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小倌瞧见她驻足,带着笑意迎上去:“娘子可要进来坐上一坐?”
说着,又瞥了后头做家丁打扮的赵浔和楚三一眼:“娘子怎的还带着小相公来咱这里,未免忒不尽兴了些。”
说着,他抬手搡了赵浔一把:“小相公且在外头等等罢。”
赵浔的面色彻底黑了下来,明鸢忙转身拉他:“这是我府中的侍卫,家中不放心,叫他们贴身跟着。”
“侍卫啊,”小倌瞥了眼她拽着赵浔衣襟的手,“娘子的侍卫脾气真差,你一定很累吧?”
明鸢在心中啧啧感叹,怎么说呢,这当真是…好茶。
楚三在底下拽了拽赵浔的袖口:“殿下,冷静。”
然而瞧他家殿下的面容,着实不像个冷静的模样。
第18章 糍团 这厮醒来之后不会跟她碰瓷吧。
幸得赵浔终归还是自恃身份,负手瞥了那小倌一眼,目色中颇有些寒凉。
小倌引着一行人走进个雅间,又问:“娘子想寻哪位小相公?”
明鸢第一次来这等风月之地,一时有些不太适应,清了清嗓子:“听闻此间新来了名张姓的小相公?”
小倌愣了愣:“张姓?这倒未曾听说。”
这回答倒是在意料之中,想想也是,张杭东躲西藏,如何肯以真名示人。
明鸢瞥了赵浔一眼,不疾不徐道:“也无妨,就将这两日新来的都叫来罢。”
小倌似是有些为难:“娘子,这…”
赵浔自怀中掏出锭银子撂在桌上,小倌拿起来掂了掂,眉眼间浮起喜色:“得嘞,这便给您去请。”
待那名小倌离开后,赵浔沉声道:“等会儿若来人中没有张杭,我便潜出去查探一番。”
楚三忙道:“我随殿下一起。”
“不必,你随小明姑娘在此处等,此番将小明姑娘牵扯进来,万不能让她有何闪失。”
楚三垂头应是,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家殿下这话听着颇为合情合理,可细细想来,小明姑娘在这里能有何闪失,难不成他家殿下是怕…
楚三恍然大悟,看来他家殿下是怕小明姑娘看上哪位头牌,到时候一掷千金,这得算公费了。虽说昭王府并非付不起,但总归也是笔不小的开支。
想到此处,楚三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颇重,他庄重地朝自家殿下点了点头。
不多时,外头便响起三下敲门声,十余名小相公端着银碟鱼贯而入,碟中摆着各色糕果,看上去霎是好看。比碟中糕果更好看的,是排成一溜站在前头的一众小相公。
赵浔掀起眼皮瞧了一圈,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
打头的小相公颇为凶狠地瞪了他一眼,而后从善如流地坐到明鸢身旁,从碟中捡了只糍团递过去:“娘子尝口糍团,软软糯糯的,里头裹了蜜渍的玫瑰,好吃得很。”
明鸢刚要抬手去接,就见那小相公的手往前递了递,她下意识往后一躲,余光正瞥见赵浔不虞的目光。
定睛瞧去,他的唇微抿着,目光落在那只圆滚滚的糍团上头,颇有些不善。
明鸢不由恍然,没想到昭王殿下喜食这等甜糯之物,这般模样,怕不是瞧上碟中的糍团了。如此一想,她接过那名小相公递上来的糍团,借花献佛递到赵浔面前:“殿…赵侍卫尝尝。”
赵浔淡淡收回目光:“太腻。”
明鸢叹口气,又让楚三:“楚侍卫可要吃些?”
楚三道了谢,刚要去接,就听赵浔幽幽道:“出门在外,不要轻易吃来历不明的东西,若是里头被有心人添了什么,你如何护着姑娘?”
楚三钦佩地瞧了他家殿下一眼,果然,他家殿下打小便心思缜密,行事周全,就连扮作侍卫都比他称职一些。
称职的赵侍卫又尽职尽责地提醒明鸢:“小明姑娘也需得谨慎些,别轻易叫人骗去。”
明鸢:“...”
屋中的氛围一时凝滞,明鸢低头咬了口糍团,正想着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氛围,就见赵浔站起身来:“姑娘方才说想喝漉梨饮,我去买些来。”
明鸢目送着他走出雅间,又捡了块肉丝糕吃。
小相公们纷纷围着她落了坐,有人倒了盏散着寒气的梅花酒递上来:“这酒拿井水镇了半日,拿来消暑再好不过,娘子且吃上一盏。”
明鸢将小银盏握在手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抿着,不知为何,总觉得心中有些不安。
小半个时辰过去,赵浔仍没回来,楚三显然也觉察出不妥,有些不安地走动着。
明鸢将手中的小银盏撂下,招呼楚三:“你且去瞧瞧赵侍卫买到漉梨饮了没。”
楚三踟蹰片刻,给她塞了把匕首,而后举步离开。明鸢叫停了弹箜篌的小相公,倚在贵妃榻上,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
不多时,后头隐隐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明鸢凝神听了片刻,缓缓起身:“诸位且等上一等,我得出去片刻。”
一名小相公道:“娘子这是要去何处,不如我陪您一道?”
明鸢噙笑:“我内急。”
她避开屋中众人,一路朝后头行去,走到一处偏僻长廊,忽瞧见地上有滴血迹。她微微敛眉,从怀中取出条帕子,俯身将血迹拭去,往前走了几步,复又瞧见一滴血。
顺着血迹行至长廊尽头,一间屋门紧阖着,凝神细看,门缝里露出一角荷包,显然是不慎被掩住的。
那角荷包是月白的,上头绣着兽爪纹样,瞧着极像赵浔今日带在身上的那枚。
明鸢握了握袖中的匕首,抬手扣门。里头静悄悄的,无人回应。
她不再犹豫,拿匕首破开了门,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她尚未来得及看清屋中情境,身后响起匕首破空之声。
明鸢顺势攥住那人手腕,转过头去,瞧见赵浔苍白面容。
他的胸口有处狰狞伤口,还往外渗着血,偏离心口不过寸余,瞧着颇为凶险。
看清明鸢的面容,赵浔眼中的狠历神色渐渐散去,漆黑的眸光在她身上停了片刻:“你怎么找过来了。”
呼吸间牵动了伤口,有冷汗自额角渗出来。
明鸢忙扶了他一把:“殿下怎会受如此重的伤,楚三呢?”
“楚三被引去了楚青楼外。”他言简意赅说完,缓步朝塌边走去,几乎是跌坐在了床榻之上。
明鸢皱眉瞧着他的伤处:“眼下没有药,得先止了血,简单包扎一下。”
说着,她伸手去扯赵浔的衣物,赵浔顿了顿,抬手握住她的手腕:“男女大防,你…”
明鸢已经干脆利落地扯下了他的外裳:“命都快没了,还什么防不防的,难不成叫你去见阎王?”
赵浔的眉拧了起来,刚欲开口说什么,远处传来隐隐人声。
明鸢侧耳听了片刻:“来寻你的?”
赵浔点头:“今日是赵某拖累小明姑娘了,你走罢。”
“贼船都上了,还能走去哪儿,”明鸢思忖片刻,“得罪了。”
赵浔不明所以地望向她,情势紧急,明鸢来不及解释些什么,顺势将他推得躺下,俯下身去。
太虎了,失去意识之前,赵浔如是想道。
明鸢原本是去拾被子的,等把被子拽过来,却瞧见赵浔双目紧闭,似是昏了过去。
她心中咯噔一声,这厮醒来之后不会跟她碰瓷吧。
第19章 立夏饭 倒也不必。
她拽过锦被,又抬手去放帷幔,楚青楼的帷幔都是胭脂色的,拉下后影影绰绰,只能依稀分辨出人影,瞧不出后头的情形。
做完这些,明鸢顺手脱去外袍丢到帐外,想了想,又去解赵浔的腰封。解腰封需得有些技巧,明鸢不得其法,急得额角沁出些冷汗,眼见着外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拿锦被将赵浔盖了个严严实实。
等会儿若能蒙混过关最好,若是不能,也只能硬碰硬了。
正思忖着,来人已夺门而入,打头之人疾走几步,一把挑开帷幔:“殿下。”
这声音分外熟悉,明鸢握着匕首的手抖了抖,深吸口气,转头打了个招呼:“楚侍卫。”
楚三显然也没料到会在此处瞧见小明姑娘,他追了十余里便觉察出不对,恰巧临近大理寺,他去找大理寺卿借了人手,一路回来。楼中之人见形势不妙,纷纷散了,楚三顺着赵浔留下的标记寻到这间屋子。
他回过神来,瞧着面前女子有些松垮的领口,忙撂下了幔帐,又拉紧了些,转头对身后一众目光灼灼的捕快道:“此处无事了,都出去吧。”
说完,他同明鸢一抱拳:“小明姑娘且继续吧,我先去寻殿下了。”
“等等,”明鸢清了清嗓子,“别找了,着人请郎中来,昭王殿下就在此处。”
楚三愕然瞪大双眼:“此…此处?”
屋中一时寂静,走到门口的捕快们纷纷支起耳朵听着里头的动静。
明鸢催促:“事情因果容后再说,眼下殿下不省人事,再拖下去,恐有性命之忧。”
听闻此话,楚三的面容沉肃下来,吩咐捕快们守好此处,亲自去了医馆请郎中。
赵浔的命最终是保下了,只是郎中处理好伤口后,皱眉问:“这位公子可中过什么毒?”
明鸢茫然:“难不成剑上喂了毒?”
郎中刚要接话,楚三已塞了锭银子给他:“大晚上劳您走这一趟,着实辛苦了,等会儿开过方子,我让王府的马车送您回去。”
郎中行医多年,处事精明,瞧见楚三的反应,便知其中有些不便言说之处,当下截住话茬,起身去外间开药。
只是随楚三走下楼时,他觑着附近无人,还是没忍住提点了一句:“这毒虽不会立时要人性命,但长此以往,必致短寿促命。”
目送着郎中走上马车,楚三忽然想起他家殿下那时所言。那年赵浔十五岁,先帝薨逝,他受封昭王,出宫建府。
那时的赵浔尚且是个少年郎,可眸色中没有半分少年郎应有的意气风发,他的眸子格外黑,里头鲜少有什么波澜情绪。
那日,楚三被叫到书房,甫一推开门,便瞧见他家殿下的手中托着枚锦盒,那锦盒是象征着吉祥的红色,上头绣着福字纹,瞧上去颇为喜庆。
瞧见楚三走进来,他抬头,眼中罕见地露出几分笑意:“楚三,本王得了个好东西。”
瞧见自家殿下心情不错,楚三的心绪也跟着轻快起来:“恭喜殿下。”
赵浔打开锦盒,从里头取出枚乌黑的药丸,他说:“等会儿去寻陛下,就说本王身中奇毒,性命不虞,外头的郎中皆束手无策,只得前来求个恩典,请宫中擅长解毒的李太医前来府中。”
楚三一时愣怔,便瞧见他家殿下将盒中的药丸拾起来,举在眼前瞧了片刻,仰头咽下。
毒发得很快,赵浔撑着书案,几乎站立不稳的模样,却笑起来:“世人都想要万寿无疆,可活得那么长委实无趣,若是能拿绵延福寿,换恣肆一时,倒也值得。”
那一次,素有“圣手鬼医”之名的李太医也没能彻底给赵浔解毒,他换了五六道方子,最终只勉强保了赵浔一命。
陛下得知自己这位皇弟的身子极差、朝不保夕,很是松了口气,待赵浔病好之后,开始让他参与到朝务之中。
那毒是赵浔自己制的,他自然不肯让自己便这么死去,只是若夙愿了了,他也未必有多顾惜自己这条命。
思及此处,楚三长叹口气,转身走回屋中。
赵浔已经醒了,正安静地靠在床头,一双眼睛几乎粘在人家小明姑娘身上了。
楚三觉得如此不大礼貌,于是清了清嗓子,提醒道:“殿下。”
赵浔瞧了他一眼:“有抓到活口吗?”
楚三摇头:“被拦下的两人服毒自尽,余下的人逃走了。”
“继续找,必要之时,可以动用那边的人。”
楚三应下,刚想关怀他家殿下两句,就听得赵浔道:“你且出去吧,我还有些事得和小明姑娘单独谈上一谈。”
楚三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可又说不上来这不对的是何处。他总觉得自家殿下最近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冷淡,譬如此时,竟三言两语拒绝了自己的嘘寒问暖,甚至将自己打发了出去。
莫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妥?他不禁有些惴惴。
于是,离开时,他很是妥帖地将屋门大敞着,顺带着将侧窗也打开了,如此一来,他家殿下和小明姑娘的声誉便不会受损了。
或许自己先前有些地方做得不好,但之后,他定当思虑周全,思虑妥帖。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楚侍卫并未察觉他家殿下不善的目光。
屋中重新安静下来,明鸢清了清嗓子:“方才是情势所迫,殿下不必介怀。”
赵浔道:“本就是本王带累了姑娘,何谈介怀之说。只是本王心中有个疑惑,姑娘救赵某,是因着赵某的身份吗?”
若不是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她能出手相救?明鸢如是想道。
只是这话她不能同赵浔说,只摇头道:“在我眼中,每一条命都可贵,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听完她这番话,昭王殿下的眸中似乎露出些错愕神色,而后又浮起些道不出的情绪。
最终他没有接话,只吩咐楚三送她回家。
赵浔的伤得好生养上些时日,明鸢这段时间也就不必往昭王府跑了。很快便到了立夏,按照江南一带的习俗,在这一日得吃上一碗立夏饭,以祈五谷丰登。
做立夏饭需要的食材颇多,谢府习惯以糯米配上雷笋、豌豆、蚕豆、苋菜等时令蔬菜一同蒸制。
杜芷的口味清淡,不喜荤食,可谢少傅同明鸢皆是无肉不欢,于是立夏饭便蒸了两样,另一样里头多添了一味咸肉,蒸熟后雪白的糯米饭上缀着各色食材,瞧着很是好看。
谢少傅回府后,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用午膳。明鸢拨了碗立夏饭吃,糯米软糯,夹着豆香和渍肉的咸香,吃得人齿颊生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