小姐。”
“果真如人所说,乐善好施...”
沈青加快了脚步,在侍女的护持下进了德济堂。这几日随季洲白练武,接触增多,发现他身上有多处暗伤,阴雨连绵时便作痛不止。他自己不当回事,沈青却心中留了意,今日得闲便上街来为他抓些药。
德济堂的掌柜是个年逾不惑的清瘦郎中,因着常常为季云亭抓药,所以称得上是相熟。见沈青进来,忙放下手中分了一半的草药,笑着问候道:“季小姐来了。”
沈青放下帕子,回道:“是,郎中今日生意如何?”
“一向都是那个样子,季小姐可是有什么不适?要抓些什么药?”
“我一切都好,这次倒不是为了我自己。”沈青看了看掌柜背后的药柜,“家中兄长经年勤于习武,招式之间难免伤了关节,旧伤残余,想在您这抓些疏散风邪,通经活络的药。”
“原来是这样。”郎中颔首,沉思问道,“季公子在阴雨时节,关节可会隐隐作痛?”
“会
的。”
“那便拿些豨莶草、清风藤、威灵仙。”郎中嘴里念叨着,一边捋着胡须,一边去了药柜拿药。
“是否也可加些防风和麻黄?”沈青想了想,出声问道。
“妙极,妙极啊。”郎中低着腰拉开药柜,听这话笑着回道,“季小姐果真熟读医理。”
“不敢,在您面前班门弄斧而已。”
碾碎分好的草药用油皮纸整整齐齐的包起来,郎中絮絮叨叨的叮嘱“...这两包回去后再另下人复碾,炒热装进布包,在关节处敷半个钟头...”沈青凝神仔细听了,遂含笑道谢,着人提了药,又拿起帕子掩住口鼻。
在药堂待的这一炷香时间,不仅没有好转,反而咽喉处更加难受。沈青忙唤了司琴,低着头往门外走,急急慌慌没注意门口,刚迈出一步便发现撞上了一人。
慕容修这几日伤好了不少,今日趁着天气尚好,出门去寻法子联系南楚潜伏在齐国都城的探子,回程时路过德济堂便近前来打算为自己再抓些药,一踏进大门便见迎面一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