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三斟酌着自家殿下话中之意,表忠心道:“属下愿一直追随殿下,殿下尚未娶妻,属下自当陪着殿下一道打光棍,若殿下终生不娶…”
楚三有些纠结,他总觉得依照自家殿下这个情况,终身不娶也不无可能。然而家中老母年纪大了,总归还是盼着他能寻个知心之人相伴此生。
他踟蹰片刻:“若殿下终生不娶,属下来给您养老送终,若属下走在了您前头,也会托子侄替属下照料于您。”
不知怎的,他觉得自家殿下听到这话,面色似乎沉了几分。
很快楚三的猜想便得到了证实,赵浔沉声唤了他的名字:“楚三。”
楚三忙“欸”了一声。
赵浔定定望了他片刻,似笑非笑:“你怎的便知道本王不会比你先觅得良人。”
“属下冥冥之中就知晓…”
楚三说到一半,蓦然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过于僭越了,无论如何,身为属下,怎能如此拆穿自家殿下呢。
想到此处,他慌忙补救:“属下冥冥就知晓,殿下一定能找到心仪之人,与她一起终老此生。”
说完,他偷眼去看自家殿下。赵浔的面上仍是淡漠模样,可手指却无意识地轻叩着悬在腰间的玉佩。
以楚三的经验来看,每当赵浔做出类似举动,都昭示着心情不错。
他的心中不免生出些狐疑,自家殿下这个反应,莫非是遇着心仪的姑娘了?
不过他很快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昭王府上下几乎一水的男子,连个老嬷嬷都没有,若非说有什么雌性生物,小橘勉强算一个。
可人家小橘跟小云才是一对,还轮不到自家殿下。
楚三最终得出个结论,赵浔这般举动,估摸着只是胜负心作祟。
两人走到前院时,明鸢正坐在中间那方石凳上喝茶。她来得匆忙,仍穿着那身绯色的褙子,略挽了袖口,露出一截手腕,上头带了只珊瑚嵌珠的镯子,衬得玉指素臂,皓腕凝霜。
楚三瞧得有些愣怔,赵浔瞥了他一眼,走上前去:“小明姑娘。”
明鸢被晌午的相亲宴整得头昏脑涨,直至此时还没缓过来。她按了按额角:“抱歉,今日有些事,来迟了些。”
赵浔道“无妨”,顿了顿,又道:“小明姑娘今日这身打扮委实不错。”
楚三愕然张了张口,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些差错。
自家殿下向来视红粉为骷髅,先前有次宫宴上,永平郡主也穿了这么件绯色的褙子,上头拿金线绣了瑞雀纹样,开宴之前,人家郡主特地在他们这席前转悠了好几圈,自家殿下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后来还是永平郡主先绷不住了,在自家殿下面前站定,满怀期待地问:“昭王殿下,阿凝今日的装扮可好看?”
自家殿下那时是怎么答的来着,是了,他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而后郑重道:“在日头下看有些晃眼。”
永平郡主被气得险些抹眼睛。
楚三向来是个求知欲很强的人,心中生出疑惑便忍不住要求个答案:“殿下先前不是不喜欢这般晃眼的颜色吗?”
话音未落,便收到了自家殿下的一记眼刀,楚三默默闭了口。
明鸢笑着打圆场:“今日有些要紧事,这才穿得隆重些。”
她想了想,又同赵浔告假:“之后四日我仍是脱不开身,不如…”
“无妨,”赵浔淡淡打断她的话,“本王这几日倒也无事,你忙完再来,不必着急。”
明鸢愣了愣,点头应了。
两人并肩走进小厨房,明鸢垂头去挽两边垂落的袖摆,忽听赵浔道:“不必听楚三浑说,这件褙子很衬你。”
她没听清,茫然道:“什么?”
赵浔的眸光闪了闪,抿唇摇头:“没什么,想问问今日要做些什么。”
明鸢扶了扶面上的桐木面具:“今日可以开始学赤豆马蹄糕了。”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赵浔以为这道糕点甚好。
第25章 赤豆马蹄糕 今天又是修罗场的一天。
赤豆马蹄糕倒也不算难做,只是颇费些时间。明鸢自去煮红豆了,让赵浔按照比例化开马蹄粉。
今日倒是巧,小厨房打算做一道豆馅的点心,还剩下些浸好的赤豆。
明鸢方才将赤豆煮上,赵浔那边就出了些状况。
他认真道:“我不会化马蹄粉。”
明鸢的嘴角抽了抽:“方才不是同殿下讲了吗,拿那只白瓷碗盛三碗清水倒进去,把粉浆搅匀就可以了。”
赵浔抿唇:“我方才试了,搅不匀。”
站在一旁的楚三瞧着自家殿下睁眼说瞎话,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
他分明瞧见赵浔只随意地搅了搅,生怕把粉浆搅匀的模样。
明鸢往瓷碗中看了一眼:“得用力些,多搅一会儿。”
“可能是我不得其法,还劳烦小明姑娘指点一二。”
楚三有些听不下去了,伸手去接那只碗:“不必麻烦小明姑娘,我来试试。”
赵浔淡淡瞥了他一眼,没答话,单手握着瓷碗,分毫不让的模样。
楚三默默收回了伸到一半的手,不就是搅个粉浆吗,谁搅还不是一般,非得找人家小明姑娘。
明鸢只当赵浔从没做过这些,不理解何为用力些搅拌,伸手去接瓷碗:“那我来做个示范。”
赵浔并未松手,明鸢的手搭在另一边碗沿,奇怪道:“殿下?”
赵浔垂眸,似是在斟酌措辞,半晌方道:“上次切鱼脍时…”
他顿在此处,耳根似是有些发红。
明鸢茫然:“切鱼脍?”
她还在思忖赵浔话中之意,一旁的楚三已经反应过来:“我记起来了,那时殿下刀工不好,还是小明姑娘手把手教的殿下。”
“乱说什么。”
赵浔出言打断了楚三,只是措辞虽严厉,语气中倒没半分斥责的意味。
跟着赵浔十余年,楚三自诩天底下没人比他更了解自家殿下,一听这话,他便知晓自己这是猜对了,只是自家殿下好面子,不愿意亲口承认罢了。
对面的小明姑娘似是怔了怔,大半张脸被桐木面具遮着,瞧不出面上神色。
眼瞧着氛围有些尴尬,楚三慌忙走上去:“不就是一张帕子的事吗,殿下等等。”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方雪白的帕子,给赵浔系在手上,末了长舒口气:“虽然殿下这个习惯有些奇怪,不过这也不难理解,我烧菜时还喜欢拿丝带把袖口扎上,殿下再搅拌试试。”
赵浔顿了顿,在两道灼灼的目光下拎起筷子开始搅拌,不多时,一碗马蹄浆就拌匀了。
明鸢瞧着这边的状况解决了,继续去煮红豆了。
楚三帮着添柴,中间抽空提醒自家殿下:“其实也不用那么用力,您瞧,粉浆都有些溅出来了。”
赵浔抬起头来,认真道:“多谢告知。”
楚三只觉后脊一凉,自家殿下从没这么客气过,而且这语气听着…似乎殊无谢意。
他忙补救了一句:“用力些也好,搅拌得更均匀,哈哈。”
赵浔皮笑肉不笑地瞧了他一眼。
月上枝头时,赤豆马蹄糕终于做好了。
待晾凉后,明鸢将马蹄糕切成菱形的糕块,在白瓷的小碟中摆成一圈,晶莹剔透的糕身嵌着颗粒分明的红豆,吃起来细腻香甜,满口皆是浓郁豆香。
楚三眼巴巴地瞧着,想分上一块尝尝。明鸢方才拿了一块要递给他,便听赵浔道:“楚侍卫,你不是吃不得红豆吗?”
楚三下意识分辩:“殿下大概是记错了,我几时吃不得红豆了。”
赵浔端详着手中的马蹄糕:“今日。”
楚三:“...”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可能是得罪殿下了。对上明鸢垂询的神色,他干笑道:“属下确实吃不得红豆,先前给忘了。”
说完此话,他默默退后了两步,将今日发生的事仔仔细细地回顾了一遍。
他没觉得自己有哪里做得不妥啊!
吃完赤豆马蹄糕,赵浔漫不经心地同明鸢道:“今日有些晚了,你回家恐怕赶不上晚膳了。是本王耽误了你的时间,长宁街有家食肆不错,若你不介意,不如用罢晚膳再回去。”
明鸢摇头:“不必了,方才吃了些赤豆马蹄糕,已经不太饿了。”
楚三跟着附和:“就是,而且若回去得晚了,小明姑娘的家人也该不放心了。”
赵浔拧眉瞧着他:“楚侍卫今日当真清闲。”
楚三默默闭了口,自家殿下这几日很是不对劲,简直称得上是喜怒无常了,这症状倒是像极了他小妹每月的那几日。
他忧心忡忡地想着,这说不得是那毒的作用,改日定得叫李大夫好生给殿下扶一扶脉。
最终,在赵浔的盛情邀请下,明鸢还是同他一起去了那家食肆,原因无他,赵浔描述的五味杏酪鹅着实馋人。她听着听着,鬼迷心窍就应了。
三人在食肆中坐定,等着小二上菜之际,楚三忽瞧见个熟悉的身影。
他欣喜道:“殿下,是画采姑娘。”
明鸢自然也瞧见了画采,她白日里出来,画采自然也不能留在府中,否则谢少傅和杜芷必然生疑。
估摸着画采是瞧她一直没回来,怕她来不及用膳,买些吃食回去给她作宵夜。
没想到如此之巧,竟在此处遇到。
先前她嘱咐过画采,倒是不担心被叫破身份。她默默收回视线,端起茶水抿了一口,无意间发现楚三的目光一直随着画采。
明鸢不动声色地瞧了一阵,心中有些奇怪:“这位画采姑娘是何人,楚侍卫与她认识?”
楚三约莫意识到不妥,收回视线:“她是谢家姑娘的贴身侍女。”
大概是觉得谢家姑娘指代得有些模糊,他又补充道:“就是同我家殿下有婚约的明鸢姑娘,我先前去谢府时…”
赵浔掩唇咳了两声,将他的话打断。
楚三忙道:“殿下这是呛着了?属下给您拍拍背。”
赵浔抬手止住他:“窗子没关严,有些冷。”
身为一名合格的侍卫,楚三立即开始了对自家殿下的关怀:“眼下刚入夏,夜间还有些冷,马车里还有件披风,要不我…”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见自家殿下转头对小明姑娘道:“你别误会,我同谢家姑娘连照面都没怎么打过。”
楚三:“...”得,自己这是彻底被无视了。
他叹了口气,低头去看坐在一楼的画采姑娘。
明鸢想了想,道:“我也听过明鸢姑娘的名号,听闻殿下同她有婚约在身。”
虽与谢少傅商量好了退婚之事,但这婚约毕竟是御赐的,在陛下亲口答允前,此事不能大肆说出去,否则便是公然抗旨。
赵浔的眉头皱了皱:“本王确然见过谢姑娘,可并不觉得她如传说中那般美貌。相色不过是表象,本王甚至能透过那副皮囊,看出她古稀之时的模样。”
明鸢:“???”
赵浔瞧她神色有些不虞,继续道:“况且本王同谢府的关系人尽皆知,我与谢少傅并非一路之人,总有一日,要么谢家将本王搞垮,要么本王让谢家垮台。”
明鸢:“...”
赵浔的心悬着,也不知道小明姑娘能不能明白他的暗示。还欲再解释两句,小二端了菜上来。
对面的小明姑娘似是深吸了口气,面上的笑意有些僵硬:“先用膳吧。”
第26章 杨梅煎 我就不信,他赵浔能掀起什么风……
一顿饭吃下来,三人各怀心思,谁也没吃好,倒是可惜了一盘风味绝佳的五味杏酪鹅。
用过晚膳后,明鸢回到谢府,画采等在府门前的巷口,瞧见她的身影,遥遥挥了挥手。
主仆二人一同走回府中,画采没忍住问:“姑娘今日怎的与昭王一同去了食肆,还相谈甚欢的模样,莫非是...”
想到此处,画采不禁有些头疼。日前谢少傅才将她叫过去,没说旁的,只嘱咐她看着些明鸢,万万别叫她家姑娘在赵浔这颗歪脖树上吊死。
谢少傅虽未明示,画采也能猜出十之八九,自家小姐同昭王这段婚约多半要黄。
晚间在食肆碰到两人时,她的一颗心着实悬了悬。
明鸢拍拍她的手腕,似笑非笑道:“相谈甚欢?你可知赵浔同我谈了些什么?”
画采偏头思忖片刻,这花好月圆之夜,赵浔热情把她家姑娘邀去食肆用晚膳,还能说些什么。
“昭王殿下该不会同姑娘进行了一番剖白?”
转念想想,这也是个好事,若是郎情妾意,两家化干戈为玉帛,倒也不错。
于是她斟酌道:“姑娘今日打扮得如此好看,昭王殿下定然被惊艳了罢。”
“惊艳?”明鸢摸了摸下巴,“那厮是这么说的,相色都是表象,他能透过这幅表象,瞧见我迟暮之时的模样。”
画采怔了怔,干笑道:“这...”
这世间大多数女子都是在意容颜的,听完赵浔一番话,明鸢总有些如鲠在喉之感。她坐在妆镜前,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铜镜中的自己,欷歔道:“对了,他还说有谢家没他,有他没谢家,你是没听见,这话说的可是掷地有声得很。”
画采挠了挠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这发展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明鸢站起身来,心有余悸道:“总之小明姑娘这身份万万不能被叫破,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画采忙不迭点头,又把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我点完菜才瞧见姑娘,这晚膳备得有些多余了。”